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涼水,沁入心口。豐前守生生的被這一潑激醒了。豐前守驚愕的張着口,茶水從他的臉上一滴一滴的流下來,豐前守攥緊的拳頭帶着憤怒就向那個人打過去。
拳到斗笠邊沿就停了下來,他打不下去了。他不會出拳,他知道這拳他出不了。
因爲他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人。他下不了手。
“很好,看來你還能出拳”那個人用一口很彆扭卻聽起來很清楚的口音說道。
豐前守收起拳頭,喏喏的說道“‘閣主”
那個人沒有摘下斗笠,豐前守還是認出了他。他是閣主新介伊勢,
鬼馬拔刀齋,
一式化三裁。
收刀未入鞘,
血濺三尺臺。
新介伊勢左手摁着刀柄,移開一張板凳坐了下來。右手一招。跑堂的就向閣內跑去。不一會兒就拿出了一套茶具。
這一切就好像是應該的,跑堂的不會問自然也懂。
茶具很顯眼,很有名。因爲這就是鬆久永秀一身最愛的名品平蜘蛛。也正是織田信長最想得到,卻永遠也沒有得到的。
傳聞鬆久永秀居城信貴山城被包圍,鬆永久秀將**放入自己收藏的茶具古天明平蜘蛛釜並予以點燃,自爆身亡。本以爲比等名品已從人間消失。沒想到會在這兒出現。
也只有這個時候,新介伊勢的左手纔會離開刀柄,新介伊勢忠於劍道卻更熱衷於茶道。如果有個排名,這茶道要甚於劍道。
扶桑茶道本原神州。
新介伊勢的右手邊在煮着沸水,而他的左手邊是研磨粉末用的杵臼。茶葉的用法本就多樣,先研成粉末再煮成糊狀,這種便是茶道中最常見的一種。也唯有這一種,茶方得其用不會浪費。茶之形神俱在其中。
新介伊勢很專心。專心的研磨,雖然是兩隻手,其實整個人都融入其中。粉末研起的滋滋聲充斥着整個屋子。聽起來緩而有序並不煩躁。
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在聽這研磨聲,豐前守和新介伊勢。那個跑堂的已經隱入幕後。
新介伊勢示意,豐前守守便坐了下來。臉上的涼茶已經蒸發乾淨。
那種彆扭又清晰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清醒了”
豐前守喏喏道“是的”
“有多清醒?”新介伊勢問道。
“如一碗涼茶般”豐前守回道。
“很好,若是這樣了。說話理事自然會方便很多,看來那一碗涼茶很值得”新介伊勢道。
“確實很值得”豐前守回道。
新介伊勢將研磨的茶粉放在一個精緻的小碗裡,加上些許沸水攪拌起來。茶葉粉在沸水中膨脹的厲害,漸漸的綠色就充斥着整個小碗,慢慢的顏色越來越深。味道也越來越濃。
新介伊勢將小碗推過去,示意豐前守。
豐前守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端起小碗就開始品嚐起來。這麼稠的茶味道不會很好。
“怎麼樣?”新介伊勢問道。
“澀”豐前守道。
“茶意在乎人,你的心中太悶”新介伊勢說道。
另一碗已經沏好,新介伊勢端起小碗放在嘴邊聞了聞。
“茶要品”新介伊勢說完,細細的啜了一口。回味了半天。
新介伊勢品了半響道“味甘,你沒嚐出來?”
豐前守回道“沒有”。
“你心不定”新介伊勢道。
豐前守沒有回話。
“你心中太躁,所以事有不成”新介伊勢放下手中的小碗。
豐前守沒有說太多的話,新介伊勢右手一招。原本那個消失於幕後的跑堂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端着茶具又消失在黑暗中。
桌子也被抹得很乾淨,燭火照耀下連一絲水光都看不見。
新介伊勢的左手又回到了刀柄上,這短暫的一瞬間看來太珍貴了。真的不知道他吃飯時左手是否在握着刀。還有睡覺。
“豐後守四人是否無一生存”新介伊勢開口問道。
“是,都死了”豐前守回道。
“怎麼個死的”新介伊勢又問道。
“日出被刀客所殺,尼子被嚇死,另二人被弩箭穿心。”豐前守回道。
“身爲武士技不如人,死又奈何。不知這嚇死的是看到了什麼”新介伊勢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去時他們二人就已經死了”豐前守回道。
“你說的刀客是什麼樣的刀”新介伊勢問道。
“一柄八尺開外的大桿刀”豐前守回道。
“這麼重的長兵器,除非是瞎子。不然是能躲開的。況且豐後四人精通忍術”新介伊勢道。
“日出半身已被拍爛”豐前守答道。
新介伊勢的左手拇指微微動了一下。帶着斗笠的頭微微仰起,右手摘掉斗笠放在一旁。露出了他的臉。這張臉顯得滄桑卻不老態。他的頭髮束起,並不是武士的月代頭。束髮中已有幾縷斑白。
“這麼重的刀似乎揮的並不慢,能將這麼重的長柄器使得如此快的我倒是很想見見他。”新介伊勢道。
“我真想看看是我的刀快,還是他的刀快”新介伊勢接着道。
“你見過我拔出的刀麼”新介伊勢轉頭問了問豐前守。
“沒有”豐前守毫不猶豫的回道。
“很好,今天就讓你看看。”
新介伊勢左手微微一動。豐前守感受的一陣耀眼燭光。再看時又是原樣。新介伊勢的左手仍是放在刀柄上彷彿重來沒移開過。
“你看清了麼”新介伊勢問道。
豐前守喏喏道“沒有”
“你再看看”新介伊勢道。
豐前守擡頭桌上已經多出了三片紅蠟,蠟燭周身已被削出三道刀痕。完全一模一樣的三塊紅蠟。完全一樣的三處刀痕。這就是新介伊勢的刀。
他不僅拔刀了,那一瞬間已然連劈三下。刀劈三次。連力量都是一樣的,這本是不可能的事,豐前守不會相信,可是他又不得不信。這三片一模一樣的紅蠟卻是不爭的事實。完全一樣的三塊紅蠟。可是豐前守並沒有看到他的刀出鞘。
“你看到了麼”新介伊勢再次問道。
“大概看到了”豐前守道。
“你可知道我是何手出刀”新介伊勢問道。
“大概是左手”豐前守答道。
“很好,那你看到我的刀了?”新介伊勢問道。
“還是沒有”豐前守道。
“那你說說是我的刀快,還是那位刀客的刀快”新介伊勢道。
“是閣主的刀快”豐前守道。
“那個刀客是誰”新介伊勢問道。
“天南第一刀李傳”豐前守回道。
“哦,是那個與花無味比試的年輕人麼。”新介伊勢提起了興趣。
“是的”豐前守回道。
“帶他來見我”新介伊勢道。
“他已經死了”豐前守回道。
“死了,是你殺了他”新介伊勢疑惑的看了看豐前守。
“不是我”豐前守回道。
新介伊勢提起的興趣全無,黯然道“尼子就是被他嚇死的吧”
豐前守沒有作聲。
“劍之奧義在於一擊必殺。一擊必殺不僅可以殺人,更能使人的內心恐懼。心若被擾。則就無必勝的把握。刀可殺人。卻難斷人心。我想日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死在了刀下。而尼子則是被這一幕嚇住了。這樣的刀客死的有點可惜”新介伊勢接着說道。
新介伊勢說的很對,就好像他當時站在一旁,看到了那一幕的發生。
“李傳死的很快”豐前守道。
“快,有多快”新介伊勢道。
“那個人的功力在他之上,我跟上去時。只能看到他的屍體。人影已經不見了”新介伊勢道。
新介伊勢眼中黯然消失,取代的是另一的目光,道“你知道是誰麼”
“不知道”豐前守回道。
“我卻是有些知道”新介伊勢道,眼中流露出的是燃燒的渴望。
豐前守想開口,新介伊勢打斷道“你不必問”
豐前守喏喏道“是”
新介伊勢又接着說道“我們在雲渡城等消息就行了。這件事你就別插手了”
豐前守回道“是”
“我還有一事”豐前守道。
“什麼事”新介伊勢道。
“煙飛江上紅木盒丟了”豐前守道。
“紅木盒沒有丟,只不過換了個人”新介伊勢道。
“換了個人?”豐前守道
“有人並不是很放心你,所以那個盒子你拿不住”新介伊勢道。
“我已經很忠誠了”豐前守回道。
“你是忠誠,可是你沒有表現出絕對的忠誠”新介伊勢道。
“怎樣才能是絕對的忠誠”豐前守道。
“她眼中的絕對忠誠的人是沒有靈魂的,沒了靈魂的人就是死人。你想做個死人麼”新介伊勢問道。
豐前守並不想做個死人,也不想做個沒有靈魂的人。
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只不過是別人的提線木偶。全身都是別人的,別人的耳朵別人的手,別人的鼻子別人的嘴。這樣的人還有一件東西是自己的麼?
沒有。那這樣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閣主”豐前守開口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擔心我”新介伊勢道。
豐前守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就代表默認。
“我是家老,還不需要向她表露出忠誠”新介伊勢道。
“這件事,你不要管也別再問”新介伊勢道。
只要新介伊勢說這樣的話,那豐前守就絕不會再管,也絕不會再問。這句話一出就說明一件事已經沒有涉及的必要。至少新介伊勢是不想任何人介入的。
這種情形豐前守已經遇到多次。也早已學會了聽話。他是很忠誠的,因爲他很聽新介伊勢的話,至少在新介伊勢眼中他是人,而不是一條狗.
忠誠的狗確實會討人喜歡。但新介伊勢也不喜歡一條狗。因爲人便是人,永遠不可能是狗。
一個幽靜的不能再幽靜的樹林,林中沒有光。與其說是沒有光倒不如說是林子很密。有多密,密密麻麻。樹葉疊着樹葉,樹葉間的空隙也被樹葉疊着。凡是可以疊的地方都被樹葉塞滿了。
這樹葉好像是萬能的,就連地上也落滿了葉子。很多很密,有枯黃的有些還是綠色的。
密林裡很黑,因爲看不見光。這樣的密林應該不會有人走,走的人都是傻子。
走這條路是要打着燈籠的,不然什麼都看不見。可這分明是白天。白天打着燈籠走路的確實是傻子。
可這林子中卻沒有傻子,只有三個人。
林中很窄的一條路,路很窄。這樣黑的林中有路說明這兒還是有人會經常走動的。
有個人站在樹下,也就是那條路上。他的手上空空的。身上穿的衣服已經看不清顏色,即使是在耀眼的陽光下也是看不清顏色的。因爲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血跡已經蓋住了原本的顏色。一種很深的顏色。
他看起來不是太老也不是太年輕。不太年輕是因爲他的頭髮鬍子亂得一團糟。
也許是長時間沒洗的原因。往往一個人的頭髮鬍子一團糟就會滄桑許多。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太老是因爲他的眼中還有光芒,耳朵也很靈巧,往往年輕一點的人才會有這麼好的眼力耳力。
其實年輕人未必有他的眼力耳力好。巧的是他的周圍卻是有兩個年輕人,至少看起來比他年輕太多。
那兩個年輕人穿的是夜行衣,很黑。跟黑色融爲一體。而他們的右手始終握着背後的刀把。
這分明是一個忍者的標準姿勢,而他們就是忍者。暗夜中殺人無形的忍者。黑暗就是忍者的天下。
他們要殺誰,自然是那個鮮血染紅衣服的那個人。那個人看起來是個中原人。
這個人手上沒刀,衣服上卻沾滿了血跡。這一定不是他的血。一個人要是流這麼多血。早已不能走路了。
這個人不但可以走路,而且走了很遠的路。
“玉簫公子,你要去哪”站在他前面的忍者問道。
他就是玉簫公子徐少義,就是凌霄山莊的莊主。名極一時的劍客無名簫。
可是怎麼會有人要殺他呢。他手上的劍呢?
兩個忍者的身後已經有了森森寒光。那把***已經拔出了大半。
他的 路已經被攔住,後路也被切斷。而且他面對的是冷冷的殺氣,冷冷的刀鋒。
他是從哪兒出來,又是準備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