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絕流身上新傷舊患是一大堆,內傷卻不重,第二天便清醒了。
直至看到風揚輕紗,雅緻的房間,窗外明媚的夏景,水絕流才相信自己從折磨中挺過來了。偏首看向趴在牀邊那顆頭顱,他伸手探過去,可惜手上被繃帶纏得結實,連弓曲都有困難,更別提感受髮絲滑過指縫的觸感。
林悅猛地擡頭,一臉驚喜:“水,你醒啦,還好嗎?要喝點水?”
水絕流卻沒有太大表情,僅是縮回手,默默注視着林悅。
林悅擔心:“我去找小鳳凰過來。”
“不……”水絕流出口留住意欲離去的人,乾澀的喉嚨讓他的聲音額外粗啞,他輕嘆:“給我倒杯水就好。”
這樣簡單的要求,林悅自然殷勤得很,倒了水,扶起人,親自喂飲:“怎麼?還要?”林悅動作輕巧地抹去那脣上的水溼,儘量避開脣側青紫傷痕,眉頭卻因爲這傷而再次蹙緊:“你……讓你受苦了。”
水絕流錯開目光,不願意與林悅對視:“不,是我自作自受。”
“……你知道就好。”答罷,林悅沒有迴避充滿殺氣的一瞥,他只是爬上牀,將人摟在懷裡,動作極溫柔,語氣卻略帶責備:“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傷?給你換藥的時候,都快氣死我了?你有事,難道還不能跟我商量嗎?就知道埋頭往危險裡扎,你是要我時刻爲你操心嗎?”
在林悅的懷抱中,更勝於被鋪的柔軟讓水絕流感到安心,聞言,他卻咬脣,隨即觸到傷處,痛得一哆嗦。
這可讓林悅心疼得要命,他趕忙伸指扣住那不服氣地咬下去的牙齒,疊聲哀求:“天!你別自虐,別做這事行嗎?得了,都是我的錯,是我又蠢又無能,沒有及早救出你。”林悅認了,什麼都願意認,就求這個人能夠舒心。
聽了林悅的自責,水絕流的確放棄了自虐,但這並不是認同林悅的觀點,他發出幾可不聞的輕嘆,低喃:“這次的確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自量力,鹵莽行事,纔會中了吳信誠的圈套。”
“……”
“你本不應該救我。”
“你……”林悅眉頭緊皺,他不喜歡看水絕流這樣服軟的模樣,他要水絕流張揚,高傲,橫眉豎目的模樣比現在病懨懨的模樣更可愛。他心裡惦量一番,轉移話題:“水,你知道嗎?卓連雲在我這,他很好,剛纔跟初一和十五玩去了。”
聞言,水絕流眉宇間終於有了喜色,整個人恢復了靈氣:“真的?”
“嗯,你先服藥,服過藥我就讓人帶他來見你。”林悅拿起旁邊藥碗,吹涼,餵給水絕流。
聽說吃過藥能見侄兒,水絕流也合作,只是吃上一口,兩口,第三口不吃了。
他狐疑道:“他分明被人帶走了,不可能是你。”既然林悅被他擺了一道,自然不可能神通廣大,還能救出卓連雲。
林悅支吾着,沒說話,還是把藥遞上去。
水絕流蹙眉,吃下這一勺,正要問,又一勺送到嘴邊,他拒絕服用,追問:“這是爲什麼?別想糊弄我!”一句話,滿帶着威脅意味。
林悅愕然,彷彿又見到那位稍不順心就拿劍刺人的大俠,林悅心中一熱,隨即咧開嘴笑得春暖花開:“嗯嗯,是墨影非把他帶給我的。”
這答案先是讓水絕流絕色的臉上佈滿驚愕,下一刻卻剩下深思,他又要咬脣,但林悅的指節立即界入其中,水絕流就沒有咬下去,而是審視着林悅,說:“又一個。”
林悅脣角抽了抽,連連虛笑。
“難道朱公子……就不曾反對嗎?”水絕流一句話語氣平靜,卻似有暗潮洶涌。
林悅已經冒了一額的汗,連忙將藥湯遞上去:“先服藥。”
水絕流扣過藥碗,一口飲盡,也不管這藥湯灼痛了他,更不管手上包紮被污了,他忍痛翻身易位,居高臨下地揪住林悅的衣襟,恨聲喝令:“回答我!”
“哎呀,水……”被傷痕累累的水大俠這樣架着,林悅考慮想故技重施都不成,只能苦笑着勸說:“你別這樣大動作,會傷着。”
“林悅!”水絕流已經不需要回答,他知道答案,或許從來都知道。他明白,朱翎是不可能戰勝林悅的,那個人就是全心全意的寵着林悅,他怎麼奢望那個人會守得住花心的林悅?恨極之餘,他要卻無可奈何,就像被逼上絕境的困獸,他啞聲質問:“林悅,先是朱翎,再是我,如今還有墨影非……這就是你廉價的真心?你究竟要愛多少個纔夠?”
被問得啞口無言,林悅縮着脖子一臉苦相,但裝可憐對水大俠沒有效果,他左思右想,只能挺身摟住這個人,老實認錯:“對不起,是我不好。”
水絕流閉起眼睛,低聲哼笑,卻是滿滿的淒涼和無奈:“罷了,是我沒有資格怪你,既然我主動離開你,又憑什麼指責你呢?而且墨影非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會恩將仇報……以後,就不會再爲難你。”
“啊?”林悅有不好的預感。
“待傷情好轉,我就會帶上連雲離開,不會再防礙你左擁右抱。”
“什麼?不……”
“你閉嘴!”
林悅正要爭取,水絕流的怒吼卻打斷了他。
負傷的水絕流身上多處包紮,面容憔悴,頭髮蓬亂,這樣邋遢的形象,發生在水大俠身上真是極稀罕。但即使這樣狼狽,卻不減他的絕色,張揚怒火薰得那張臉也浮現血色,更添豔麗。
這對於 林悅,簡直是致命的誘惑,當下哪裡還能說話。
水絕流卻不知道這時候林悅還能有那樣的心思,只管着將心中委屈道出:“你要我忍氣吞聲,默默地接受一切?是不是朱公子的縱容讓你錯誤認知這一切?你朝奏暮楚,可曾考慮到我或他甚至墨影非的心情?!是嗎?朱公子大度?他真會這樣輕易就接受第三者?他心裡真的不難受?你究竟是如何考慮的?就因爲朱公子太好說話,你就將之當做理所當然?你要這樣以爲,那就繼續吧。但你也別忘記,我並不是他!墨影非不錯,爲了你能夠赴湯蹈火,是比我出色,你喜歡他也應該,那就跟他們好好過活吧,怎麼就非要我妥協?!”說得太急,至最後水絕流重重嗆咳,眼眶紅了,狼狽成這樣,也未曾鬆開林悅的衣襟。
林悅啞然,水絕流句句在理,他根本不能反駁。他垂眸看向那抓得死緊的手,上頭的繃帶都有些鬆脫了,林悅不覺重嘆,拔開這隻手,將人緊緊抱住。
“我就是個混蛋,愛上一個又一個,但我真的愛你,不要你走。”
“就這狗屁不通的理由?愛?”埋首林悅肩容裡,水絕流冷哼:“果真愛,怎麼不能專一地愛?”
還是這樣尖銳的問題,林悅苦笑:“因爲我是個花心蘿蔔。”
這一次水絕流沒有自殘,是殘害林悅的肩膀,直咬得他齜牙咧嘴,可他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任得水大俠吃他的肉,飲他的血。
“我……接受不了……你這樣沒完沒了的‘愛’。”
雖然水絕流是這樣說的,但林悅聽得出來,這個人已經開始軟化,聲音裡已經沒有之前的凌厲,林悅很卑鄙,捉住水絕流的性子,盡說壞話。
“那你就應該留下來制止我了,你想想,朱翎是不會反抗我的,墨影非爲了討好我……說不定還會幫忙,你放心我這樣嗎?”
“林悅!”水絕流恨聲低吼,又往林悅肩上啃一口。
林悅撫着水絕流的背,放軟聲音哀求:“你就留下來吧,你都把第二位給佔了,就留下來。”
“……”
“恰好小卓跟初一和十五都很合得來,你想想他年紀輕輕家逢鉅變,你捨得他又到處奔波勞碌嗎?”
“……”
“再說我真的很擔心你,到時候我要是抑鬱成疾,那兩個人還是會把你綁回來,何苦?你就不要跑了,留下來吧。”
在一輪無恥的威脅之下,水絕流氣得打抖,但林悅下一句話就讓他完全泄氣了。
“雖然是不完整的,但我是真心愛你。”
是呀,是真心,但真心分得太薄。然水絕流即使瞭解,即使恨,卻發現自己很窩囊,特別是憶起這些日子在刑架上對這個人
的滿心思念……他落敗了。水絕流重嘆:“墨影非傷勢如何?”
林悅剛爲水絕流的妥協而喜悅,立即又被墨影非的不樂觀給衝散了,他閉了閉眼睛,喟嘆:“還沒有清醒,朱翎守着他,已經有好幾次幾乎沒命,又被搶救回來……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或許該讓他解脫。”
“廢物!”水絕流握拳打在林悅身上,罵道:“受煎熬的是他,他在堅持,你卻窩囊得連支持他都做不到?你憑什麼擁有他,又憑什麼放棄他?”
林悅啞然受教,果真向水大俠撒嬌是沒用的,可是這下當頭棒喝,也算讓林悅清醒不少。他的確不應該消極,他要夠強大,才能保護這些人。
“滾開。”水絕流費盡全力掙扎:“不要留在這氣我。”
聞言,林悅理解爲水大俠的俠骨仁心又起了,故意要他去照料恩人墨影非,他知道,但他不依。
“別擔心,我會去……但是在你換好藥,安心睡下以後。”
“我不……”
“行了,水,你要是合作,我就能早一點去墨影非那邊。”
終於,水絕流閉嘴了,默默地接受林悅爲他換傷藥,換繃帶。等一切做完,他見林悅收拾,以爲人要離開了,就獨自躺回牀上假寐。
未幾,一陣涼風拂面,他霍地睜眼,見林悅拿着一柄葵扇在爲他扇涼。驚愕過後,水絕流難以忽略心頭泛起的火熱,他爲自己的敏感感到尷尬,趕忙以兇狠來掩蓋:“滾,別在這裡礙眼!”
林悅笑意盎然,反而伸手整理水絕流髮梢上俏皮的微卷,探首輕碰水大俠雙脣,笑說:“你睡着,我就走。”
“你!”水絕流手背按住被偷襲的脣,一咬牙,背過身去,不理會林悅,但背後涼風一直不息,他漸漸地放鬆下來。
罷了,恰好也需要有人扇涼,還不錯。
沉沉地,睡意濃了,這些天來水絕流第一次真正放心沉睡。
林悅手上搖着扇,目光沒離開那白皙瘦削的項背,上頭斑斑傷痕,揭視水絕流在被囚禁期間受到的非人對待。林悅氣得幾乎掐壞扇柄,雖然忿怒,但他卻不想給水絕流造成負擔,水的這性格,是不屑他人同情的,所以他儘量放輕呼吸,讓這個人得以安眠。
水絕流所受的苦,他會還回去。
林悅不是個喜歡記恨的人,而且極怕麻煩,可這一回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那些人。事實證明他不是一個寬容的人,過去只是未有人觸及他的底線而已。如今他惜着的水大俠竟然受折磨,傻氣的墨殺手還差點丟了性命,叫他他怎樣忍?
平生第一次,林悅滿心惦量着如何去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