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城挹江門。江水直流聲不聞。
這江水也不知流了幾百年,這城也不知修繕了多少次。江還是那條江。城還是那座城。只不過這人年年都在變換着。
東關城的園林修的很好,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古典的美完整的保留了下來。美得不可方物。
東關城美,人更美。來來往往的人。女的美如春江水。男的俊似翠柳枝。
東關城的美食也多。三丁包,煮乾絲。是天下食客的聚集地。
城內的大澡堂,像往常一樣聚了很多人。
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生活滋潤着這東關城的每一個人。
今天的澡堂卻來了兩個奇怪的人,掌櫃本是攔着不讓進的。若不是看在那一錠金子的面子上。在錢面前,一切都變得好說。
二人的包廂很大,有個單獨的大水池。
錢真是個好東西,雖不是萬能。卻能買到很多。一個衣着破爛的人。只要手中有錠稱手的金子。那他一身的破衣爛衫也算不得什麼。所以錢是有魔力的。他能改變一個人的眼神,將最深處的渴望勾出來。勾出了原始的慾望,纔是個真正的人。
池中的水溫恰到好處。這屋子的裝飾,這優質的環境。完全值一錠金子。所以這纔是生意人。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池水可以洗去疲憊,洗去臉上的倦怠。只有在這水中,人才能放下一切。回到真的自我。
池中的人是徐少義,鐵松紋。
徐少義恢復了清醒,也不再咳嗽。這池水就像是仙藥一樣。治好了他的肺癆。
“你恢復的比我想的要快很多”鐵松紋道,臉上閃出一絲微笑。
徐少義看到也笑了,笑得很燦爛,你若是看到這種笑容。一定會覺得這個人起碼有七八年沒有笑過。
一個人若是不笑.那他這幾年又是怎樣的度過呢?
“外傷可愈,內傷難治。只不過還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罷了”說完又大聲的笑了起來,這次又笑得那麼悲涼,那麼悲傷。
鐵松紋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斂去。
“鐵兄,你救了我。我要讓你失望了”徐少義道。
“爲什麼”鐵松紋道。
“你救了我,就是給你找了一個**煩。”徐少義道。
“麻煩,什麼麻煩。我覺得對的事就會做。而麻煩是可以解決的”鐵松紋道。
徐少義又笑了,而這一次卻是苦笑。
“鐵兄,你又是何必”
“何必呢”徐少義喃喃道,“何必染上這種麻煩”
麻煩,有些人躲麻煩還來不及,偏偏又要自找麻煩。
“我救你只是不想你死在他人的手上,你的對手是我。我還沒有與你一戰。你就得好好活着。”鐵松紋道。他每個字都說的很清晰。因爲這些話已經藏了他心中多年。
徐少義欣慰的笑了“鐵兄,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你不必謝我,一個人的生命是自己的。只不過不該死在扶桑武士手裡”鐵松紋道。
“他們殺不了我,自然會殺你。”徐少義道。
“中原大地什麼時候變成外人胡作非爲的地方,就算他們不殺我。總有一天我也要殺光他們”鐵松紋道。
“可是我已不是原來的我,我的劍也不是原來的劍。這樣的我跟你比。又有什麼用呢”徐少義無奈的說道。
“所以我會等,等到你恢復的那一天。等到你巔峰的那一天。我不急。也只有最佳狀態的你纔是我的對手。才無愧我手中之劍”鐵松紋道。
“你這麼執着於你的武道”徐少義道。
“不錯,誰會打你的注意,我便殺了他。一直殺到沒人打擾”鐵松紋厲聲道。
“鐵兄你的期望變成失望,到時你一定會很痛苦。”徐少義道。
“痛苦,既然這麼選擇。我已做好一切準備”鐵松紋道。
“看來,我們之間一戰無法避免”徐少義道。
“是”鐵松紋斬釘截鐵的答道。
這豪情,徐少義已經幾年沒有感受到。鐵松紋的豪情就像一把火,燃起了徐少義心中的熱情。
徐少義感覺到心中的血在沸騰,沸騰的快要噴薄而出。
可是他要抑制住這種熱情。
他還是沒有抑制住。
徐少義彎下腰又咳嗽了起來。徐少義真的得了肺癆?
鐵松紋看着他“現在的你不能做我的對手,你要靜養。我保證不會有什麼閒人打擾你”鐵松紋道。
“鐵兄,我的病已經無藥。生命已經將近。可是我還是會如你所願”徐少義聲音變得嘶啞。
“你說什麼”鐵松紋很驚訝。
“我知道你不相信,要是早些認識你。我們就可以做個朋友。”徐少義擡頭看了看鐵松紋。
“朋友?”
“是,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徐少義接着說道。
“你的身子!”鐵松紋道。
“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每用劍一次,我的命會少一分。我還是會留下最後一口氣與你一戰”
“你不要再說了”鐵松紋道。
“你現在若告訴那個人是誰,我一定去殺了他”鐵松紋攥着拳頭道。
“鐵兄,現在的你不是那個人的對手。”徐少義道。
“爲什麼”鐵松紋道。
“你憤怒,你的心亂了。你的心亂了,你的劍招就會出現破綻。即使你的劍術高超,也不能完全發揮出來,你豈不是敗了”徐少義道。
鐵松紋緊攥着的拳頭已經鬆開,“你說的很對”
徐少義沒有說話,因爲他又開始咳嗽起來。
“看來我們之間無需比試,我就已經輸了”鐵松紋道。
“這是爲什麼”徐少義道。
“你想的遠比我看的還要清晰很多,就憑這一點我就已經輸了。”鐵松紋道。
“這不能說明什麼,如果換作是我。也會這樣的。這又怎麼能算是輸呢”徐少義深呼了一口氣道。
“你不需要安慰我,輸就是輸。既然我輸了就應該承認。”鐵松紋道。
一個真正的高手在沒有出手之前就會知道成敗,他會分析每一個因素,每一種情況。每一個可能的點都會對結果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真的比試不只是看招式的。所以鐵松紋輸了,不用比他就輸了。他是高手怎會不知道。
鐵松紋想起了許多年前,落思崖上與李門少的一戰。對了李門少,還有李門少。
“李門少呢,你們三人怎麼就剩下你了”鐵松紋道。
“李兄,李兄死了,覺兄也死了”徐少義仰着頭,似已噙着淚花。
“死了,你怎麼活着”鐵松紋問道。
對啊,我怎麼活着。我豈非連死都不是。可是他們連靈魂都沒有,豈不是死了。
“他們沒死,只不過不再是原來的他們。”徐少義道。
一個人若是不再是自己,就如行屍走肉一般。行屍走肉的人又怎麼能算是一個活人呢。不是活便是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鐵松紋道。
“你聽說過容顏永駐麼。”徐少義道。
“除非易容,不然是不存在容顏永駐的”鐵松紋道。
“我知道你不信,可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又怎麼會相信”徐少義道。
世界上本就有許多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纔會讓人害怕。讓人記憶猶新。
“我曾經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有些看似不真的事真的會發生。而且發生時,真實的讓人咋舌。”徐少義看着水池中的霧氣喃喃道。
“真的有人不會變老,不會死去!”鐵松紋有些難以置信。
“我曾經看到一個人白髮變烏,回到童稚兒音”徐少義道。
“這就是天方夜譚,你好像是在講故事”鐵松紋道。
“這不是天方夜譚。而我真的在講故事。只不過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徐少義道。
“這也可以作假,你看到的只不過是假象罷了。”鐵松紋道。
“一個的聲音可以作假。面容也可以是假的。可眼神絕不會假”徐少義道。
“眼神?”鐵松紋道。
“不錯,一個老重持誠的中年人永遠不會有童稚的目光,永遠不會有孩童那樣幼稚的眼神”徐少義道。
“這當然不會。中年人的眼神是他一生的經歷而來。怎麼會有不諳世事的小孩樣子”鐵松紋道。
“可我看到,一個人會有這兩種眼神。”徐少義道。
“一個人同時有兩種眼神,這會是同一個人麼”鐵松紋道。
“這確實是同一個人,這種轉變只是在兩個時辰之內的事”徐少義道。
“返老還童?”鐵松紋道。
“不錯,無論是外表,心性都以改變。而我也不得不信”徐少義道。
“這怎麼可能”鐵松紋越發的不信。
“你是有多久沒見到武當的一意真人和點蒼的飛劍原從了。”徐少義問道。
“武當的一意真人,點蒼派的原從。我雖然沒有學他們的一招半勢。可是他們仍是我下跪拜過的師父。”鐵松紋道。
“你還當他們是你師父,可你下次見到他們。他們未必認得你這個徒弟。”徐少義道。
“我從師三年,他們怎麼會不認得我”鐵松紋道。
“他們都不是自己,都沒有了靈魂。他們又怎麼會認識你”徐少義道。
“沒有靈魂?失去了自我”
“那李門少!”
“李兄也是如此”徐少義道,眼中的淚已經散去,沒有掉下來。
能控制自己眼淚的人必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那他又有着什麼樣的故事?
“可是你”鐵松紋道。
“我已經是個無心之人。連他們都不如。”徐少義道。
無心無情纔是至高無上的武學奧義,天下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步。沒有。也沒有人會說出這一句話。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很大的底氣。
徐少義已經無心。一個連自己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真的到了無心之境?
誰會信,沒有! 如若有的話也只有一個人。就是鐵松紋。他纔會信。鐵松紋看到徐少義的劍招時,就異常激動。迫切的希望與之交手。鐵松紋從未見過如此的劍招。現在鐵松紋似乎知道的了徐少義劍法的奧義。那就是無心之境。無心之境下的普通劍招也會厲害很多倍。
可是他又爲什麼說自己無心呢?
“你無心,而他們卻有情?”鐵松紋道。
“不錯,可是情又牽制住了他們。所以他們失去了靈魂。本來我也會像他們一樣”徐少義道。
“你沒有”鐵松紋道。
“是,我沒有,但我多希望有”徐少義道。
“當年到底怎麼了”鐵松紋道。
“當年.....”徐少義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你聽說過彼岸凋零麼?”徐少義道,
“彼岸凋零,那是一種花。可我不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鐵松紋道。
“鐵兄的心性自然不會上當”徐少義道。
“上當?”
“不錯,十多年前。扶桑傳入一派海蜃小榭。”徐少義道。
“這我知道,他們只不過是一羣矯名的海盜”鐵松紋道。
“這彼岸凋零就是他們的”徐少義道。
“他們的?”
“這是一株充滿魔力的花”徐少義道。
“魔力?”
“不錯,傳言此花一開,百丈之內萬物凋謝。這樣的花是不是有種魔力”
“這是一株奇怪的花”
“當年海蜃的島主在聚風頂開了一場賞花大會。可是誰又知道這是株喝人血的花”徐少義道。
“賞花?”
“天下豪傑對這種奇聞異類本身就感興趣,江南就去了三大派。”
“南運,歸隱和凌霄”
“不錯,我認識的還有武當的一意真人,點蒼的飛劍原從。他們都是當年用劍的好手”徐少義道。
“看來聚風頂的確去了很多人。”鐵松紋道
“去的人不僅多,多是當世的高手。可是奇怪的是海蜃只去了兩個人”徐少義道。
“兩個?”
“不錯,是兩位女子”徐少義道。
“女子?”鐵松紋道。
“沒人會對兩位女子有戒心,因爲去的都是當世一流的高手”徐少義道
“自然不會,絕不會有人會防範兩位女子。但是這種情形卻足以令人生疑。那你們有見到花?”鐵松紋道。
“見到了,只不過不是在聚風頂。”徐少義道。
“那是在哪”鐵松紋道。
“在海蜃的霧島”徐少義道。
“你們去了霧島?”鐵松紋有些難以置信。
“嚴格來講,我們是被去了霧島”徐少義道。
“誰帶你們去的”鐵松紋道。
“就是那兩個女子”徐少義道。
“你們就乖乖的跟他走了?”鐵松紋道。
“我們不走也得走,你可知道這兩個女人卻比四個男人還要難對付”徐少義看了看池中朦朧的霧氣,似有無限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