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蒼的劍術原本算不得武林一絕,武林中使劍的幫派大大小小也有十多家。要在這麼多門派中脫穎而出實在是有些困難,因爲劍術再怎麼練也不會超過昔日的飛雪一劍。何況還有玉簫公子徐少義在。要在劍術上登峰造極難免困難了些。可是武林中自然還是有熱衷於劍術的。
點蒼的第十八代掌門叫做浮雲生。他的手上一直留着師門傳下的獨有劍法。浮雲生本人卻從不練劍,這劍譜頁紙早已發黃。年代久遠自不必說。
浮雲生原本也是想學劍的,可上一代掌門給他的評價卻是天資不可。這劍法就算他學了也只是個二流水平。
——一個人如果不能在一件事上做到極致,也就不需要在那件事上下功夫了。
浮雲生的師父就是有這種想法的人。所以他拒絕了。
累世劍譜不能後繼無人,而這個時候浮雲生的師弟原從恰好來到。上一任掌門看見原從時,就已經可以開心幾個月了。
原從拜入山門時,就指明單學劍術。只爲求劍而來。老掌門對此欣然開外。再者老掌門慧目如炬,原從的天資又怎麼會逃過他的雙眼。這泛黃的劍譜也算後繼有人了。
原從自然不負衆望,一日論劍,原從就將點蒼劍術中的一招飛葉摘花演繹的淋漓盡致。而這飛花摘葉本是點蒼劍法中最難掌握一路。可原從的領悟速度已經讓人瞠目結舌。門下衆人皆自愧不如。從此天下劍術就有了點蒼的一席之位。
“鐵兄,你在點蒼學過劍”徐少義問道。
“是,我在點蒼學了三年”鐵松紋道。
“那你一定知道飛劍原從了”徐少義道。
“當時我就是向他學劍的”鐵松紋道。
“原從的劍快麼”徐少義問道。
“快,而且凌厲,實在是殺人的利器。神完氣足,意在劍先,而且無影無蹤”鐵松紋道。
“快劍殺人,無聲無息。那你爲什麼又離開點蒼”徐少義問道。
“原從的劍是很快,也是殺人的利器。可是有一點原從的劍中沒有。所以原從的劍算不得上流。而現在的我則有十足的把握在三招之內就能殺了他。”鐵松紋自信的說道。
“鐵兄一定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徐少義道。
“原從的劍雖然快,但是太死了。而且僵硬。”鐵松紋道。
“這是爲什麼“徐少義道。
“我不得不佩服原從的領悟能力。他的學習速度確實很快。只不過他的劍法來自於劍譜,所以他的劍法始終是劍譜上的,不可能是他自己的。而這樣的劍就少了很多東西”鐵松紋道。
“他只是一味的專於書本沒有突破,所以說他的劍招不是活的”徐少義道。
“不錯,若劍招不是活的。他那樣的劍法只能算做一流。若是遇上絕頂高手。劍招中的破綻是無所遁形的”鐵松紋道。
“這就是你離開的理由?”徐少義問道。
“是”鐵松紋點了點頭。
“大概那本劍譜上的劍招太過精妙,學會就已經足夠”徐少義道。
“也許正是那劍譜上的劍招太過精妙,所以原從的劍法永遠都只是教書先生手中的書。不可能是進士才子心中的丹青長卷”鐵松紋道。
“你就決心自己悟劍?”徐少義道。
“是”
瑟瑟西風,寒意濃濃。
冷冷的風,摻雜着無盡的悲傷悽苦。
呆呆的人已不知跪了多久。
無論誰站久了都會感受到風中的一絲悲傷。寒風中的悲傷。
地上的落葉變成黑黃色,因爲天太冷也太乾。
踩在上面會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因爲很靜莫名的會很刺耳。
這個時候只能有風聲,只該有風聲。,任何多餘的聲音都是不允許的。
這時候不僅有多餘的聲音,更有多餘的人。
腳步聲停了,停在了百步之外。
李門少沒有擡頭。他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樣子。因爲他並不關心這個不速之客。
而這個不速之客似乎很關心他。這個人也準備開始打招呼了。
他就是點蒼的飛劍原從。現在是不是改口叫原先生了?
“李先生,你在這兒。”飛劍原從開口。
李門少擡起頭,那發紅的眼睛顯得十分疲憊。就好像一個人消沉了許多天。可他在這兒最多不過幾個時辰而已。
“該回去了。”原從又開口。
他沒有說話,起身離開。他走了,李羣南就跟在後面。
此時的李門少似乎呆了一般,像個木頭一樣。徑直到了原從面前,附耳道“我不會回去”
看來李門少不是木頭,因爲木頭是不會說話的。
說完這句話,李門少又回頭往山坡下走去。
李門少走的不是很快,卻是很慢。因爲他的心很重。很沉重。他的雙腳就像灌了鉛一樣。每走一步就要使出全身的力氣。
他走的慢,當然有人是走的很快的。這個人就是原從。他已經貼了上來。
“李先生,爲什麼不回去?”原從追上去問道。
“我現在不回去,永遠也不會回去”李門少道。
“可是你要知道不回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條的”原從道。
說到死這個字,李門少停下了腳步。
死是一個多麼敏感的字眼。而這個字在許多時候就能讓人變得遲鈍。變得遲鈍是因爲死足以讓人忌憚,害怕。
而李門少確很牴觸這個字。他周圍的人都與死字扯上了關係。他不想再聽到一點關於死的字眼。
“李先生,你想好了?”原從道。
“我想的很好”李門少道。
“夫人說了,你不回去,就殺了你”原從道。
“殺了我,我也不會回去”李門少仍舊道。
李門少的決心已經是鐵打的一般。這口吻也萬般堅定的多。
原從身形一轉已經到了李羣南身旁,而李羣南的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好冷的劍。
李羣南聽到了拔劍的聲音,聽到了拔劍聲的同一時刻,他的脖子也感受到了一絲寒冷。那一時刻,他卻動彈不得。
“你想威脅我“李門少道
“我只是覺得,如此李先生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原從道。
“我不喜歡這樣回答問題,這樣也不會有什麼正確的選擇“李門少道。
“那我就先殺了他“原從道。
“你先殺了他,是不是就會再殺了我。然後再回去覆命”李門少道。
“其實我還有一個很好的辦法,這樣就不需要動刀劍”原從道。
“你的辦法只是你覺得很好,我並不會有同樣的想法。”李門少回道。
“所以,我纔有這個選擇”說完,原從的劍又離李羣南的脖子近了一分。“你該知道這個選擇你未必會覺得好。可是我又不得不做”
“這兩種選擇都不是我想要的,你這樣做是沒有什麼結果的”李門少道。
“我別無選擇,你不回去。我也會死”原從道。
“如果可以正常的死倒是一種解脫,我卻是很想這樣。因爲現在的我並不是很願意活着”李門少道。
“你早就想死”原從驚訝。
“是,可是又不想很快死”李門少道。
“你是鐵了心不會回去了”原從道。
“心?”聽到心這個字,李門少仰頭大笑起來。整個山谷都回響着他的笑聲。
“你笑什麼”原從問道。
“我笑我們根本就沒有心,又何談鐵心呢”李門少道。
“你說什麼?”原從有些無措。
“我說什麼,難道你自己還沒有察覺麼。我們一直在幫別人殺人。幫別人辦事。我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知道你是誰麼。你不覺得你的心裡少了什麼麼!”李門少道。
“我,我是原先生。我心裡.......”原從已經說不下去了。他該說什麼,他有什麼可說的。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
“你是原先生,那我是李先生。我們都是某某先生。是麼?”李門少大聲說道。
說完李門少又笑了起來。
原從的劍已經從李羣南的脖子上拿開。他看了看狂笑的李門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
突然雙手捂着頭。像一頭野獸般怒吼道“你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
李門少停止了大笑“不說?我偏要說。你剛剛分明要帶我回去。現在我想說幾句話都不行了嗎?原先生!”
“我不是原先生,我是誰呢,我是誰呢。”原從咕噥着,自言自語。就像一個瘋子一樣。
瘋子的舉動都比較突然。
“你在說什麼!”原從的眼中射出憤怒的目光,劍尖指向了李門少。
“我沒有騙你,我們一直是在自己騙自己”李門少道。
“我不信”原從說完,右手一撩,一條銀蛇已經飛向李門少。這一招正是點蒼的銀蛇問路。劍閃銀蛇,其行逶迤。一招銀蛇問路直逼得李門少連連後退。
強櫓之末就是盡時。劍鋒消失時也正是原從這招的破綻。李門少的大刀已經抵住了原從的劍尖。
“你的心都亂了,還怎麼使劍”李門少道。
原從的右手在發抖,拿着劍的右手在發抖。
原從的左手按住右手,想使抖動的手儘量停下來。
“你不信,可是你卻不得不懷疑。所以你的心亂了。你的手在抖。而且抖動很厲害”李門少道。
原從的手一直在抖,而且沒有停過。
“我知道你的感受,因爲我們都一樣。也許我沒有摸到這把刀時也只是別人手中的木偶,只會做些簡單的動作”李門少道。
“我們都是木偶?”原從道。
“是。”李門少道。
“我不是”說完原從原地一躍,就像一條魚躍出了水面。那原本發抖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了力量,劍鋒偏轉已經斬下三段枯枝。那三段如連珠一般飛向李門少。好一招飛葉摘花。這正是點蒼劍法中奧義最深的一招。
若是別人看來,一定會覺得這是在表演。因爲這一招很飄逸。就像一個舞劍的少女。
只不過劍鋒帶動,萬物便有了殺意。這就是摘葉飛花的奧義。
李門少大刀在手,刀身旋轉。刀輪呈現。飛來的三段樹枝。被斬成了幾段。樹枝一斷,這樹枝的殺意自然消失。樹枝殺意消失了。可劍的殺意還在。那柄充滿殺意劍已經抵到李門少的眉間。劍在眉間也已經停了下來。
“你不出手”原從問道。
“你本就是爲了殺我,我又何必還手”李門少道。
“你知道我這一劍會殺了你。可你也一樣能接住這一招”原從道。
“我知道你會殺了我。而我更加確定的是你不會出手”李門少道。
“爲什麼”原從問道。
“沒人會昧着心過一輩子”李門少道。
原從呆住了,就像一個木頭一般。他垂下頭,看着手中的劍,喃喃道“我真的不是我?”
李門少道“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那我是誰?”原從擡頭看着李門少。
李門少托起他手中的那把劍,道“這把劍一直陪着你,也許他能告訴你...”
原從看着劍癡癡道“你走吧”
“那你”李門少問道。
“我哪兒都可以去”原從回道。
“你要去哪?”李門少問道。
原從收劍,淡然道“你是否找回了自己,我又怎麼找回自我”
“你還要回去”李門少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也應該像你們一樣,知道自己是誰。我的那顆失落的心在哪,我要去找回他”原從道。
“如果找不回呢”李門少道。
“找不回,只有死”原從說完。已經消失在樹林中。
但願他能找回自己的心,但願。
李門少筆直的身體突然彎下,一陣喘息。竟然吐出了一口鮮血。好紅的血。沒有一點雜質。紅的惹眼。
李門少看着手中的鮮血笑着,笑着咳着,一口一口,嚇壞了一旁的李羣南。
李羣南扶住他坐在路邊的石頭上。
李門少看着李羣南道“羣南,你是李家最後一個人了。大伯說的話你要聽。大伯教你的你要學”
李羣南嘴裡嗚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一定很難理解,大伯怕是時日無多了。所以我以後用的每一招你都要記在心上。你知道麼”李門少看着李羣南。
李羣南用力的點點頭。這一定是李羣南平生最用力點頭的一次。
“我不能讓李家絕後。所以我活着我一定會保護好你,我死了你只能靠自己了。你不要畏縮。要堅強。”李門少道。
李羣南咬着嘴脣似要咬破。他的心裡一定是比這個還要難受的。
“我們走吧,至少現在我還是好好的”李門少說完慢慢的站起來。像個風中老人一樣,在李羣南的攙扶下走着。漸漸的消失在北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