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傻帽會頂着剛被戳上的兩個洞搞夜行活動?林悅相信那個傻帽就是他自己。
夜闌人靜,空中掛着一顆毛月亮,夜色磣人。漚園燈火徹夜不滅,小院子裡紅的黃的暖光一團團,雖無法驅散夜色帶來的冷寂,也有幾分別緻。守衛偶爾揉揉眼睛打個呵欠,突然瞧見主人房間裡探出一顆人頭,頓時僵住了。
林悅拿食指按在脣上暗示他們閉嘴,而後從門內拉出一人,那人坦蕩蕩,步姿穩健,同前者鬼祟的模樣成爲強烈對比。林悅悄悄關上門,貓着腰帶同身後人悄悄往別的院子走去。等人影走遠,守衛們立即七嘴八舌地聊開了。
“那好像不是水公子吧?”
“……明顯不是,水公子生得漂亮很多。”
“對,而且這個人雖然俊美,倒是感覺有點詭譎,不是鬼吧?少爺房裡不是隻有水公子在麼?”
“去!鬼怎麼由得少爺拉着?”
“可別說,少爺三番四次死裡逃生,真是有點邪門。”
“……”
“而且少爺的口味也變了很多,他以前是不玩男寵的。”
“莫不是被鬼迷了?”
“嗨,別胡說,我們還領着錢家的工錢呢,小心被趕回鄉下種田。”
說到這,守衛們立即噤聲,畢竟錢家雖然不是什麼好貨,但是薪金很高,比別家的高不只一兩倍,他們可不想丟了這活。
林悅將人帶到人工湖中央的小亭子才停下來。“我說你不能搞託夢什麼的嗎?水絕流就在房間裡,如果被他瞧見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一邊喘氣,一邊問,胸前傷口隱隱生痛。
“你爲什麼跟他睡在一起?”
天氣冷,湖面結了冰,亭檐上撲簌塌落一方積雪,亭內雪白紗帳悠揚拂動。朱翎綽立於夜色中,墨色衣裳更顯肌膚白皙剔透,幾乎融入黑暗中,雙眸赤色更顯妖魅詭譎。林悅腦海裡閃現曇花的影子,一剎那永恆。
朱翎問話的聲音極輕,就好比清風拂面般,如果不是四周寂靜,輕易就會讓人忽略。之前的異樣感又再出現,林悅抓不準,好像有點哀傷,又有點……惱?更多的是無奈,全部感受都指向這叫朱翎的判官。他隱約感覺一切跟過去的自己有關,不過他現在只是林悅,沒有資格多話。
“爲什麼?”
黑色身影再迫近。
林悅額角跳了跳,不自覺退後:“這個……反正那牀夠大……一起睡也沒關係。”其實他也說不清楚,因爲身上有傷,他服藥後就睡下了,直至這位判官突然出現在他牀邊,他才發現自己與水絕流同牀共寢。不過同是男人,睡一起也沒關係吧?
然而朱翎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一言不發,赤色眼眸瞅緊林悅,直瞅得後者心裡發慌。
林悅捂着胸口,裝了兩聲咳:“嘶,傷口又痛了,我們今天不聊了,過陣子等我康復再說,可好?”他可不想在這雪夜裡跟判官大人乾瞪眼。
聽罷,赤色眼眸微眯,朱翎語氣清冷:“唐三實際上已經爲你治癒傷勢,不過是爲掩人耳目而留下一點皮外傷。你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逃避嗎?未免太輕看我了。”
判官這句話堪比冷颼颼的夜風,林悅脣角抽了又抽,實在受不了。他哀求道:“那你要我怎樣?澄清我跟水絕流的關係?我跟他真的沒什麼,即使真有什麼,你倒說說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水絕流以前是你的情人?!”
“他不是!”朱翎的語氣有點衝。
林悅微愕,指着自己:“難道是我?”
“……”
朱翎的沉默讓林悅更忐忑:“不會吧?!你跟我以前是情人關係?”上下攻受的問題,他硬生生地吞回去了,雖然有點在意,但現在明顯不是提問的時機。
“不是。”朱翎略顯煩躁地答了一句,迅速地轉身,急行幾步便沒融入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神仙就是神仙,溜得特別快,也特別無責任。
林悅愣在亭子中央好一會,直至夜風吹得他打了個噴嚏,他才訕訕地挪步往回走。今天的事情就因爲某判官高端的逃跑而不了了之,只是當他走完連接亭子的廊橋,卻怎麼也無法恢復平靜。心中鬱結難舒,恐怕會寢食難安。
“福伯!”
旁邊草叢裡嗖嗖作響,老人家一個驢打滾出現在身前:“少爺,有何吩咐?”
林悅看着這衣衫凌亂,髮髻上還帶着落葉草屑的老人,脣角又是一陣狂抽。他不過是突然福至心靈,試着尋找這位管家,哪想這傢伙都媲美召喚獸了,莫不是……這位福伯也是個神仙?
“福伯,你不會是神仙吧?”
福伯雙目眥裂,哀聲嚷嚷:“少爺,你該不是發熱了吧?快,快去請唐大夫!”
好吧,是他想多了。林悅連忙阻止激動的管家,可是說到唐三,他倒是有興趣見見,便吩咐管家拿上兩瓶好酒,找唐三去。
唐三的屋裡還透出燈光,林悅敲了敲門。
很快,悟空打開了門:“哈,賭……少爺真來了,師傅說今晚你會來。”
林悅額角輕跳,一邊感嘆唐大凡人的神機妙算,一邊暗暗祈禱不要被捉弄得太慘。遣走福伯後他走進唐三房間,只見唐大夫正側躺在軟榻上抽菸,身上衣着整齊,果真是在大半夜裡等他來。
“有酒。”林悅晃了晃手上兩壺酒。
唐三一個眼神指示,悟空機靈地接過酒。孫大聖平時侍候慣了師傅,手腳十分麻利,沒一會就給二人各斟上一杯溫酒。
唐三始終沒說話,林悅也沒尋着機會。直到此時,林悅抿一口溫酒纔要開口,卻見悟空在旁邊做針線活,他的腦袋差點就往酒瓶上砸去了,險險穩住。
“大聖,你幹什麼?!”驚問。
小夥子挑眉,打量的眼神充滿懷疑,彷彿在看白癡:“幫師傅補襪子咯!賭神你不會是有病吧?”
囧……悟空,你人妻了。
林悅扶着額頭別開視線,無法接受真實版帶來的衝擊。
“唐三,你怎麼能……”林悅看着唐三,輕嘆。
唐三舉杯邀飲:“徒弟照料師傅不是天經地義麼?”話落,笑得無限妖嬈。
林悅在自插雙目前強忍下來,口中嚐到一絲腥甜,估計是牙齒咬得太緊,把牙齦擠出血了。實在無法再糾結下去,林悅還記得私事,強定心神後直接表明來意:“唐三,我以前跟朱翎到底是什麼關係?”
舉到脣邊的酒杯頓了頓,又仰首一傾,瓊漿玉液全入喉間。唐三舔舔脣,笑:“以前?你以前怎麼跟他有關係了?”
林悅白他一眼:“少裝傻,我所說的‘以前’是指判官或者賭神的時候。”
“嗯……是什麼關係,要緊嗎?”
林悅微愕,迎着唐三興味的眼神,輕聲囁嚅:“也不是,不過今天晚上他有點奇怪。我想,我以前是不是跟他有感情糾葛?比如情人,或者戀人之類的?”雖然林悅自認沒有同性戀傾向,但並不排除過去的自己有。
“不是。”
“什麼?”
“你跟他並非那種關係。”唐三露齒一笑。
林悅頓了頓,突然又想到一個可能:“喂,你之前提到小鳳凰,說我撿養過鳳凰,不會是朱翎吧?但他的名字的確適合。”難道是幾百年前的小寵物?
“你的想象力挺豐富嘛。”唐三呵呵輕笑:“他不是。”
“嘎?!你別忽悠我哦。”
“怎麼不相信我?”唐三擱下酒杯,掐一小撮菸絲點燃,又開始吞雲吐霧:“吶,你知道鳳凰不?”
雲霧後,那雙眼睛分外迷離。
林悅眉梢挑高,想了想:“就是火紅的,十分漂亮,可以浴火重生的神鳥。”根據他所認識的神話,鳳凰就是這種東西。
唐三頷首:“沒錯,鳳凰浴火便能重生,也叫做火鳥,聖鳥,是至陽的聖物。”
“哦。”這又跟朱翎是不是鳳凰有什麼關係呢?林悅蹙眉,無法想得通透。
唐三脣角挽得更高:“你真笨,鳳凰至陽,而地府屬於至陰之地。鳳凰若進入地府,它的陽氣會把那些陰魂燒得魂飛魄散,更何況陰氣也會傷害鳳凰。無論如何,鳳凰都不可能在地府生活,更不可能成爲判官。”
“是這樣嗎?”林悅不太相信唐三,回過頭向悟空求證。
悟空最後一針縫好,打上結,正咬斷線頭,見到林悅求證的目光,便連連頷首:“沒錯,至陰之物見到鳳凰是要繞道的,碰在一起就完了。”
聽那二人說得頭頭是道,林悅雖然不至於盡信,卻也開始動搖。而且他更加好奇朱翎是怎麼回事。
“悟空,你能讓我恢復記憶,對嗎?”
悟空拎起另一隻襪子的動作頓住,機靈地瞧向自家師傅。
林悅知道一切都是唐三說了算,也把目光投向唐三。
唐三笑容慈祥:“不。”
“啊?!”
“不會幫你恢復記憶。”
林悅跳起來:“爲什麼不?”
“你說過,你現在只是林悅,還要以前的記憶做什麼?”
“我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不行。”唐三笑露齒,白牙在燭光折射森森冷芒,尤其可惡。
林悅懵了:“臥槽,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呵,林悅,你這句話我記住了,終有一天會跟你算賬。”唐三磕掉菸灰,煙桿子指向林悅:“讓我提醒你吧。當日面對六道輪迴,你以木魚要挾我立下誓約。往後生生世世,若你還不足以承擔過去,我就不能讓你恢復記憶。所以,你死心吧。”
“啊?我怎麼會?!朱翎說過我有一世恢復記憶,只是……”立即決定忘記?想到這,林悅也開始懷疑自己真做過這種事。他瞧瞧悟空,後者連連頷首,惹得唐三一睞,立即又小媳婦般耷着腦袋不吱聲。林悅搓搓額角,硬把那一幕擠走,無力地呢喃:“天吶,我是怎麼了?我爲什麼會被貶做判官,又爲什麼會篡改生死冊?我不像這麼愛惹麻煩吧?”
唐三嗤地笑了:“你還是這麼傻,你以爲你不惹麻煩,麻煩就不會惹你?”
“什麼意思?難道我是受到他人陷害?”
“也不完全是。”唐三抿一口酒,搖搖空酒瓶,吩咐悟空再去溫酒,而後笑說:“那算打破僵局唯一的機會,你不過是……利用它。”
“真是說了等於沒說。”
“說太清楚你就會覺得麻煩,畢竟當年你急着逃避。”話罷,唐三吃吃地笑:“我還記得,你當時十分狼狽。”
林悅白了這幸災樂禍的傢伙一眼,沉聲罵:“妖僧,要美死你了,切。”
“懶子,你竟然會自討苦吃,我怎能不美?”話落,唐三大笑三聲。
這麼笑罵着,林悅倒覺得情景有點熟悉,好像幾千年前在雲端上也這麼逍遙過。但,是什麼促使他被貶離天庭,又是什麼促使他傻的寧願篡改生死冊,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法打破僵局呢?林悅不記得,隱約地又知道自己可能永遠都不希望記起。
不過朱翎……可能以後就這樣鬧僵了。
有點可惜。
“莫不是,我跟七仙女或者嫦娥牽扯上關係,才弄得黯然銷魂吧?”林悅挑眉笑道。
唐三咂吧着嘴巴,嗤笑:“你?她們挺喜歡奴役你的。”
“嘎?!”
“那些仙女就跟孟婆一樣潑辣刁蠻,你覺得會怎麼樣?吳剛不過是路過廣寒宮門前,就被嫦娥那寡婦捉去當萬年砍柴的。織女下凡間逛一回就強搶凡間男子,要他每年牽着牛,揹着小孩與她鵲橋相會。至於我的徒弟八戒也是被那些仙女坑害,不過是起了點色心就已經被弄得人不像人豬不似豬,萬劫不復。連荷仙姑都曾經要你穿女裝代她過海,更別提皇母那邊,你簡直是對她們避之唯恐不及吶。倒不是因爲她們才被貶的。”
囧!
林悅縮起肩,不敢再妄想天界娘子軍:“算了,你當我剛纔在放屁。”
“哈哈,還是那麼膽小怕事。”
“你就不怕嗎?”
“貧僧誠心禮佛,不近女色。”
“去!”僞和尚。林悅白他一眼,突然想起:“對了,你知道司馬易這號人物不?”
唐三稍頓,撫頷凝視着林悅,脣角笑弧加深幾分:“那個人也是生死冊事件中的受害者,不過他……如果你遇見他,或許就會明白。”
“別忽悠我了,好不好?”這點情報,林悅從朱翎那就知道了:“朱翎要我別接近他。”
唐三噗嗤噴笑:“這可由不得你。他們與你的羈絆太深,恐怕是逃也逃不過。別想太多,以後你就會明白。”
“啊?”林悅總覺得其中另有玄機,正想細問,唐三卻離座走入內室。
“悟空,爲師累了。”人影在帳內漸隱。
林悅被悟空請了出去,大門在面前合上,他對着木門,只見透窗的燈光滅了,也只好悻悻然離去。
肚子裡有酒,臉上醺醺然的微熱。林悅回想今天一切,就像一場夢,睡醒後或許就會忘記。他看着天上那顆毛月亮,打着呵欠。
“算了,想再多,日子還是要過的。”
賞着月光,林悅嘴裡哼出不成調的小曲,腳步不穩地往回走。
作者有話要說:俺今天被相親囧到了...竟然要我在街角吃了飽了西北風,那男的半天沒憋出半個字....俺逃也....
真是浪費時間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