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是魔鬼,憤怒難免會使人失去理智。被憤怒充斥的人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豐前守攥緊的拳頭雖然發出了咯咯的響聲,可終究還是沒有打下去。他雖然是個容易憤怒的人,卻也理智的多。要不然他也不會說自己聰明瞭,更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徐仁此時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被人點了穴一樣。
他動也不行,不動也不行。只能站着。看着。
豐前守雖然沒有出手,可是他的憤怒仍然在。憤怒若在,他還是有一千種方法讓徐仁開口的。
此時的徐仁雖然覺得自己沒有生命之危,可難免要後悔當初的選擇。心中不禁苦笑,跟蹤豐前守未免困難了些。想從豐前守嘴裡知道些什麼更是難上加難了些。
豐前守突然變得很安靜,就像一個原本發怒的豹子睡着了一樣。這安靜來的突然,沒人知道這安靜之後會出現什麼。可能是疼痛,可能是血腥,可能是死亡,可能是黑暗。無論是哪一樣,徐仁都逃避不了,無論是哪一樣,徐仁都需要面對。他面前的選擇已經固定,無法更改。他所能做的就是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時間原本過得很快,因爲冬天的白天總是會短些。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時間就好像凍結了一樣。
時間被凍結了,氣氛似乎也凝固住了。徐仁這次的感覺是,師叔的殺意消失了。
豐前守的眼神變得深邃,目光也投向遠方。樹梢飄零的落葉從他面前劃過,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他已經看得出奇,想的出神。
一個人出神了就是發呆的時候,徐仁在想要不要趁此機會逃跑,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見。可是這樣的機會又能算作機會麼。
徐仁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因爲豐前守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轉向了他。豐前守的眼中充滿惆悵,就像一個滿懷感慨的人。
豐前守撕開了右手的衣袖,露出古銅色般的胳膊。這個胳膊很結實,肌肉的紋理,線條的曲勁,就連手腕處突出的一根根青筋都顯得的很有力。這必定是一雙有力的手。一個強壯的中年男子再怎麼努力也練不出這麼強壯的胳膊。沒有天賜,再怎麼努力也顯得枉然。這樣的胳膊看着似乎就有股神力。
豐前守看胳膊的眼神就像一個名匠在欣賞自己的創世之作。眼中的驕傲,自豪。已經蔑視了所有人。蔑視了一切。
在他的眼神中,你可以看到他是多麼自信,一種出自天性的目空一切。
徐仁胸膛的起伏變得緩慢,似乎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這壓迫感來自豐前守的目光,他的目光除了驕傲,自豪,卻還有憤怒。隱藏在驕傲,自豪中的憤怒。
“你看這胳膊若是打在這顆樹上,會是什麼感覺?”豐前守問了問徐仁。
徐仁不免苦笑,搖頭道“不知道。”
“你知道”豐前守看了看徐仁說道。
“我不是樹,不知道樹的感覺。”徐仁回道。
徐仁這句話說的並不錯,可是在豐前守聽來卻是大錯特錯。
豐前守的目光似變得柔和,微笑道“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因爲這胳膊無論是打在人身上還是打在樹身上。必定都會有相同的聲音。相同的感覺。”
徐仁問道“那是什麼樣的聲音?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豐前守笑着答道“骨頭碎了的聲音。樹木斷了的感覺。”
徐仁沉默了良久,悠悠道“但願那樣的聲音不是從我身上發出,但願那樣的感覺不需要我來感受。”
豐前守笑了笑沒有說話,相反卻是扯掉了左臂的衣袖。左臂的顏色有些蠟黃,只有右臂的一半粗,突起的青筋只顯得這隻胳膊更加消瘦。肌肉的紋理也變得鬆弛。即使這樣也不能否認這胳膊的力量,只不過跟右手一比似有些發育不良,任誰也不會相信這兩隻胳膊會長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徐仁看了看良久,輕聲說道“我能想象,這兩隻胳膊原本應該是一樣的。”
他這句話一說,豐前守的目光變了,變得很嚴肅。很冷。就像這冬日的風,看來他那惆悵的眼神中,真的有故事。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故事。
“你天資很高,也很聰明。這不禁使我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豐前守深呼了一口氣,緩緩道“你說的很對,我這兩隻手臂本天生,昔日歸隱門的掌門也曾說過這天生的手臂,若是練起掌法,必是常人的數倍。”說道這豐前守的面上已有得意之色。
徐仁道“任誰有這樣的手臂都是一種幸運”
豐前守話鋒一轉“這是種幸運,又是種不幸。我那師兄天資不如我,只能日加苦練。師門的最高掌法本應先傳給我。可師父卻是先傳給了他”
“你覺得自己應該是第一個學的人”徐仁道。
“當然是我,他也早有意要傳給我的”豐前守道。
“可是爲什麼他會改變原先的想法”徐仁問道。
“因爲師父說了一句很可笑的話”豐前守道。
“可笑,那句話你覺得可笑?”徐仁問道。
“當真可笑之極”豐前守道。
“也不知是怎麼樣的一句話。你覺得的可笑”徐仁問道。
豐前守的表情有些不屑,“你的天資太過聰穎,這種掌法還是晚練些好。”
“這就是你師父說的?”徐仁問道。
“這就是他老人家說的”豐前守冷笑道。
“你覺得那是一種侮辱?”徐仁問道。
“侮辱?他找的藉口確實很特別。”豐前守笑道。
“也許,也許師公有別的想法,也許有別的苦衷 ”徐仁回道。
“想法,你覺得他會有什麼想法?又會有什麼苦衷?”豐前守問道。
“我,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師公那樣做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徐仁回道。
豐前守聽了不免冷笑,“看來你卻是個很體貼的徒弟。很能替別人着想。”
“至少,師公沒有排斥過你。對麼”徐仁問道。
“他,他豈非怕我超過我那師兄。”豐前守回道。
“這只不過是你的猜測,毫無根據的猜測”徐仁回道。
“猜測,好,那我問你,假如你師父這樣做了,你會怎麼想。”豐前守問道。
徐仁毫不猶豫的回道“我必定是想都不會想,既然沒有又何必勉強”。
“你能放的開?”豐前守問道。
“不是我的,我自然能放開。”徐仁道。
豐前守大笑一聲“這句話誰都敢說,你可知道,沒幾個人敢做”。說完豐前守看了看自己的左臂,自言自語道“當年師父逐我出師門,廢我武功,還有這隻左臂也是師父所賜,你可知道。”
豐前守的眉頭一緊,“這其中的痛苦豈是你能體會。你這句大話還爲時過早。”
徐仁嘴脣緊閉,已不出聲。
“既然你這麼放得開,今天也讓你嚐嚐當年我的痛苦。我倒是很好奇,你會變成什麼樣子?”豐前守冷冷道。
“你要廢我武功”徐仁大驚失色。
豐前守冷笑道“我即是你師叔,又怎麼不可以廢你武功”,話說完,豐前守右掌已經到了徐仁面前。
徐仁內息上提,腳尖輕點,已經掠出兩三丈。可豐前守的右掌也跟着他飛出了兩三丈。無論徐仁怎麼抽身,反轉,騰挪。都無法擺脫那隻可怕的右手。直到那右掌打在徐仁的胸口。
好痛,徐仁忍不住喊出來。他那搖晃的身子就像一個斷了線的紙鳶一樣撞在一顆樹上。這是徐仁第一次感受到師叔少歸明的掌力。
豐前守笑道“我這一掌你應該再熟悉不過,不知道這歸隱門的落木蕭蕭打在你身上是什麼感覺。”
徐仁只感覺,肺腑翻涌,似乎有東西要從嘴中噴出來。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已經從他嘴角流出。徐仁大口的喘氣,似要窒息。
豐前守走上前去說道“你放心,你還不會死。我剛剛那一掌只是擊中了你的任脈和督脈,你除了內力全無。手腳還是能動彈的”。
徐仁不斷的咳嗽“爲,爲什麼”
豐前守道“我只是很好奇,你會變成什麼樣。更是想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好惡毒的笑容,好變態的心理。徐仁再看一眼都會覺得噁心,都會覺得反感。
在這種時候,別人笑你,你千萬不能沮喪,你的沮喪只會讓他們更開心,讓他們更興奮。
徐仁掙扎的倚在樹上笑了,笑得很大聲。看到徐仁笑了,豐前守卻顯得很憤怒。
豐前守呵斥道“你笑什麼”
徐仁回道“我笑你可悲,可憐,可笑”
豐前守惱羞成怒,抓主徐仁的衣襟道“你說我”。
“是,師叔”他師叔兩個字說的很大聲。聽得人很刺耳。
豐前守將他重重的扔在地上,冷冷道“此刻你纔是那個可悲可憐的人吧!”
徐仁搖了搖頭“我不是,是你!是你!”徐仁指了指豐前守。“你自己的猜測,一廂情願,害了你自己,你只是活在自己的猜測中。一個未必是真的猜測,你豈不是很可悲。你自暴自棄,墮入魔道,投奔海蜃,你以爲自己找到真的自己,難道不是自欺欺人的謊言麼?這樣的你豈不是可憐。你左手被廢,武功盡失,難道不是自己一手造成。你現在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還譏笑別人爲樂。豈不可笑!這樣的師叔,簡直就是一個自以爲是的可憐之人,我作爲你的師侄簡直就是爲你感到悲哀。難道,難道當別人的一條狗,真的纔是你價值的體現麼?”徐仁說完大笑起來。
豐前守聽後兩眼發直,怒吼道“你說什麼?別以爲我不敢殺你,你說你跟蹤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徐仁大笑道“我只不過是爲了看看我這個狂妄自大的師叔,看看他的醜惡嘴臉”徐仁一邊說嘴裡一邊噴着鮮血。
豐前守左手一拳打在徐仁的腹部,咬着牙說道“你儘管逞你的口舌之利,你不說我能慢慢的讓你說,千萬別怪我這個師叔不講情面。”
徐仁痙攣的腸胃不斷翻轉,身上那柄玉簫也露了出來。豐前守的第二拳剛想擊出,卻停在了半空中。
豐前守冷笑道“原來你是徐少義的兒子,看來你想是從我嘴裡知道你爹的消息了”
徐仁咬着牙不再說話。
豐前守笑道“看來我不能只廢了你的武功,你若是活着,免不了要找我復仇,我怎麼能自己種下一顆仇恨的種子呢!”
徐仁大笑,笑得很坦然“你最好殺了我,若是我沒有死。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你。”
豐前守的冷笑已經停止,道“你放心,我馬上就會殺了你”說完這句話,豐前守左手一掌潮海起落直奔徐仁的額頭。
徐仁靜靜的看着那一掌,眼睛沒有眨一下。這一掌避無可避。已然成真。
這一幕就要成爲徐仁在世間的最後一眼,最後一次看這個世界了。師父,爹。還有好多,唉.......
一掌擊出,急迅有力。短暫一瞬,令人絕望。
可是最先來到的不是掌風,而是一陣光
一陣白光,沒人知道這陣光來自哪。這光是如此的耀眼。飛逝是如此的快。徐仁只感到這陣白光在自己眼前一晃而過。然後,豐前守已經躍出了三丈開外。
他的掌勢已經收回,人也怔在 當場。
白光過後的一陣風撲面,徐仁已經聞到了血的味道。已經有兩三滴落在了自己的面頰上。
徐仁的面前掉下了一隻手。
這隻手已被齊腕斬斷,切口也異常平整。這血的味道正是從那隻斷手上發出的。那是誰的手!豐前守站在三丈外,怔怔的看着那隻斷手。那隻手不是他的又是誰的呢。
豐前守站在原地,因爲疼痛,他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他眼中的恐懼似要吞沒徐仁身旁的一顆樹,其實,他更想吞沒的是樹上的那個人。那個半頭披髮,左手纏着一塊紅布的人。那道白光就是由他發出。而發出的白光的就是他手中的劍。
沒人看到他的出手,就連他的身形也沒人看清。他們只看到一陣白光一閃而過。然後,豐前守的左手就已經被斬斷。而那個人就好像始終站在那個樹上,一動不動。甚至他是什麼時候來的。豐前守都沒有察覺。
“我要帶走這個人”樹上的那個人說道。
豐前守沒有說話,因爲他的眼神已經默認。他無法拒絕。他的眼神雖然想吞沒樹上的那個人。可是他根本做不到。因爲那個人的第二劍一定會要了他的命。百分之一萬的可能。
那個人從樹上跳下,這一跳很隨意,一個落地一個轉身,無數破綻無數空門。豐前守右手一揮已經射出來數十根毒針,在這個人背後。這是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數十道白光交錯,叮叮聲響。那些毒針已經落在這個人的劍上。排的很整齊,而這一切就好像一個人在變戲法一樣。徐仁跟少歸明就是看戲法的人。
毒針落地時,那個人已經帶着徐仁飛出去很遠。落在江上的一艘小船上,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