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楓葉上有點點血跡。就像花瓣的點點紅星。正因爲這些血斑。這楓葉的顏色才變得怪異。血怎麼會在這片林中。難道這林子是李傳身前打鬥的地方。
海風很溼,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簌簌風響,覺夢寒已經來到徐仁的身後。
“師兄”徐仁轉身讓覺夢寒看了看手上的楓葉。
覺夢寒默然從衣袖中掏出了半根斷指。
這是一根染滿鮮血的斷指。斷指的切口很平整。想是被一把很鋒利的利刃砍過,而用刀之人必是出手十分乾脆,十分利落。
這根手指卻有些畸形。指端已經變得平整。指甲也比平常人短了許多。可是斷指上的胼胝卻是十分厚。
徐仁失聲“金剛指力!”
滄浪城的匿府緊張了許多,匿雲一進門就能感受到這種氛圍。
遠處走來了一個人,佝僂着身子。滿頭的白髮,他就是這邊管事的管家,他的年紀也許只比這個宅子小些。因爲他走路的步伐已經不是很穩。
匿雲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只是徑直往自己的演武廳走去。他要將李傳的刀收起來。這纔是最重要的事。
老管家似乎很懂匿雲,他並沒有跟過去。反而在門口等着。
出了門,老管家已經貼上去小聲說道“李傳死了”
聽到李傳兩個字,匿雲登時停下了腳步。顫抖的雙手已經掩蓋了原本的漠然。他冷冷的看着老管家一字一字道“你知道。”不止是雙手,此時他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
老管家低聲道“今早才發現的!”
他聲音還是很低,因爲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大聲說的事。
匿雲道“你們沒有去救?”
老管家回道“發生的太突然了,一切沒有來得及防備。”
“滄浪城的人呢?”匿雲的言辭已經有些激烈
老管家掏出了一張紙條“城主,這是李傳前些天發的飛鴿傳書”
匿雲打開紙條“北海有人,徘徊數日”
“城主,昨天已經一天沒有收到傳書了”那老管家接着說道。
紙條被匿雲一點一點的碾碎,直變成粉末灑在空中。匿雲雙目緊閉,已經不再言語。
許久,匿雲睜開眼緩緩道“近些天城內可有什麼異常。”
老管家回道“有,這些天城內倒是來了幾個奇怪的人.....”
匿雲已經不想再聽下去,道“召十大鐵漢來我名義堂來議事”
老管家回道“是,城主”
蕭牆內,徐仁覺夢寒已經走了進來。
匿雲的目光已經平淡了許多,聲音也變得嘶啞“二位賢侄,廳內說話吧”
看茶後匿雲嘆了口氣道“二位賢侄,你們不該來的。”
徐仁道“可是我們不來,就不能說清一些事。”
匿雲道“滄浪城的事已經夠多了,你們不該捲進來。”
覺夢寒道“你是家師的好友,就是我們的師父。我們又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匿雲嗄聲道“這一切都怪我,我不該讓你們來這北海的...”
徐仁道“無論怎樣我們總會來,這是遲早的事。不僅我們,師父也會來的。”
“少兄......”想到這兒匿雲喃喃道“是我不對。你們遠不知道這件事的可怕,遠不知道這件事的代價。而有個孩子已經因爲這些事死了。我怎麼會讓你們涉險呢?”
徐仁說道“匿叔,我們並不怕死”
匿雲聽了,苦笑的搖搖頭“你們不怕死,你們也不該死,有個孩子也不怕死,而現在他卻真的死了”說完這句話匿雲嘴角的苦笑已經消失。
他的傷心已經感染了整句話,當說到最後的死字時,他的聲音已經模糊了。
徐仁回道“那個孩子死了......”
匿雲閉上眼,眼角已經流下一絲眼淚“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是一個很無辜的人。可是他死了。僅僅是因爲在這兒。他本就該活下去的”說完這句話。匿雲的身體已顫抖,聲音也已經哽咽。匿雲的意思徐仁當然懂,匿雲已經後悔讓他們過來。
覺夢寒徐仁都沒有說話,他們又再一次看到了匿叔的眼淚。是那麼的透明。那麼的晶瑩。匿叔的內心是多麼的痛。那淚水就是最好的說明。
茶水已涼,匿雲睜開眼緩緩道“你們還是先去看看你們師父的女兒吧”
匿雲要走,徐仁連忙道“李傳的死是偉大的”
李傳的死確實是偉大的,可是匿雲已經在打發他們。徐仁實在不知道怎樣勸住匿叔,無奈只能說了這樣一句話。因爲這句話足以讓匿雲僵在原地。
而匿雲真僵在了原來。他轉身問道“你們想說什麼”
徐仁接着道“李傳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同輩份的我們自嘆不如。”
說完,徐仁掏出了那個斷指“匿叔,你看”
匿雲看了看斷指道“這不是他的手指”
徐仁回道“確實不是”
“李傳的屍身完好,並沒有缺什麼”匿雲道
覺夢寒寒說道“這隻會是那些殺人兇手的手指。”
匿雲嘆了口氣道“這不僅是那些殺人兇手的手指,而且這也是一雙練過大力金剛指的手指。”
徐仁道“匿叔你已經知道”
匿雲道“我怎麼會不知道,我看過了李傳的傷口。致命傷是在胸口。四根肋骨齊斷。心脈盡碎。肘關節膝關節皆被打碎。這若不是少林的金剛指力卻又會是什麼?”
這是很長的一句話,匿雲已經說得足夠慢。因爲他的心在滴血。語速已經提不上來。
徐仁無聲。覺夢寒黯然。
匿雲接着道“所以這件事遠比你們想的要複雜的多。我不該讓你們來的。”匿雲的雙眼已經看着徐仁,眼神中是一種關切,是長輩對晚輩獨有的關切。而這種眼神徐仁在凌霄一劍客孫爲的眼中也曾看到過。這次看來心中是多麼的感慨,和動容。
“城主”老管家在門外喊道。“城主,十鐵漢已經在名義堂等候”
匿雲道“讓他們稍等片刻,我隨後就到”
說完匿雲轉身走了出去。腳步是那麼的悲傷而堅定。徐仁覺夢寒也是跟了過去。
匿家的名義堂,是匿家議事的地方。堂內有一匾,寫着名義二字。意在提醒做人,名固然重要,但義也不能丟失。
堂內有一把紅木椅。不精緻,卻很古老。這把椅子上一定做過很多人。而每個人都是滄浪城的主人。如今這把椅子的主人已經變爲匿雲。
堂下分佈着十張座椅,每張座椅旁都有一張茶几。這十張座椅必定也是匿家的忠臣的座椅,因爲這些椅子的年齡竟也像那紅木椅一樣老,一樣舊。
匿雲來到堂前時,十鐵漢已經站在座椅旁等候。他們並沒有坐下。
壯碩如牛的十個人。徐仁乃至覺夢寒從沒見過如此強壯的人。這些個人個頭不僅高大。而且長得精壯。他們每人少說有二百餘斤。這二百餘斤要是長在別人身上。一定顯得肥大臃腫不堪。可在這十人身上不僅勻稱,而且恰到好處。
那些肉已經成塊狀。皮膚黝黑。閃出一種健康的光芒。
匿雲擡了下手說道“各位請坐,”那十個人方纔坐下。
他們坐下時,那些椅子也並未發出咯吱聲。無論什麼椅子在承受二百餘斤的東西時。一定負重不堪。就算絕對結實。也會有聲響。可這十個人坐下時。卻沒有一點聲音。可想而知,這十個人不僅強壯,而且功夫極高。
老管家給十個人上了茶後。站在了匿雲的身旁。當然匿雲的身旁還有徐仁和覺夢寒。
匿雲開口道“城內有什麼動靜”聽起來是那麼心平氣和。
一鐵漢回道“這幾日城內還好,就是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生面孔,是一般人麼”匿雲問道
二鐵漢回道“看樣子,都是練過功的好手”
“有什麼動靜麼”匿雲問道
三鐵漢回道“在城中的井中下過藥”
“什麼藥”匿雲問道
四鐵漢回道“具體不知”
“城內還有什麼異樣”匿雲問道
五鐵漢回道“其他還好,沒見他們有別的行爲”
“你們知道城外出事了麼”匿雲問道
六鐵漢回道“海弩防禦被啓動了”
“你怎麼知道”匿雲回道
七鐵漢回道“是老管家方纔說的”
老管家在一旁回道“城主,是老奴說的”、
匿雲看了看他繼續說道“城外死人了,你們知道麼”
八鐵漢回道“我們不知道”
匿雲道“城外的李傳死了你們知道麼”
九鐵漢回道“我們不知道”
匿雲道“你們整日在做什麼”匿雲的語氣還是那麼的平靜。
十鐵漢回道“我們整日都在鐵匠鋪打鐵”
匿雲說道“很好”
這兩個字真不知是表揚,還是譏諷。
一旁的老管家連忙道“城主,這十鐵漢太過木訥,守實。所以纔對城外之事一無所知”
匿雲突然轉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看老管家道“他們木訥,你很精明。是麼?”
老管家笑着說道“城主不在的日子,爲了防止滄浪城有外人入侵。老奴每日盡心。不敢怠慢?”
匿雲語低沉着聲音道“這麼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老管家回道“這是老奴應該做的”
看來這老管家真是一個盡職盡力的好僕人。
可是下一秒發生的事卻足以讓徐仁覺夢寒大吃一驚。
因爲這句話說完時,匿雲的手已經到老管家的脖子處。老管家並沒有察覺。匿雲五指一扣。抓住老管家的脖子。就像一個壯漢捏住一段爛木頭。爛木頭也因爲被捏發出了呃呃的聲音。這老管家已經面容扭曲說不出話來。匿雲再一用力就將老管家摔在地上。
老管家不斷的摸着喉嚨,想要使氣管放鬆些。可是堂下的十鐵漢早已上前。一二鐵漢扣住了老管家的手腕。三四鐵漢扣住了老管家的肘部。五六鐵漢鎖住了老管家的肩骨。七八鐵漢踩住了老管家的膝蓋。九十鐵漢扼住了老管家的雙腳。這老管家就像一個王八一樣被十鐵漢摁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老管家的喉嚨方纔舒服些。擡起頭用很不清晰的聲音說道“城主你這是幹什麼。”
顯然老管家並不理解匿雲的所作所爲。不止他,徐仁他們也不清楚。
匿雲站起來呵斥道“你是誰?”
老管家一臉無辜,道“城主,我是一直看着你長大的老奴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匿雲道“你?你配麼?”
老管家一臉扭曲竟然流下兩行淚,道“老城主啊,老奴一輩子爲匿家做事。想不到最後竟然是這個樣子。城主你忘了忘了嗎。是我看着你長大的啊”說完。老管家的兩行淚竟變成了嗚嗚的哭聲。
聲音那麼悲慘,那麼可憐。
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一旁的徐仁覺夢寒也被這老管家的哭聲感染了。因爲老年人的哭聲總是很容易打動人的。他們似乎也想上去勸勸匿叔。可他們還沒開口,匿雲又說道“就因爲老管家看着我長大,所以纔不會叫我城主,只會叫我少主”
老管家的哭聲並沒有停接着說道“少主,城主,這,這又有什麼分別呢?”
在徐仁看來這稱呼也許真的沒什麼分別。
匿雲並沒有理會老管家的哭聲,道“我的老管家從來不會管城內之事,更不會來這名義堂。你還要假裝麼。你是誰?”
這句話一出,老管家哭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事一絲笑聲,一絲獰笑“早就聽說,一氣化形的匿雲心細如塵,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想不到我這麼天衣無縫的計劃,你也會看穿”
他的樣子已經跟剛纔判若兩人。
匿雲回道“老管家跟了我匿家幾十年。你若是假裝他。我自然不會懷疑”
老管家笑道“那是什麼讓你發現了我的破綻”
匿雲回道“從我一進門開始,你竟然知道北海划船的人是李傳。就算是十鐵漢,我也沒告訴過他們。更別說是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老管家回道“看來我很大意”
匿雲回道“你很聰明,可是李傳跟城內人並不來往。更別說會飛鴿傳書給我那個不問城內事的老管家了。”
老管家道“看來我疏忽了很多”
匿雲道“你以爲拿出那張紙條,我就會相信你。也許沒那個紙條我真不會太在意。”
是啊,一個人想盡量做得完美時,總會暴露很多缺點。
老管家獰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弄巧成拙了。”
畫蛇添足總是多次一舉。
匿雲大聲道“你到底是誰,李傳是不是你殺的”
老管家長嘯一聲“不錯,李傳就是我殺的。”
匿雲道“我早已猜到,李傳的致命傷是在心口。心口四根肋骨盡斷。心脈盡碎。這不是指力,是雙修的掌法和拳法。”
匿雲畢竟是匿雲,不是普通人。
老管家回道“不錯,要不是這天南第一刀在北海阻攔,我早已進城。只怪這小子太愛多管閒事。一個多管閒事的人並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匿雲大喝道“住口”他已經不願再聽下去,不願再聽任何一個人侮辱李傳。
這兩個字已經染上了無盡的憤怒。
老管家不說話,已經獰笑起來。
他聲音是如此詭異,就好像是強者發出的聲音。在嘲笑弱者一樣。而他現在分明纔是階下囚。
匿雲一揮手,十鐵漢已經將他鎖住。
老管家吃吃道“匿雲,你以爲這十個人能控得了我。”
“嗯”
只見那老管家深吸一口,大喝一聲。四肢一用力竟然將那十人震開。這十人加起來少說有兩千餘斤。老管家這一吼似乎已經越過了千鈞之力。十鐵漢的身體也被他那力浪震的踉踉蹌蹌。
“匿雲,你很了不起,可惜了,哈哈哈哈”說完這些話時那人已經飛出門外。
這一瞬間沒人會覺得他是剛剛那個連路也走不穩的老頭。
聽到這話的匿雲身形一展,一腳點地飛出門外追了上去。
這兩個人的身法轉化也就在這一句話脫口的瞬間。似乎是不約而同。真可謂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