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討到了!”
少年人跳下筋斗雲,興沖沖地跑向盤膝坐於巨石上抽菸的師傅。
唐三擱下煙桿子,轉眸看向徒弟手上那顆碩大圓潤的珠子,笑容爬滿臉龐:“悟空,做得好”
得到讚揚,悟空前一刻還是興高采烈的,可是下一刻他便感到不安:“師傅,我們未經賭神同意就擅自處置這些,會不會惹賭神不高興了?”
聞言,唐三隻是笑,他動作流暢地磕去菸灰並將赤色纖長的煙管子系回腰上,再偏首望向熊熊烈火焚燒不止的洞窟,笑靨也變得分外妖嬈。
“悟空,你說什麼呢?可是林悅親口求我將祝融仙體帶回去的。”
“呃……雖說是這樣,但是賭神沒有記起祝融仙體是怎麼回事吧?”悟空精靈的大眼睞着自家師傅,就擔心師傅會吃虧:“以前師傅想盡千方百計要讓賭神變回祝融離開天庭,從未成功,最後師傅甚至連木魚都輸去了,差點把徒兒也輸進去,師父你還是不放棄嗎?要是賭神變回祝融,他可會怪你多管閒事。”
“悟空。”唐三淡笑依舊,只是看徒弟的眼神多了幾分寵暱:“關心師父是好事,但是事情得要看全面。今天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爲林悅,而在這之前他所有的遭遇都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這又怎能說是我的責任呢?”
悟空餘睨一眼師傅,只覺心裡惡寒,一身隱住的猴毛都差點要全冒出來:“師傅,你這是歪曲事實。”
唐三二指捏起足足有小兒巴掌大的雪色珠子,細細地打量,脣角笑紋愈深“錯,這叫做鑽空子。”
悟空落了滿額黑線:“師傅,這又有什麼不同呢?”
唐三笑,佛光普照:“悟空,記緊了,歪曲事實是笨蛋乾的,但鑽空子是聰明人乾的。”
“……”悟空自覺連金睛火眼都快挺不住,要瞎了,他不忍地撇開臉,心裡暗暗替賭神嘆息——抱歉了,我無法戰勝師傅的無恥。
唐三十分了解徒弟的軟心腸,但他恰恰有鐵石般的心腸補足,於是僅僅安撫般輕拍徒兒的發頂,便全副心神放在手中圓珠上。日光下珠光鋪滿圓滑表面,水漾般柔光錯動,這顆珠子彷彿包裹在天然的水流中,絲絲涼意穿透指尖。唐三擰動珠子,將毫無瑕疵的寶物細細看了一遍:“果不愧爲龍皇的至愛。”
“師傅,這可是徒兒拿金箍棒架在龍王脖子上搶來的,他恨得差點把龍角拗斷了。”想到那時候龍宮裡蝦兵蟹將們氣得由青變紅,快要熟透的那模樣,悟空甚感頭痛:“這下要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到東海去了,師傅,你別總要我扮演惡人。”
聽罷,唐三卻樂得呵呵笑:“悟空,這不是挺好的,你齊天大聖威名遠播,以後要借東西可容易多了。”
“還來?”
“你以爲?”
悟空默然,的確是實在問得太多回了,他也承認自個犯傻,竟然還要問,這不是一如既往嘛。
唉……
“悟空,只有洛神與龍王定海神珠的真水仙力最接近上古水神共工的神力,最有可能熄滅這上古火神下的真火封印,這兩年來爲師已經想盡千方百計,如果珠子也不管用,那就只能去請洛神那惡女了。”
“師傅,你要徒兒變成冰鮮猴子?”
“呵,悟空,爲師只有在此坐鎮才能兔除外界滋擾,守護祝融真身不被發現。而悟能與悟淨相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爲師只能指望你了。”
悟空不再反駁,因爲憶起來從前自己不會做家務事,也是師傅三言兩語給哄上去的,至此,他已經不指望自己能逃出師傅的五指山。
“嗯哼?”
唐三一個眼神示意,悟空久經磨練的奴性立即做出反應:“師傅等等,徒兒這就去找二師弟和三師弟。”
話落,悟空一個筋斗翻沒影了。
林悅在水絕流的竹樓中伏案書寫了一個早上,但水大俠拎過每一張字貼,眉頭就沒有一刻舒鬆。終於在又一張字貼描完以後,水絕流名爲容忍的神經終於繃斷,青筋暴突:“林悅!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林悅才擡臉,自個寫的那些歪歪斜斜的字貼就打到臉上,墨跡未乾,給他臉上留下幾處淡黑。見水大俠臉色陰霾,他嘿嘿地陪着笑:“水,你知道我這爪子沒出息,能寫這樣已經很不錯。”
林悅這話就挑得水大俠額上十字路口冒了一把又一把,他咬牙切齒臉色陰沉凶神惡煞地扳得指節咯咯作響:“林悅,依我所見,是你這爪子是欠修理了。”
“哦!水大俠饒命吶!”
然而水絕流硬是狠心,餵了林悅幾記老拳。林悅肉痛,也怒了,飛身一撲,對那些拳腳不管不顧,開始上下其手。
“林悅!你!”水絕流終於產生危機感,正要把人推開,可是林悅雖然成不了書法家,但是論風流可是個中能手,水大俠好艱難纔將人推開一點距離,身上衣服也被褪得差不多了。他心裡明白逃不掉,卻仍是要掙扎:“你敢!要罰你抄金剛經。”
林悅眉梢一剔,呢喃:“這個我都能背了。”
的確,兩年時間夠他抄得滾瓜爛熟,水色流一時沒有意識到這個,也怔住了。
林悅一直覺得天然呆是水大俠的人格魅力之一,就如此時愣怔失神瞠目結舌的模樣也很可愛,別具一番風味。未等水大俠理清頭緒,林悅精明地低頭堵住那張經常發出正義宣言的嘴,他以爲這個用來吃比用來講話更美妙。至此,水絕流還有些小掙扎,最後也屈服在他的鉗制下,一切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從案上滑到椅子上,再滾落地板上,乾淨的白紙,被林悅字跡污染的紙張,還有紙鎮,墨硯,筆架等,拉拉雜雜的遍地開了花。
已經用雙手做完前置準備,林悅正要進入主題,就聽底下呼吸節奏紊亂的人執拗地擠出一句。
“林悅……這……這次你得抄易經!哈啊……”
水大俠的確是破壞氣氛的第一人,但不可否認,他同時也是最有本事惹得林悅惡從膽邊生極力欺負的一個。對於他的發言,林悅眯起眼睛,心中有個想法漸漸成形,並且輕易地壓滅了理智。
“好啊,我抄。”林悅笑意盎然,隨手摸向落在身側的墨硯,醮來一手上好的墨汁,墨香濃郁。見身下人瞠目瞪着這手看,林悅失笑:“這就抄進你身體裡。”
“你!你敢?!”
至於林悅敢不敢,水絕流立即就知道答案。
昨天玩瘋了,今早林悅醒來,探了探水絕流的額頭,有些微發熱,就吩咐福伯準備藥湯。水絕流生氣昨夜林悅耍流氓,硬是給了林悅幾個鍋巴,打得不重,但效果好,讓這張兇悍的惡霸臉皮裝飾上幾枚掌印的結果是增添了喜劇效果,頓時溫和不少。
林悅自知過份,他哪裡敢有意見,揍了就揍了,咬緊牙關挨住。等水大俠稍微解氣,他戰戰兢兢地侍候着,又是梳洗,又是更衣,又是餵食,別人家美婢做的事,他這大男人全搶來幹,小媳婦模樣終於讓水大爺臉色稍霽,
那淺淺淡淡的微笑看在林悅眼中,就好似世界都失色了,直揉了半天眼睛才恢復過來。
見林悅這模樣,水絕流略帶擔憂地嘆息:“你這記吃不記打的性子,究竟還是改不過來。”
林悅噗哧地笑了:“正所謂打是情罵是愛,你這麼愛我,我怎麼可以改掉呢?”
水絕流的臉上‘噔’地亮了紅燈,像一枚熟透的西紅柿,他既羞又惱,打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這是邀我割了你的舌頭嗎?。”
林悅連忙低頭喝粥,沒敢挑戰惱羞成怒的傲嬌。
呼嚕嚕地喝着粥水,林悅往水絕流碗裡夾了蒸餃和燕窩糕。水絕流頓了頓,才施施然吃下碗裡食物,那邊又夾上一隻肉包子,他蹙眉盯着包子片刻,才夾起來慢吞吞地咬着。林悅一直很會給水絕流佈菜,正確來說,他很懂得觀察水絕流的細微動作和心思,所以水絕流雖然不愛吃肉,但偶爾在吃過愛吃的食物以後,也願意吃些不愛吃的食物。
而林悅是什麼也不差的,能吃的,只要吃不死,他就吃了。
待照顧完口腹之慾,林悅扶着肚子打了個嗝,水絕流習慣似的斥責上他的‘失禮’,便結束了早膳。
藥童送上來一碗藥汁,水絕流瞪着它,投給林悅詢問的眼神。
林悅捧起藥碗試了試溫度,才遞給水絕流:“你有些發熱,把這藥湯喝了吧。”
“不礙事。”水絕流從不把一些小傷小病放眼裡,畢竟他也是練武之人,沒有這般脆弱。
“喝了吧。”林悅固執地把藥碗遞過去。
終是拗不過林悅,水絕流接過來,一口把藥悶了。林悅遞過來絹巾,他要接,那人卻躲過他伸出來的手,直接往脣角按去,把粘脣上的藥汁抹光了。
水絕流臉上微熱,彆扭地撇開臉:“都是男人,別總對我做這種對待女人小孩的事。”
林悅動作稍頓,眉梢跳了跳,心裡有話也直接說了:“有時候真想把你按住揍一頓屁股,你比女人小孩要麻煩多了。”
水絕流眉心緊蹙,狠狠瞪着林悅:“要打架嗎?!”
林悅翻他一記白眼,嘀咕:“看吧,比女人小孩小氣。”
水絕流被堵得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咬緊了脣。
見狀,林悅自知不能欺負得太過,趕忙湊過去陪笑臉:“喂,說說而已,別生氣。”
水絕流蹙緊眉,沉着臉辯駁:“我沒有生氣。”
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宣言被林悅掏掏耳朵就彈掉了,不過他也知道水大俠愛生氣歸愛生氣,但絕不小氣,他不擔心會被記恨,就笑眯眯地點頭附和:“果然是大俠,好有胸襟。”
水絕流脣角微抽,狠狠地剮了林悅一眼,卻不再繼續這話題。
“好了,該幹什麼就去吧,別再窩在這裡。”
林悅未有動作,只是細細地看着水絕流,目光落在水大俠手上戴的戒指——他們的定情信物上頭,他小心翼翼地說:“我是要處理司馬易的事,不過他最近政事繁忙,也沒有見上面。”
聞言,水絕流蹙眉:“嗯,災情真的是嚴重,即使知道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可是也未免太過了。”話罷,那雙宛如藏着浩淼煙波的美目稍稍上擡望天,嚴厲的神情批判上天無情。
將此情此景看在眼中,林悅又想起夢裡總是罵他罵得狠卻每一次都給他足量美酒的酒仙,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加深。他從來都覺得這刀子口和豆腐心配得絕妙,此刻又情不自禁要伸手梳弄和其主人一般彆扭的微卷髮絲,那一絲絲黑髮溜過指縫後立即彈開,頑固地捲翹着。
水絕流微怔,先是側眸睨向那隻手,又抿緊脣偏開視線,裝做沒有瞧見。
“我會捐錢賑災。”林悅輕聲說。
水絕流頷首:“嗯,這是善事,捐吧。”
“嗯,哦,順道跟你說說,我最近可能多跟司馬易接觸,如果你有安排就說,我把時間空下來。”林悅儘量小心地說,希望水絕流可以接受。
水絕流聽了,沒有生氣,倒是若有所思。
“林悅,你之前問我紫微星君爲人如何,好麼你對他又記得多少?”
林悅微愕,沒想水絕流可以這樣平常地提及司馬易,他苦笑:“呃,一些上古時候的事,還有一些是賭神和紫微星君那時候的日常事。”
水絕流輕點頭:“你無需刻意隱瞞,你們的事我都知道。”
“呃?!”
“你臉皮厚,每一次接近紫微星君都喜歡拉到我那裡去,就圖我那裡冷清,少有人上門探訪。”水絕流說着,眉頭又深鎖。
經這提起,林悅自然記起這些被忽略的細節,照這樣看來,他林悅那賭神真是白目得要命,怎麼以前的自己就對感情不敏感呢?
“啊……呃,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在這以前是鳳凰,後來換成紫微星君而已。”水絕流淡漠地拋下這話,眉頭卻鎖得更緊。
林悅冒了一額冷汗,抽搐着道歉:“……真是萬分抱歉。”
水絕流輕點頭:“都是陳年舊事,我也不是要你道歉才說。我只想告訴你,我與紫微星君接觸不少,他爲人雖然傲慢無禮城府深沉,但也是盡忠職守認真負責的人。”
“哦。”聽着這褒貶摻半的評語,林悅應了一聲,就不該知道如何反應。
“朽木!”水絕流喝斥,冷眼瞪視林悅,話就說白了:“自那天你問我以後,我有仔細思考過,也一直有疑問。紫微星君不是傻子,也不莽撞,他做事總是經過深思熟慮,小心謹慎,他司紫微星君一職以來從未出錯。何悅他能將野心深藏,甚至不被任何人看穿,那麼……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偷盜妖王劍呢?與他的細心相反,這是多麼笨拙的失敗方式,難道沒有人感到困惑嗎?”
林悅被水絕流問得啞口無言,他是沒有想過,或許因爲司馬易一直執着於皇位,使得他忽略這些疑點。對呀,在與賭神戀情受阻後分明處於風口浪尖之上,以司馬易的狡猾,怎麼會這時候纔去碰那分明守衛森嚴的寶劍?
這簡直就像是自殺。
“搞什麼?”林悅嘴裡喃喃着,心亂如麻,他不擅長抽絲剝繭分析事情,這簡直是要他的命。
水絕流給林悅斟了茶水,輕聲道:“我會與朱公子及墨影非討論一番,不過事情發生的時候朱公子恰好不在,應該沒有收穫,而長時間監視你的墨影非指不定會有線索。”
聽水絕流的意思是要幫忙,林悅錯愕地瞪着這人,不覺問:“你爲什麼會幫他?”
水絕流蹙眉:“誰是幫他?我只是不喜歡受瞞騙,也想知道真相。沒有人應該受冤屈,也沒有比在迷霧中亂闖來得更冒險,所以必須要查清楚一切。”
林悅愣住,未幾後大大失笑,他一把將水絕流摟進懷裡,不管水大俠有多厭惡突然的親密,林悅親暱地往水絕流頰邊蹭了蹭,感嘆:“水,我愛死你這性子了,來讓爺惜惜。”
“滾開,你這噁心的混賬東西!別用胡茬子扎我!”水絕流拼命掙扎,就是逃不開這水蛭似的無賴。
“真是愛你。”林悅頓了頓,又說:“從第一眼開始。”
水絕流停止掙扎,嘀咕:“那不是第一眼。”
第一眼是很久以前,剛剛在天庭被一個莫明其妙的邋遢傢伙盯上的時候。
林悅失笑:“要不是第一眼就喜歡,怎麼會整天纏着你要酒?”
“……就是爲了酒。”雖然這般說,水絕流地禁不住微微地笑開。
林悅撓撓臉頰,虛笑:“主要原因還是你哩,因爲你第一眼瞧我那嫌棄的眼神真是可愛,才故意去你那裡逗你,去招白眼的。”
“……”水絕流苦笑:“你就是這麼古怪。”
古怪不古怪林悅是不自覺,他只知道自己好這人,遭白眼也高興。
楚王的馬車再次回府已經是三天後,爲了在迎接外國使者及處理賑災事宜之間取得平衡,他和衆大臣幾乎不眠不休地議論,出謀劃策,但是要不失體統又妥善照顧難民,實在困難,最難的是錢。經過多番討論,結果都不滿意,司馬易不覺重嘆。穿堂入室又過了後院,他甚至沒有閒心去瞧一眼任何東西,只想梳洗一番再補眠,而後……試試向林悅征討賑災資金。
錢家,該收取多少?
“喂,喂喂!司馬易!”
林悅喊住那蹙緊眉頭匆匆走過去的王爺,在牆頭上連連揮手。
司馬易與一干侍衛同時回首,瞪着牆頭上的人,後者嬉皮笑臉。
“嘿,我是來捐錢的。”
這下司馬易終於轉過身,正視林悅,他臉帶微笑,說:“捐款?難得錢莊主有這善心,那就……下來談談?”
林悅乾脆地翻過高牆,站在別人家院子上,撣撣衣襬,笑得山花朵朵開:“只跟你談,其他人要離開。”
“無禮!”左衝急得喊出來:“王爺豈是你能隨便接近的?!”
林悅眯起眼睛睞着這侍衛,他早就覺得這左衝礙眼極了,因爲他每每接近司馬易都要被這傢伙瞪,活像是自家老婆被碰了似的。
“吠個屁啊,有問你意見嗎?”林悅回吼一句,不管那氣得打抖的人,就要司馬易下決定,但見那臉上難掩的倦容,他心生忿怒,語氣變得有些衝動:“喂,你說話呀,我要單獨談,你怎麼說?”
司馬易淡笑:“有何不可。”
“王爺!”
司馬易擡手打斷未竟之語,冷聲說:“都下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進入本王的房間半步。”話落,連看也不看身後侍衛一眼,轉而對林悅堆滿笑容:“錢莊主,這邊請。”
林悅挑眉,故意挨近司馬易,給那臉色鐵青的侍衛丟一記挑釁眼神,笑說:“什麼莊主,王爺的,我們什麼關係?直呼名字就好。”
司馬易的目光不落痕跡地往二人身上掃過,臉譜式微笑絲毫未曾鬆動:“錢無盡,走吧。”
“好啊,楚楚。”
司馬易的脣角狠狠地抽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