夢心湖依着峭壁,晨光中煙波浩淼,游魚翔燕,奇花異草,一派人間仙境。
這湖恰好離開武林盟的控制範圍,又遠離民居,偶爾會有樵夫獵戶經過取水,平日裡也是人跡罕至的。
凌亂馬蹄聲由遠至近,泥土味混和着綠草的清新氣息漸濃,一行人馬出現在小徑彼端。
直至到達湖邊,林悅勒馬,焦急巡視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卻見不着要找的人。
“墨影非!給我出來!墨影非!”林悅高聲喊道,但迴應他的只有飄忽的迴音,從煙波中傳來,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正在學舌。目光掃過蔥蘢枝葉,又移向高高屹立的斷壁,林悅的心情愈發煩躁:“靠!他遲到了!”
朱翎與卓連雲共乘,見狀就輕踢馬腹去到林悅身邊:“冷靜一點,你要是真的擔心,就讓我來看看。”話落,朱翎擡起手就準備做些什麼。
林悅飛速按住他的手,輕拍嚇得瞪圓了眼睛的卓連雲發頂,再對朱翎搖首:“朱翎,已經有兩個人讓我擔心,你真的不能出事,什麼也不要做。”
“但是你擔心。”朱翎這般說,卻不敢放肆。
林悅握住朱翎的手,強扯起一抹笑,雖然很難看。
“那你就別讓我擔心。”
“嗯。”朱翎頷首。
二人互勉般對凝,卻不知道影響到小卓,小孩子不知怎麼樣就忙着拭眼睛。
“怎麼?”林悅挑眉,擡手拿袖子給這小鬼擦擦:“行了,男子漢別動不動就哭,怎麼回事?”
卓連雲揉着眼睛,強忍住眼淚,已經把衣襬揪得皺成一團:“爹和孃親生前也是這樣牽着手,後來就……叔叔,你們不要丟下初一和十五,他們很可憐。”
“……”
林悅與朱翎互覷一眼,林悅攥緊朱翎的手製止其發言,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苦中作樂,就故意沉着一張臉問那樣一個小孩:“如果我和朱翎真的不在了呢?”
卓連雲被這麼嚇唬,眼淚又撲簌撲簌地落個不停,卻十分堅毅地說:“那……那麼我會照顧他們。”
林悅失笑,心情總算變得不那麼沉重,他重重拍撫卓連雲的肩膀,笑說:“好傢伙,以後我讓初一嫁給你。”
卓連雲沒回答,只是眨巴着溼漉漉的眼睛,嘴脣嘟了起來。
“怎麼?”林悅挑眉,眯起眼睛,語氣兇狠地沉聲問道:“你嫌棄初一嗎?”
“不是呢。”卓連雲蹙眉,小心翼翼地瞄向朱翎才說:“可是叔叔,我比較喜歡十五。”
林悅一時不備,被這驚爆的發言給搪得連連重咳,嗆得面紅耳赤,他激動得夾痛了胯 下駿馬,馬兒嘶吼着踢了踢蹄子,他卻管不着:“十五隻是隻蛋!你不是把他當成玩具了 吧?”自個說着,林悅想起二十一世紀很受小孩歡迎的出奇蛋,果然到了這時候也比較得小孩子歡心麼?
卓連雲困惑地蹙眉:“不是啊,十五有時候會從殼子裡出來。”
“嘎?”林悅傻眼,他驚愕地睞向朱翎,後者也狐疑地蹙眉。
“沒有。”朱翎狐疑地垂首問與他共乘的小孩:“十五在什麼時候破殼?”
“嗯。”卓連雲認真地想了想,纔回答:“只有我們仨的時候,初一也知道,我們都一起玩。”
這樣離奇的回答只讓林悅更感無力,他的蛋不在父母面前破殼,專挑沒有其了人的時候出來玩兒?挺讓他這爹爹傷心的。
“切,不見面就不見面,連雲,十五是個小子還是個女娃娃?”林悅好奇地問。
卓連雲一臉困惑:“我不知道,他沒有穿衣服,也沒有梳頭,跟初一差不多,就是紅頭髮少一點,多了些黑頭髮。”
“喂喂,男孩子有小弟弟,女孩子沒有啊。”
“小弟弟?我沒有小弟弟,那我不是男孩子嗎?”卓連雲表情苦惱:“但我娘和我爹說我是男孩子。”
孩子,你確實有小弟弟,只是你不自知。
“這……”解釋不清了,林悅一臉的苦悶,叫他怎麼跟一個八歲小孩解釋生物知識呢?二零後的小鬼頭可精呢,一般三四歲就懂得區分男女,他很少遇見這種問題。
至此,朱翎出言相助:“那是男 性 生 殖 器官的俗稱。”
“小鳳凰!!!”你可以別這麼平靜麼?!
“咦,南杏升值奇觀?那是什麼?”卓連雲虛心求教。
朱翎正要深入解釋此物功能與特徵,林悅趕忙捂着他的嘴巴,苦笑:“好了,都別說了,我們下馬,下馬去泡泡腳。”
一大一小同時睞向眼湖水。
卓連雲用揭秘似的驚奇語氣教訓道:“叔叔,娘說不能隨便靠近水邊。”
推開林悅的手掌,朱翎也說:“這水寒氣重,會招風寒。”
“好吧,我投降。”林悅舉起雙手,低頭認輸,他實在是鬥不過這一大一小了,無奈地嘆息,卻也強行將二人帶下馬:“那我們就在湖邊等等,讓馬兒休息。”
手牽手走到湖邊大石,卓連雲左右看一眼,很懂事地走到旁邊去拔青草、撇石子,林悅就在石頭上坐下,朱翎想了想,就從原先的位置挪到林悅腿上。這麼主動的親近還真嚇了林悅一跳,與那雙溫柔的紅眸對上,他明白朱翎的意圖,也不拒絕這好意,順勢將人摟在懷裡,在微涼的晨風中尋汲取來自對方的溫暖。
“不知初一和十五過得怎麼樣。”林悅左思右想,只能想到這話題,對親骨肉的思念比較容易分散他對墨 影非和水絕流的擔力。
朱翎依着林悅,聞言便答:“黃三娃有足夠的實力保護他們。”
“嗯。”林悅輕偏首,乾脆將下巴擱在朱翎肩上,鼻尖輕摩那腮旁柔嫩的肌膚,輕嘆:“朱翎,我想……你能容得下墨影非吧?”
聞言,朱翎長嘆:“我說過了,只要不會傷害你,只要你真的喜歡,我就不會反對……何況這就是你,即使我反對也是徒勞。”
這樣寬容的回答,林悅心裡是又甜又酸,甜的是因爲有這樣溫柔的愛 侶,酸的是責怪自己總是辜負這個人。他是不對,做錯了,可他就是賤得很,收不住這顆心。
“司馬易,你要如何解決?”
一直逃避着的問題被扯到陽光下,林悅苦笑:“我……都沒有考慮他。”也考慮不來。
不能犧牲朱翎,即使是何樣的過去,何種的情感,林悅只知道朱翎的分量很重,沒有其他事物可以取締,但是司馬易……也不是一個‘殺’字可以了得。他爲難,不想犧牲任何一方,但是世事又怎麼可能這樣優待他林悅呢?
還有時間,以後再想吧。
又是這樣的答案,林悅再次把問題擱下。
“你要繼續逃避就算了,但是莫忘了時限,我不希望你做傻事,卻更不想你後悔。”話落,朱翎偏首看向峭壁,似乎要結束這話題。
林悅的心臟就這麼被真言之刃割了一通,只有按住左胸,臉上佈滿無奈的苦笑。瞧見朱翎看那石壁也看得津津有味,林悅循着那目光望去,原來朱翎竟然注意壁上小花,柔和的粉色,嬌嫩花兒長在峭壁上,常人只能望而不得。
“你喜歡那個?”林悅輕聲問。
朱翎頷首,雖然有心,卻不曾動作:“這花可以入藥,較爲罕見,過一會我會摘下它們。”
感情小鳳凰是顧慮着要當他的抱枕。
想罷,林悅輕嘆,禁不住感動之餘,更想對這樣用心對待自己的人好。他跳下石頭,將懷裡人放到上頭,爲其整理好衣衫。林悅臉帶微笑,輕聲說:“我給你摘去。”
“不,我自己就……”
“噓,我已經沒多大用處,你就讓我忙吧。”林悅說着像是玩笑,露了一口白牙。
一向直率的朱翎此時選擇了沉默,或許他是真的想不到林悅的用處,又或許也不認爲林悅無用。最後,他俯身輕輕貼上林悅的脣,僅是蜻蜓點水般輕觸,一沾即走。
林悅微愕,而後輕笑,掌心輕摩那不見表情的臉,好像能憑溫度感知這個人的心情:“我就回來。”
話落,林悅輕輕巧巧地往後躍去,落到水面上,腳尖點開一圈一圈細小的漣漪,披着白緞的身影就像一隻鷺,掠過湖面煙波,身輕 如柳絮,往峭壁上飄飛,輕易就摘下那朵小花。
朱翎分明想告知林悅,那花得連根拔下,但見那人採得小花以後憑着湖面浮萍卓立,那得瑟的模樣,讓他把真相吞回去了。
其實有時候,他也很不誠實。
林悅幾個起落,又回到湖邊,卓連雲都看呆了,連林悅拍他的腦袋,他都沒有反應。到了朱翎眼前,林悅把小花遞給:“喜歡?”
朱翎輕點頭,接過了花,從袖裡揪出一方絹巾,小心地包住,琢磨着回去放點小法力,讓它活着。
見到朱翎那樣珍惜這朵小花,林悅想到同樣被珍視的那柄油紙傘,他只覺心頭一熱,五指親暱地穿進那頭紅髮裡,輕輕梳弄。朱翎心情大好,脣角竟然有了笑紋,即使只是淺淺淡淡的,也讓青秀的臉容生色不少。
林悅屏息,差點管不住動盪的心魂,要被勾走了,卻被異樣聲響引去注意力。只花去兩秒時間側耳傾聽布料迎風凜然的聲響,林悅迅速擡首,就見空中有物體迅速下墜,仔細看是一個人,不用更仔細他也認得那身影。
“水!”林悅毫不猶豫,使盡全力撲向峭壁,籍着石塊凸面不斷攀升,直至目測高度適中,便不顧一切地撲向墜落的人影,抱住,護着。二人巨石般落進湖中,濺起大大的水花。林悅浮出水面,見懷裡人面如金紙,雙目緊閉,嚇得魂都差點丟了,趕忙探脈,確認水絕流還活着,他卻沒有鬆一口氣,急忙將人帶到岸邊。
“叔叔!是水叔叔!他怎麼了?!還好嗎?!”卓連雲急得團團轉。
朱翎早就候在那,立即接過人聽脈。他細心,出門都帶着藥箱,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林悅候在旁邊,直至朱翎診斷完畢。
“服了天香丹,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比起內傷,外傷更嚴重,他太虛弱,得立即帶走。”朱翎說。
提及外傷,林悅這才瞧見浸溼的布料透露那一身傷痕,他當下就屏息,難以控制體內燃起的怒火。直至看見那雙手,原本水絕流寫得一手好字的手,指甲被剝去了好幾片,剩下的,都有着洗不去的血色,當下他要氣炸了。
“操,吳狗,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塊!!!”
林悅的怒吼止於後頭落水聲,等他們去注意那後面有什麼掉下來,另一重物砸落湖面,撲通一聲轟起巨大的水花,水滴下雨似的,淅瀝瀝地擊向湖面,甚至波及到岸邊的他們。
林悅傻傻地轉身看向動盪的湖面,血花自某一點暈開,多得彷彿要把整個湖都染紅。
是誰?
林悅問,可他能想到一個答案,心漸漸地泛涼。他顧不得對象是誰,急忙往湖裡跳去,朝血色紅得發黑的源頭游去。
他 心裡狠罵。
墨影非!你爺爺的可別告訴老子這是你。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