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消逝,淚的消逝,痛的消逝。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爲忘記一件事很難,而忘記恰恰又是最痛苦的回憶。
回憶在腦海,痛苦在心裡。
時間會淡忘無奈這個概念。時間也會疏遠很多東西,更會讓人在意太多。然而時間給這對師兄弟的辛酸還是多了許多。這是一種不公平,可是公平又豈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穿過僻壤小林不遠處就是歸隱峰。歸隱峰只剩下了一間茅舍。
這茅舍就是他們這些年住的地方。茅舍所在的歸隱峰是歸隱門的後山,歸隱門盛極一時時,後山便是門下弟子練功的地方。而如今這景象已如風散去,只留下一片廢墟!已被荒草覆蓋。
秋風瑟瑟的吹着。搖擺的的荒草更像一個老人拂動的鬍鬚,那麼的淒涼蒼傷。講訴着不爲人知的故事。
觸動最深的就是覺夢寒,歸隱門的掌門是他的父親,叫做覺厲賢。憑着穿心三式與南運鏢局,凌霄山莊屹立於江南武林。如今原本的繁榮早已逝去,這個前人遺子。又怎能不睹物思人呢。
偏偏徐仁又有着跟他近乎相同的身世。
“不要說活,千萬不要說話”這是孫叔叔跟徐仁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孫叔叔就緊緊捂住徐仁的嘴。捂得很緊很緊。徐仁沒有說話,只感覺孫叔叔的身體逐漸冰涼。呼吸逐漸微弱。而他也被捂暈了。
他醒來時是在一張木牀上,牀不是很大。因爲屋子並不是很大。而徐仁見到的第一副面孔就是現在的師父。第二個就是他現在的師兄。
他的師父叫少歸雲,是覺厲賢的大弟子。在衆多弟子中覺厲賢最看中的就是這少歸雲。覺厲賢常在人前人後誇他。甚至也透露出他便是掌門的不二人選。
世間的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看似平靜的一切往往都潛伏着危機。
世上本就沒有如意的事,一個東瀛傳來的流派。改變了這江南武林的格局。也改變這徐覺二人的命運。
海外有一霧島,在山海深處,雲霧縹緲間。雲霧之繚繞以至於終日不見天。陽光便成了那座島上稀有的東西。島上的人活於昏暗。燈火便是他們照明的唯一方式。偶爾可見的月光又是他們稀有的珍寶。這個環境下的他們總喜歡用深色來裝飾自己。
他們便有了一個很奇怪的名字——海蜃小榭。
海蜃小榭的人多半是落魄的武士,各國的浪人和硤嶼間的海盜。這霧島就成了他們的避難所。便是他們的根據地。
中原武林絕沒有那種排擠外族,摒棄異類的心理。更不會亂起爭端。於是這海蜃與三大派之間一直是相安無事。未有紛爭。
可是人總會存在兩副面孔,而物也是如此。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海蜃的真面目總有出現的一天。那是十年前,徐仁他們也只有七八歲。海蜃效仿中原武林廣發英雄帖。邀天下豪傑聚風頂一聚。共觀奇花。
中原之地並不缺花,高貴之牡丹,不妖之芙蕖。品性君子盡皆有之。地大物博,曠世奇珍也不爲怪。又有誰回去看他們的花呢?
可是他們的花確實有驚人之處,據說此花一開,方圓十里之內萬物凋零。寸草不生。其花之豔華麗如鬱金香,妖豔如睡蓮,有水仙的自傲。水芋的耀眼。月桂的榮耀和紫羅蘭花的永恆。這一種花倒是開出來數十種花的顏色。開出來十幾種花的味道。這花倒是成了當時的奇物。
可這奇花並不是誰想去看就能看得到。收到英雄帖的有,點蒼的飛劍原從,武當的一意真人。奪命連環手的趙金,南運,歸隱,凌霄三派的掌門。
其中大多都爲青年才俊,武功修爲日臻完善。皆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纔有資格看奇物。所以稀有的東西並不是誰都能看得到的。
此一去,聚風頂便有十多位豪傑。可是這一去,也是杳無影訊。生死亦不知。十多位豪傑就好像自人間蒸發了一樣。只有南運鏢局的二當家李羣北一人回來,李二爺回來後,閉門不出,隻字不提,就像一個啞巴一樣。終日愁容滿面。連笑一次都沒有過。
南運鏢局自十年前總鏢頭消失,便分崩離析。一個鏢局變爲十八個堂口。各地分局也紛紛關門。唯一心懷南運的也只有許大爺的金逸堂了。
聚風頂的那晚,凌霄山莊的燈火就再沒亮起來。那晚留守山莊的是凌霄十一劍,那個孫叔叔也就是凌霄十一劍的首劍孫爲。
一場突襲是在午夜。毫無預料的。莊內的二十八盞燈盡數熄滅。原本籠罩在黑夜中的山莊,被一層陰霾蓋上。
突然的黑暗讓人變得恐懼,變得慌亂。尤其是驚呼後呼吸聲的消失。纔是衆人噩夢的開始。巡夜的趙林,秦飛。是在黑暗來襲時死的最早的。他們手中的劍還沒有拔出鞘就死了。更別說是死於何種兵器。接着便是張木,王軍。十一位護莊劍客拼盡全力只救得了一人的性命。這個人就是徐仁。
黑暗是那些人的光明,別人在黑暗中迷失時,他們纔是最清晰的。在衆人驚慌的一剎那,就是他們出手的最佳時機。他們的行動很快,就像鬼魅。沒有行蹤。而黑夜本就可以掩蓋他們的行蹤。
跟孫爲交手的是一個扶桑忍者,夜行衣,沈藍色。只能看到他那毒蛇般的眼睛。而忍者本身已經跟夜色融爲一體。
這個忍者的行動很快,但孫爲的劍也不慢。畢竟玉簫公子徐少義的弟子也不是浪得虛名之徒。孫爲的第三劍就穿透了那個忍者的咽喉。他的咽喉也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
徐仁纔是孫爲此刻的目標,所以孫爲並不會戀戰。他要走。在還能走的時候走的儘可能遠些。他不讓徐仁說話,所以一路上他都捂住徐仁的嘴。
孫爲知道自己走不了多遠,在那個東瀛忍者死的時候,孫爲的肋下就已經中了暗器。雖然他已經顧不得,但暗器上的毒也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所以他就更不會運功調息了。他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走的遠些。可他越運功,毒性就走的越快。所以最後他只能說“別說話,千萬別說話”。而那時的徐仁真是說不出話了。
孫爲的軀體逐漸冷去,徐仁在懷中顫抖,在無聲的嗚咽。
徐仁當時也只是個孩子,而一個孩子遇到了那種狀況。又能怎麼辦呢。叔叔讓他不說話,他只有不說話了。因爲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顫抖也只是本能的反應。
茅草屋就在眼前,而他們的師父少歸雲則背對着他們站在屋旁。熟悉的身影,高大的背影。
這十年他們經常能看到師父的背影。師父背對着他們卻正對着歸隱門。
少歸雲的背影已經深深的烙在他們心裡。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永遠也會是這樣不會變的。
十年前三大派的遇襲,沒有誰會想得到,沒人誰會猜到,海蜃的行事機密又詭異。若不是少歸雲高大的身影。覺夢寒又怎能活下來。這樣的身影又怎能不烙在覺夢寒的心裡。
他們沒有出聲,少歸雲已經回頭。
少歸雲臉上的皺紋比十年前多了許多。就算每年多一道這十年也得有十道。可他臉上的皺紋又何止十道。因爲皺紋並不會每年只有一道。
“十八堂口來人了?”少歸雲已經先開口。
“是”徐仁點點頭。
“他們是來問李羣北的消息的麼”少歸雲問道。
“是,只來了金逸堂的許大爺,別的堂口都沒有來人”徐仁回道。
少歸雲沉吟歎息道“南運鏢局也是當年江南第一鏢,風崩離析也不過瞬間的事。怎想如今也會這樣。一個鏢局何苦要分裂成十八個堂口。”
“師父,你怎麼了”覺夢寒問道。
“如煙往事,不過爾爾。我不過是感嘆幾聲罷了”少歸雲說完,搖了搖頭。
“師父,我們想下山。”徐仁道。
“下山?”
“是”覺夢寒回道。
“我們想查清楚,父親的生死。”徐仁道。
少歸雲嘆了口氣道“李羣北十年間都未透露一個字,他若在世還有一絲線索。如今死了。線索也斷。更無從查起。你們難道有線索了麼?”
“沒有,我們是想試一試”徐仁回道。
“那你們知道從何查起麼?”少歸雲問道。
“不知道”覺夢寒回道。
“因爲不知道,才更應該去試去做。這樣纔能有解決問題的希望。我早知道你們會這樣說。我又何嘗沒有這樣的打算”少歸雲道。
徐仁轉念道“正如師父說的那樣,我們不知從何查起,又怎麼去做。”
“你們既然這樣說完打算,那你們應該知道,有些事不去找答案,永遠都沒有希望。這個道理我想你們是明白的”少歸雲道。
少歸雲從袖口掏出一封書信,喃喃道“這是匿雲給我的信。你們若是想下山正好趁此機會去一趟北海。”
“匿雲是誰?”覺夢寒問道。
“策馬驅塵少有時,北海滄浪匿雲峰。這句話說得就是匿雲”少歸雲道。
“我們怎麼沒有聽說過”徐仁問道。
“你們當然沒有聽說過,因爲這句話本就是他自己講的。他是我幼時的好友。北海滄浪城匿城主的獨子。在我還沒入師門時,我們就已經認識了。那時候我們還小”
“那爲什麼會傳信過來呢”徐仁問道。
少歸雲嘆了口氣“我的女兒少憐雲在十年前的一場變故中走丟了。當時你們還小。又需要人照顧。我分身乏術。怎能兼顧。”
“難道那時匿叔來了”徐仁道。
“不錯,匿兄本是附庸風雅之人。也是來江南賞花的。不過來遲一步未曾趕上。”少歸雲道。
“多虧沒有趕上,若是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後果”覺夢寒喃喃道。
“確實如此,匿兄受我所託幫我尋女。如今已有音訊。”說完少歸雲指了指手上的書信。
“若是我們到了北海又怎麼能確定她是師父的女兒呢?”徐仁問道。
“憐雲的脖頸間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呈雲狀。匿雲自然不會認錯。你們若是見到這印記應該是憐雲無疑了”少歸雲道。
徐仁接過少歸雲手中的書信道“既然是師父的女兒,師父爲什麼不一同前往”
“我自然會去不過不是現在,南運鏢局李二爺既已去世。我要前往弔唁。本是鼎立武林的人物。雖三大派不復存在,就算只有一人。這情誼還是在的。”少歸雲道。
“可是如今我們師兄弟不在你身邊,有個萬一又該怎麼辦”覺夢寒道。
“如今殘軀,也只能移動半分罷了。若真是命該如此,又豈是你們可以左右的。你們倒是自己要多加小心了,江湖險惡,人心亦難測。可是這其中的道理你們又不是很明白”少歸雲道。
“師父,我們師兄弟一定會齊心協力的”徐仁道。
少歸雲沉吟苦笑“齊心協力。師兄弟反目也是正常不過的事…”
徐覺二人對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少歸雲長嘆道“你們也許不知道。早年師父的得意門生有兩個。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我師弟少歸明。我們同入師門只差一天。師弟的天資也在我之上。可是越是聰明的人想的卻比平常人要想的多。於是對師門就有了威脅”
“他威脅師門了?”覺夢寒問道。
“他沒有。可是他做的事,卻比威脅師父還要過分”說完這句話少歸雲的眼中已經露出了憤怒的眼神。這麼多年,徐仁他們也沒有見到師父如此憤怒過。
“他仗着自己天資穎慧,不思專研本派武學。卻獨修旁門左道。這一點真使師父傷透了心。”少歸雲道。
“背棄師門,真是天理不容”徐仁道。
“師父並不是因此傷心,師父本想百年之後傳其衣鉢。可是他的所作所爲讓師父的苦心付諸東流。他一味的不思悔改。一錯再錯。師父終是是無奈。將其廢去武功趕下山去”少歸雲道。
“但願師叔會改邪歸正”覺夢寒道。
“他不會的。”少歸雲道。
他說的很堅定,因爲沒有誰還會比他更瞭解少歸明。
“爲什麼”徐仁問道。
“他下山時說,要讓整個師門後悔做的決定。爲這個決定付出代價。師父也因這句話氣的臥牀了好幾天”
“他真的這麼做了”徐仁問道。
“他真的做了,而且做的很好。他去了海蜃。而那英雄帖就是他送上來的。我永遠都會記得他那天的眼神。是多麼的驕傲,多麼的自豪。和多麼的不削一顧”少歸雲道。
徐仁道“師叔就沒有回來過?”
少歸雲苦笑道“江湖險惡,人心險惡。回來,他又怎麼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