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狼狽的水絕流騎馬駝回昏迷的林悅以後,一干人看到他們的慘狀,都驚呆了。
“他受傷了。”朱翎早就聽見騷動趕過來,摸到林悅腦後的包,再看水絕流衣衫凌亂的模樣:“他強迫你?”
想不到朱翎會當衆問這種事,面對各路或驚愕,或好奇,或帶着戲謔的目光,水絕流臉上緋紅,惱羞成怒,恨聲掩飾:“不對,是他不自量力,硬要跳到馬背上,結果摔下去被馬給踢了。”
司馬易從馬車踏板躍下,腳步剛定,聞言便揚眉,扇子指向水絕流的頸側,揄揶道:“荷?你那裡也‘摔’得不輕呢。”
水絕流猛地捂着頸側,頓時耳根發熱,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只覺得四周目光變得曖昧,心中很不舒服。
就在水絕流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的時候,朱翎開口道:“既然受傷,那就跟我來。”話落便扶起林悅往馬車裡走。
水絕流稍頓,上前去幫忙挽扶,三人默不作聲地走進馬車。
司馬易搖着扇子,走向躲在人羣背後沉默寡言的墨影非,笑問:“你有看到事情經過?”
碧色眼眸輕轉,墨影非凝視司馬易片刻,卻反問:“我長得好看嗎?”
“啊?”司馬易微愕,眉毛輕輕揚起:“你?若說好看,不如說英俊。爲何這般問?”
“那不行。”墨影非喃喃自語:“嗯,連武林第一美公子都失敗了……果然,誘惑不是辦法。”
伴隨着一陣陣陰風,黑色身影徐徐走遠。
司馬易額角輕跳,理智告訴他不應該跟上去,於是他乾脆轉過身,眼不見爲淨。正好見到唐大夫那年輕的藥童來牽馬,他不覺將視線落在幾隻在鐵蹄上頭。他壓根兒不相信水絕流所說,被馬踢的?不可能。恐怕林悅是強 暴未遂,反受襲擊吧。
“林悅,你果真是色膽包天。但畢竟那流水亦非無情,也難怪。”
話罷,卻見藥童在馬兒輕聲低語:“四師弟,走,師傅有話問你。”
白馬打了個響鼻,跟去了。
“……”
司馬易僵在原地,呆立片刻,直至左衝前來催他回車上。
打從被砸後過了幾天,林悅的傷勢已無大礙。他幾次意圖與水絕流再談那天的事,卻連遭拒絕。因此林悅不再強迫,他心想着與其在路上跟水彆扭硬拼,不如回到錢家主宅再繼續?到時候是他的地盤,也好辦事。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他讓墨影非教着騎馬,在馬車上練字,有空跟司馬易來往幾句,也不易樂乎。而水絕流變得寡言,眼神幾乎都不願意與林悅接觸,但他仍堅持每天抵達別院後教林悅練上一個時辰的武功。
大家都相處融洽,回家之行尚算和諧,林悅十分滿意。
三匹駿馬馳騁於官道上,清脆的落蹄聲,風夾帶青草與泥土清新的味道往身後流瀉。騎士們髮絲揚舞,衣袂凜凜。
前方有一處岔路,三騎同時勒馬。
林悅率先滾鞍下馬,伸展着筋骨,嚷嚷:“啊,真爽。”自從學會騎馬以後,林悅就愛上項運動,比起他現代的那臺電瓶車拉風太多倍了。
同行的司馬易和墨影非也下馬,卻沒有像林悅那樣動作誇張。
司馬易輕撣衣襬,解下馬上酒囊飲一口,然後遞給。林悅也沒有在意,接過來飲了一口,咂咂嘴巴,辛辣甘香的酒液入喉,暖胃,於是再喝幾口才將酒囊遞回去。司馬易笑着接過,又喝下幾口酒。
“我們就在這裡等車隊趕上來吧。”環顧四周,林悅懶洋洋地坐在路邊石塊上說。
這荒效野嶺,到處亂石,勁草迎風,窸窸窣窣地響着,閉上眼睛就似身處沙灘上,後浪朵朵推前浪。與剛纔那綠色田野,漁樵耕讀的農家村落景至相比,又是另一番風味。迎着風,林悅頓感胸膛發熱,他的靈魂生起了詩意,就想飆兩句詩,可惜他這破腦袋也只記得白居易那首《草》,而且是小學生都會背的前半部,後面還不記得呢。所以他決定不獻醜了,免得被司馬易笑死。
“給……”
墨影非突然出聲。
林悅張眼就見送到眼前的酒囊,直覺就接來,再投以詢問的眼神:“咦,我喝過了。”
“不能再喝一口?”墨影非森森然問道,周身怨氣……陰鬱黑氣籠罩。
不是不行,林悅蹙眉,就着酒囊喝上一口,咂咂嘴巴,酒味就跟剛纔司馬易給的一樣。喝過了,林悅把酒囊還回去,笑道:“影非,你有時候真奇怪。”
“奇怪?”墨影非碧色的眼眸浮現一絲困惑,而後問:“少爺,屬下是在學習做一個普通人。”話罷,也就着酒囊喝了幾口酒。
學習?林悅微怔,他教墨影非學做普通人,但也應該靠譜吧?學着遞酒算什麼?
司馬易明顯比林悅想得更多,他了解墨影非在學什麼,雙目不禁微微眯起。綜合所見所聞,他的眉頭更是蹙緊,但傾刻間又換上從容淡定的微笑:“看來墨公子十分勤奮,那麼,你都學到了什麼呢?”
墨影非撫着下巴細想,而後答道:“有很多。”
林悅也好奇,他想知道墨影非最近有什麼感想,但事前已經有過那麼多的打擊,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也趕忙豎起避雷針。
“對啊,你說說?”林悅催促道。
司馬易又補一句:“從最近說起吧。”
墨影非頷首,碧綠的眼睛有着興奮神色,不像平日混濁,倒是翡翠般剔透。他深吸一口氣,張嘴就說:“呃,呃,啊,啊,呃,啊。”
聽見墨影非表情淡漠地念出一串沒有起伏,沒有間隔,平調的單音,林悅和司馬易都愣住了。
這又不像在唱歌,僅僅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是什麼意思?
墨影非似乎沒有發現他人的苦惱,繼續以機械般平扁沒有感情的敘述:“啊,啊,呃,嗚,啊,啊。”
“……”
“不要,啊,啊。”
“……”
轟隆——林悅只覺自己被雷得外焦內嫩,風中凌亂,如魔似幻。
這些,似曾相識。他木然地想。
墨影非猶如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地朗頌着,由於聲線關係,又比常人更少情緒起伏,徑自說着:“好舒服,好舒服。啊,啊,夠了,不要了,求你,啊,啊。嗯。”頓了頓,他又補充:“這就是昨天晚上跟朱公子學的。少爺,你不用擔心,我學得一字不漏。”
風捲殘葉——咻——
林悅愣在原地,髮梢衣襬隨風揚動,惡霸的臉上也悲涼地現出癡呆神色。
“噗哈哈哈哈。”司馬易一掃平時裝13的假溫文,笑得像個瘋子一樣。
“……我說錯話了嗎?”墨影非皺眉。
林悅頓時回過神來,伸手揪抓司馬易:“你這混蛋,你故意的!”
司馬易翩翩飛開,幾個起落,藍影掠向高處,遠遠地笑說:“你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以後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呵呵。”
林悅恨得牙齒癢癢,卻無話可說。
墨影非抽出一把暗器,嚴肅地問道:“既然少爺不想將此事泄漏,屬下可以代勞,殺死他。”
聞言,林悅反手往墨影非頭上抽了一個爆慄:“殺?要殺先殺你!他孃的,誰教你聽牆角了!?”還盡聽些不應該聽的。
墨影非摸着被打的部位,有些困惑:“我學福管家的。”
林悅又嗆了一下,抓狂地喊道:“你幹什麼淨學些不三不四的,我不是叫你學好的嗎?!”
碧色變得更加混濁,墨影非按住喉嚨,換了一道更有威嚴的聲音,說道:“福管家消息最靈通,少爺最喜歡按住朱公子做那檔子事,最得寵,所以我有學最好的。”
吐血感是強烈的,林悅終於明白了,老美的放任式教學不適合墨影非這娃,於是他無奈地擺擺手:“今天開始不准你再聽牆角,以後的事,回到本家以後再說。”
“是,少爺。”
雖然墨影非答得乾脆,可是林悅卻苦惱了。這墨影非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個夜晚呢,他和朱翎當了徹底的廣播站。
正當林悅沉潛在一片愁雲慘淡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司馬易從高處跳下來:“有人。”
林悅也聽見了不遠的馬蹄聲,便虛應一聲。
三人將馬匹牽到路邊,不防礙其他人馬通過。
只見前路拐角處有四匹駿馬風馳電掣地飆出,卻也在岔路處勒馬。
三男一女看上去很年輕,該是不認得路,才頻頻環顧四周,甚至起了小爭執。最後他們下馬走向林悅這邊三人。
林悅等人不動聲色。
那四人是一身短衫,帶着武器,腳步沉實有力,該是練家子的江湖人。見此,林悅暗地裡拭一把汗,慶幸水絕流沒有跟出來,不然碰上就有麻煩了。
爲首的一名青年,身材結實,五官端正,透出一股憨厚沉穩的氣息。而他後頭二男一女看上去機靈,另一人看上去陰沉秀氣,女的則嬌蠻地雙手插腰。
那四人看清楚林悅三人,表情各異,那十來歲的女娃目光不離司馬易。
林悅一直知道,司馬易絕對夠格當牛郎。
憨青年先作揖:“三位兄臺,幸會。小弟一行四人正在趕路,卻丟失了地圖,幾位可知往央州該走哪一條路呢?”
央州?
林悅指向他們剛纔來的原路,笑說:“這邊。”
那四人突然沉默了,悄悄互覷着,對林悅所指方向有點猶豫。
“哦。”林悅明白了,他忘了錢無盡的殼子太BOSS,不容易取信於人。於是他聳聳肩,頤指司馬易:“你來。”
司馬易合上扇子,笑容燦爛得堪比天上豔陽,他搖首輕嘆:“林兄,這怎麼能拿來開玩笑呢?如果讓幾位耽誤了正事,可不好。”
“啊?”林悅微愕,而後發現那幾人正用唾棄的目光看他,頓時讓他的眼角一陣抽搐。
司馬易已經親切地跟那四人說了一番話,說得四人又是作揖又是道謝的,很將司馬易當一回事。最後四人道別以前還鄙夷地白了林悅一眼,似乎在說:如果不是看在司馬易的份上,就絕對不輕饒。
司馬易施施然踱回來,笑得雲淡風輕,碩長身軀卓立,惹得小姑娘連連回首。
四騎很快便消失在錯誤的道路上……
林悅揮了揮衣袖,叫罵:“媽的,把老子的好心當驢肺了,去吧去吧,快滾。”
“我們該回去了。”司馬易淡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幾人說不定就爲了你的水絕流而奔走,要是讓他們發現蹤跡,我們可就得狠心下殺手了。”
聽這頭頭是道的說法,林悅也慌了,就怕武林人來搶水絕流,要有一番腥風血雨。他又不是變態殺人狂,這種事自然是能避則避:“行,走吧,我們走。”
“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更加乾淨利落。我來做。”墨影非幽幽道。
林悅踩在鞍上的腳一滑,整個人狼狽地跌趴在地上。
他想問,墨影非是不是福伯的兒子吶?膚色可能是因爲基因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