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中央,湖旁。綠柳林蔭道。三個人,一男一女還有一男。
“徐兄弟,你要去哪?”身後的長生君已經開口問道。
徐瀟然並沒有回答,顏佳兒已經說道“他要去找那個東關城他唯一的好朋友。”
“徐兄弟在東關城的舊友?”長生君道。
顏佳兒淺笑道“你錯了,不是舊是新,也只是剛剛纔認識的。他這個人雖然容易招惹麻煩,但是交朋友卻是更容易。”
話剛說完,顏佳兒的臉色突然一沉。低下頭道“他失去朋友也很容易。只因爲他的朋友下場都會太好。”
長生君道“只因爲那些人都是徐兄弟的朋友?”
顏佳兒不語似已經默認。
徐瀟然驟然停步,嘆息道“道兄,正因爲他們做了我的朋友。所以他們的麻煩事就上身了。像我這樣的朋友多少是交不得的。”
長生君搖了搖頭“不,我卻不是這麼認爲。”
徐瀟然苦笑。
長生君道“我雖與徐兄弟相處不長,但我可以肯定。徐兄始終是將朋友當做朋友的。”
徐瀟然道“你既然與我相處時間不長,又怎麼會知道我是怎麼對待朋友的。”
長生君道“就憑現在,徐兄弟急匆匆的豈非就是爲了朋友的安全。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既然彩戲子沒有在徐兄弟這兒得到好處。那麼一定會另尋他法。自然你的朋友就在其中的。”
徐瀟然道“只是因爲我連累了朋友,所以我有愧,所以...”
長生君道“所以你纔會去。”長生君接着道“若是朋友有你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徐瀟然默默道看着長生君“你真的這麼認爲?”
長生君點點頭。
徐瀟然苦笑道“我想道兄是沒什麼朋友吧。”
徐瀟然這麼一說,長生君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徐瀟然道“道兄想的太簡單,也太單純了。”
顏佳兒看着徐瀟然,不禁動容道“唉,其實他這個朋友早已麻煩纏身。”
長生君道“既如此,徐兄弟自然不該慢吞吞的。更該早些去。”
徐瀟然苦笑。
顏佳兒嘆息道“看來你真的沒交過朋友。要知道他的朋友多少有些麻煩。他自是該飛快的跑過去。可是這恰恰也是矛盾的地方。因爲......他擔心......他怕看到那不願看到的一幕。所以他的腳步遲緩。他的心中無奈。雖然知道,如果真的要面對那樣的事實。也許更多得是希望晚一點。因爲晚一點...”
長生君道“因爲晚一點,就有一些機會,有一些幻想。哪怕是不存在的。因爲這本就是一種僥倖。”
顏佳兒點點頭“你說對了。”
徐瀟然早該想到的。。既然彩戲子能找上他。又有什麼理由找不上七淮子呢?
他除了苦笑,卻是一直在走着。顏佳兒靜靜的看着徐瀟然。他知道徐瀟然在想些什麼。
彩戲子離開已久,也許七淮子早就遭遇不測。無論他們怎樣趕總歸是晚了一步。徐瀟然之所以不走太快走,只是希望慘事沒有發生,或是晚一些發生。這是徐瀟然的希冀。也許這樣的希冀有點可笑,也許這樣的希冀也很渺茫。可是徐瀟然此時不正是有這樣的想法麼?
可笑的希冀總是寄存着一個人很大的期望的。而這樣的希冀難免又會破碎。難免會落空。因爲期望總是會落空的。畢竟該來的總歸會來的。
徐瀟然苦笑,他的腳步不快也不慢。慢不了,也快不起來。也許他早就猜到了結局,因爲他的心中已經有些糾結。當一個人有不好的預感時,總會變得很糾結。
長生君看着徐瀟然,眼中也有一絲流動。
朋友,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是朋友?
路很長,卻是很短。因爲他們已經到了。
路的盡頭是迴廊。曲折的迴廊盡頭是七淮子的水榭。空曠的湖面映着空曠的水榭,就連來時的路上行人也稀少了。如此冷清的環境下。自是不會有很好的場面。
爐中微紅已滅,茶盞已冷。微風吹拂下的是鎮紙下壓着的未完成的畫。半截垂柳,濃墨已幹。七淮子不在。
長生君環顧四周,拿起桌上一放硯臺。自言自語道“這可是五音才子的住處。”
徐瀟然回頭“你認識?”
長生君放下硯臺“五音才子本是師父的方外之交。時常一起與師父煮茶論道。如今五音才子已去,這地方不應該是七淮子的住所麼?”
徐瀟然轉身望着窗外,嘆了口氣道“是啊,只可惜七淮子已經不在這兒了。”
顏佳兒看徐瀟然如此,說道“是啊,也許他只是離開了。或許是去名川大跡遊歷去了。畢竟這屋子還是很整潔的。”
徐瀟然當然知道這個整潔是什麼意思,因爲這兒看上去並沒有一絲被人打擾的痕跡。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
顏佳兒說這句話只不過是爲了告訴他,人沒找到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徐瀟然苦笑,但願顏佳兒的想法是正確的。他又何嘗不希望是這樣呢?、
徐瀟然看着桌上他未喝完的茶,茶已冷。
徐瀟然轉身已經走出門外。
沒有人,他又何必呆在這兒。
亭橋水流無聲細,白雲拂風柳色息。
這亭橋上的無邊美景此時在徐瀟然的眼中也有些顏色盡失。徐瀟然倚在欄杆上,而這個地方正是玉珏身故的地方。
重溫舊景,感慨滿懷。
“徐兄弟”長生君雖然並不想打擾,但還是說出了口。
徐瀟然雖在出神,但還是轉過了頭。
“也許我現在不該說話。”長生君道。
徐瀟然語氣雖沉,更顯無力“你一定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是不是?你現在也該相信我的確是個會招惹麻煩的人。而我的朋友...”
顏佳兒此時正站在一旁,本想說些什麼還是沒有出聲。
長生君道“我沒有懷疑過你。我也不怕麻煩,因爲對於一個將死之人而言。什麼麻煩也不會比死更可怕。”
這是句很真誠的話,卻也是更讓人落淚的話。
徐瀟然看了看眼前這個怪病纏身的將暮之人。不禁哀愁滿布。
長生君笑道“徐兄弟你不需爲我難過,畢竟我還不是你的朋友。你總沒必要爲一個陌生人難過,爲一個陌生人悲傷。況且我還是活的好好的不是麼?”
在死生面前,長生君卻是坦然很多了。
徐瀟然看着眼前這個人喃喃道“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可貴的。無論長短,而一個人的命並不值得任何理由爲別人而失去。”
徐瀟然的話說的很真切,連一旁的顏佳兒不禁有些感動。正想張開口說幾句話。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長生君道“徐兄弟的衆生之心,爲人之心。我很佩服。可是生命的真諦自有一個人該有的歸途。並沒有人能阻止不是麼?”
徐瀟然嘆息道“看來你還是要與我做朋友。”
長生君默然。
徐瀟然道“其實我認識七淮子也是剛來到東關城的幾天。那時候我就是在這座橋下救的他。當時我若是晚一步。也許他就死了。”
長生君道“那七淮子又爲什麼要尋死。”
徐瀟然道“沒人會願意尋短見,可是當一個人心靈脆弱到一碰即碎的時候。死卻成了一種最好的解脫。”
長生君道“他想死?”
徐瀟然點點頭“琴棋雅士,造詣雖高。難免會將名譽看得很重。我來的時候。他卻遭受了一身最大的恥辱。所以他選擇了死。”
長生君道“若是論琴藝,天下無出其右者。”
徐瀟然苦笑“你說的很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他輸的就是琴,而且是敗在一個名不見今傳的琴童手上。他的自尊,他的名利變得一文不值。只因他一直站在最高點,從未經歷過失敗,一旦被一個不知名的人打敗。他那脆弱的心便會碎了。他已經感到絕望,感到羞憤。所以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消失了。”
徐瀟然說的很對。一個若是沒有經歷過艱難困苦,必是很難適應當今的社會。
長生君道“七淮子本就是天才奇才。一個琴童未必會有如此本領。就算是天下第一美男弦律公子的琴技未必能盡佔上風。”
徐瀟然頓了半響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可是那個琴童正是弦律公子的琴童。而且那個琴童撫琴的次數還遠不及他試音的次數。正是這樣一個琴童。七淮子敗了,而且他覺得自己敗得的很徹底,很沒有尊嚴。你也知道像他們這些人尊嚴就像是生命。”
長生君深吸一口氣。因爲尊嚴在有些人眼中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
可是他更不相信的是會有這樣一個琴童存在。七淮子的琴聲他雖然沒有聽過,可是五音才子與師父閒敘時卻是多有提及。花鳥蟲鳴,天籟之音。只要是世界之音。七淮子盡能得其精髓。
可是他若是真敗在一個琴童的手上。那七淮子真就無法釋懷了。
長生君道“恰巧那時你救了他!”
徐瀟然點點頭“我只覺得他的死太過可笑,更爲他感到不值得罷了。與生命想比這些虛名是沒什麼價值的。”
長生君咳嗽了幾聲扶着欄杆坐下。
徐瀟然看着他道“看來你的病又重了。你這樣的身體本是不該出手的。傷了內息。自是病痛復來。早該用些藥石鍼砭了....”
長生君臉上稍顯蒼白,擺了擺手笑着道“岐黃之理已是返魂無用。慶幸的是我這樣的身體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的。”
徐瀟然道“至少該回去多休息休息,而不是聽我在這講一些沒用的話。”徐瀟然正欲起身。卻被長生君一把抓住。笑道“你也知道若是一個人想知道的清楚些,自是停不下來的。”
徐瀟然無奈只能又坐了下來。
徐瀟然接着道“生死一瞬只是一種衝動,所以在七淮子在想通其中道理之後。真是放開了。當時我卻也是欣慰不少。”
長生君道“可是當時徐兄弟又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徐瀟然冷笑道“只因爲我當時正是在找一個人,一個美男子。”
長生君道“一個美男子?”
徐瀟然點點頭“這個美男子不僅包下了我們所有的食宿,而且承擔了一切花銷。”
長生君道“徐瀟然能遇上這樣的好人真是讓人羨慕。若是我,我也會找的。想是徐兄弟已經找到了。”
徐瀟然點點頭“我確實找到了。這個人叫玉珏。”
“玉珏?”
徐瀟然冷笑“是的,他是弦律公子的琴童。也正是那個擊敗七淮子的琴童。”
長生君不禁者怔住。這個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而這兩件事本身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徐瀟然看着怔住的長生君道“你是不是很難相信,因爲當初我也是很難相信的。而且我並沒找到他相反卻是他先找到我的。”
長生君道“那。那位玉珏公子呢?我倒是很想見見他。”
徐瀟然嘆息道“你已經見不到了。”
“爲什麼”長生君失聲問道。
“他死了”在一旁站了半天的顏佳兒開口說道。
“他是被妙面郎君殺死的。”顏佳兒道,顏佳兒的臉色並不好看。因爲玉珏的死顏佳兒多少也是有些內疚的。
徐瀟然道“所以我說了,我是一個很危險的人。而且麻煩總是很多。”
長生君道“可是妙面郎君爲什麼要殺他,難道是舊愁,還是新恨。”
徐瀟然搖搖頭“都不是,只因爲我剛剛認識了他幾天。而我又不小心劃破了妙面郎君的臉。”
長生君道“我相信徐兄弟絕不會隨便去劃破一個人的臉蛋。”
徐瀟然笑了“是的,妙面郎君是個貌似潘安的男子。自是將容顏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長生君道“徐兄弟若不去找他妙面郎君又怎麼會找上徐兄弟的呢?”
“復仇。”徐瀟然語氣突變,盡然有些意味深長。
“你知道一號錢莊的滅門慘案麼?”徐瀟然轉身看着長生君一字一字道。
長生君深吸一口氣“那是件滅絕人性的案子。不僅銀庫被洗劫一口。而且連襁褓中的幼兒都沒有放過。”
徐瀟然點點頭“這是一件懸案,而且沒人知道這十惡不赦的人是誰?”
長生君疑惑道“徐兄弟知道?”
徐瀟然道“不錯,天下本沒有絕密的事。就像銅牆鐵壁也是會有縫隙的,因爲紙永遠包不住火。”
“那個人是誰?”
“下五門的第一高手,百行百業的百面生。”徐瀟然一字一字道。
長生君右手攥緊。已經憤怒。
修道之人,自是除魔衛道爲己任。長生君心中的正義熱血不禁沸騰起來。
徐瀟然看着長生君攥緊的手道“他已經被我殺了。像他這樣的人總是死有餘辜的。而百面生的師父就是妙面郎君,。他就是爲百面生復仇而來的。”
長生君道“徐兄弟當初劃破他的臉只是太便宜他了。像他這種能教出十惡不赦的徒弟的人,真是不該留什麼臉面的。”
徐瀟然嘆息道“我現在只是有些後悔,當初那一劍到底刺得對還是錯。”
徐瀟然沒有再說下去,因爲玉珏已經因爲這件事死了。而妙面郎君又躲在暗處。還有一旁的顏佳兒。她又該怎麼辦?
“妙面郎君沒有再出現?”長生君問道。、
徐瀟然搖搖頭“那日比劍他沒能在劍法上勝了我。再想找我復仇就只能偷偷摸摸的。自然不會暴漏行蹤了。”
長生君道“他走了。”
徐瀟然道“他沒有達到目的,又豈會罷休。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佳的時機。在他看來是個可以一網打盡的時機。而那時確實是個很好的機會。那時的我爲了護着不會武功的兩個人,必定會顧此失彼。難以集中。”
長生君道“他一定沒有成功。”
徐瀟然點點頭“是的。巧的是弦律公子正好趕到。這一切必定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長生君道“那個弦律公子來的倒是很及時。”
徐瀟然道“確實很及時。我真是很感謝他。因爲玉珏的死我是很抱歉。”
長生君道“玉珏的死。並不能怪到徐兄弟身上。”
徐瀟然點點頭“只是那一天。他們都受了很重的傷。我沒有再見到他們過。”徐瀟然已經起身看着遠處的湖面。
驚鷗飛起,雲天一隙。
“我更沒想到的是彩戲子會來。而且正是爲了找弦律公子。他與弦律公子那不一般的關係自是讓我吃驚萬分。而且,我的麻煩似也在不斷變多。你說像我這種麻煩纏身的人,又怎麼能再去交些新朋友呢?”說完他已經看了看顏佳兒。
顏佳兒她又該怎麼辦。至少這救下來的人是沒有理由再死去的。
長生君起身道“正因爲你的麻煩很多,所以才需要朋友幫你分擔一些。因爲朋友本就是相互的。”
長生君這句話倒是說的很實在。沒想到徐瀟然卻是冷笑起來。
長生君道“你不在意。”
徐瀟然搖搖頭“我記得當時七淮子也曾說過要分擔些。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見了。”當說完不見了三個字時。徐瀟然眼中的空洞已經讓長生君說不出話來了。
高升之日,琉璃瓦的金輝,還有湖面的銀光。唯一顯得暗淡的是孤獨的水榭。因爲那兒沒了琴聲更沒有撫琴的人。
半盞閒茶扶杯冷,一樽歡伯探酒溫。這個水榭也許就要這樣一直空着了。
日落,月升。這就是一天。而決鬥就在明天。
想到明天還有個決鬥。徐瀟然不得不苦笑。這頻繁的決鬥到底代表着什麼?
當然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爲這個問題在江湖中本就很少有人能說的清。
如果說真要能明白些,他父親玉簫公子徐少義的那句話也許就是最好的回答“你要知道,有些時候你雖然不想向別人出劍。而他們總會向你拔劍的。”
徐少義這句話真是再貼切,再真實不過了。
徐瀟然無奈的搖搖頭,端起桌上的茶壺已經倒上了一碗涼茶。而這個時候他是想喝些酒的。
喝酒當然是因爲苦惱和鬱悶。
當人們在在這種情況下難免要解酒解乏的。
他是該喝些酒,都說酒過消愁。因爲醉過之後記憶便會模糊了。
雖然那只是暫時的。
可是他沒有。至少現在沒有。
他已經不想喝酒,懶得喝酒。
喝醉了又能怎麼樣了。畢竟他明天還要決鬥。他也知道那個人的可怕。喝酒只會影響到他,而他已經決定明天必須要勝。雖然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因爲他的把握只有三層。
決鬥在明天,他今晚就只能休息。安下心來休息。
可是他那懸着的心又怎麼能靜的下來。
夜晚的風是微涼的,輕輕的拂過。帶來春梅的幽香。徐瀟然看了看窗前的春梅會心的笑了笑。雖然滿屋的璀璨消失了。但是這最質樸的幽香還是在的。
有一絲幽香總歸是好的。
他走到窗前,看着那一盆春梅。又看了看窗外皎潔的明月。
望舒光披晨露白,月中自有玉樹栽。
若是這梅花長在月宮中又會是怎樣的景象呢?
這麼一想徐瀟然不免失笑“月中幽香,幽香中還有酒香。難道我真該喝些酒了。”
他確實該喝些酒了,因爲這時酒已經來了。酒當然不會長着腳自己過來,只會是人帶來的。
因爲他轉身的一瞬,一個酒罈已經穩穩的端在桌上。
酒罈雖被擦拭過,可泥封上的灰塵仍在。如此看來這酒就算不是什麼太好的酒,至少也不會太差。
在徐瀟然看到酒的時候,門外的人也已經走了進來。
這個人不是長生君又會是誰呢?
徐瀟然笑看了“道兄不休息。卻是想來陪我喝酒的麼?”
長生君看了看桌上的酒罈道“如果不是,難道是來用酒罈子砸人的麼?現在有酒總比沒酒要好很多。”這一說,徐瀟然又笑了。
茶碗成了酒碗,茶水也變成了酒水。
徐瀟然沒有動,長生君也沒有動。
“道兄喝酒,可是壞了道門的規矩。”徐瀟然開口問道。
長生君道“修道在清修,怡情。總沒有濫一說。就怕的是醉。我想這是在規矩之中的”長生君說完已經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不久便咳嗽了起來。
徐瀟然嘆息道“道兄不僅壞了規矩,而且還說謊了。你是沒喝過酒吧!”
長生君被酒這麼一嗆,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有些微紅。
“......只是喝的太急了。”
徐瀟然道“今日道兄出手相救,我自是應該先敬道兄的。”說完碗中酒也已飲盡。
長生君看着喝完酒的徐瀟然,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看來我想的不錯,此時徐兄弟需要的確實是一罈好酒。而且更需要是一個一起喝酒的人。”
二人你來我往,小半壇已經下肚。
酒後開懷,徐瀟然道“謝謝長生君的酒。我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長生君道“都說酒是釋懷良藥,今天看來倒是有幾分真實。”
酒下了小半壇徐瀟然並沒有什麼醉意。這麼一點酒誰也醉不了的。相反徐瀟然卻變得清醒許多。
他起身走向窗外冷笑道“釋懷,那只是暫時的。短暫的一瞬永遠也不會是永久。相反酒醒之後面對的卻更讓人痛苦。”
這本是喝酒之人不會說的話,可是徐瀟然說了出來,而且一字一字的說的很清楚,說的很明白。
長生君的表情怔住。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爲這樣的話難免真實的殘酷。
徐瀟然頓時話鋒一轉道“不過今宵之酒倒使我心情舒暢。道兄可千萬不能喝多了。”
長生君一聽,怔住的神情鬆弛下來。苦笑道“你也知道像我這種身體想喝多了是不可能的,更不會喝醉了。”
這是一句實話,一句大實話。
徐瀟然笑道“酒乃怡情之物,若是太傷神就難免太過了。”說完徐瀟然已將那半壇酒放在桌下。
顯然他已經不願意再喝了。
長生君道“徐兄弟倒不必在意。自己的身體我倒是明白許多的。既是來一解徐兄弟心中煩惱。又怎麼會給徐兄弟增加麻煩呢?”
徐瀟然道“看來道兄是真想交我這個朋友。”
“非交不可”
“一定要交”
“必然”
徐瀟然長嘆一聲“道兄有何必如此決絕。難道真不怕麻煩纏身麼?”
長生君卻笑道“無論如何我們現在豈不就是朋友了嗎?”
這麼一說徐瀟然不禁大笑起來,“看來這一罈酒並不是簡單的就能喝的。還好我只喝了一小半。那我們就做一個月的朋友。”
一個月,長生君的生命也只剩下三個月。料是還好,出了師門還能交一摯友。這樣無色山莊上的路上多少還有個照顧之人。
長生君感慨道“能與你交上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瀟然道“我這個朋友一身麻煩。有點自知之明的也不會去拖累他人。”
長生君道“該來的總會來的。你已經真的準備去赴明天的決鬥。”
徐瀟然點點頭“我這個人雖然麻煩很多,當然也不能拖累別人。所以我當然要去,有些事當然還是要解決。而且我還有很多事沒做。而這些事我卻非作不可。就像你說的那樣,該來的總會來的。”
長生君道“可這件事得兇險你又知道多少你......”
長生君一問,徐瀟然不禁愣了愣道“兇險未知,但是能平安歸來。因爲我還有許多事沒做。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小插曲?徐兄弟倒是想得開。可是徐兄弟完全可以不去。因爲你本就沒那個必要。”長生君道。
徐瀟然望着澄淨的夜空道“有些事既然來了,是怎麼躲也躲不掉的。這個道理你總該明白。”
長生君道“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可是這樣的決鬥並沒有什麼意義,這你也應該明白。你完全可以走的遠遠的,走得越遠越好。”
徐瀟然悠悠道“走,我也曾想過。可是那樣難免會給他人帶來危險。”
徐瀟然口中的他人當然指的是顏佳兒。因爲顏佳兒並不是十分安全的。
長生君道“徐兄弟只是不想走罷了,你的藉口遠比你的理由要冠冕堂皇許多。”
徐瀟然道“是的,我沒有想過走。因爲這一切我遲早要面對的。我不會逃避。”
長生君嘆息道“徐瀟然要做的事看來遠不是應戰這麼簡單,你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出別的東西。似乎並不是很願意別人知道。”
徐瀟然苦笑“我的朋友總是能猜透我的心思,而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太願意給別人帶來煩惱的。你也知道煩惱總會接踵而至。沒有必要讓別人替自己承受。這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陌生人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長生君道“你似乎已經爲別人想的很好。可是你自己呢?”
徐瀟然道“我爲別人想好是因爲他們本沒有牽扯到這件事的必要。這也是我自己的事。就像那張決鬥的紙條本就是給我的,我不去,也許就會拖累別人。那樣的話我是會內疚的。”
長生君道“你總還有別的事要做,你這樣豈非….”
徐瀟然打斷道“事情總得一樣一樣的完成。又怎麼能急呢?”
他這句話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就算長生君不服都不行了。
長生君已經有些無奈,無奈總是來得莫名奇妙。
長生君想搖頭,沒想到徐瀟然卻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搖頭的事,因爲我絕不是去赴死。況且我還沒有去無色山莊。”
長生君喃喃道“無色山莊,可是徐公子此次能順利到達無色山莊麼?”
徐瀟然笑道“到是能到的,我想一定不會很順利。再說了如果太順利就沒意思了。你也知道這個東關城還有許多點蒼,奇門的高手。他們也都是要去無色山莊的。”
長生君嘆息道“只可惜啊,你們能進去。而我卻只能在門外看着。要知道沒有帖子是很難進去的。”
徐瀟然道“武當難道沒有接到帖子麼?”
長生君道“接到了,不過帖子卻被我師父一把火燒了。”
徐瀟然道“想是一心道人並不想他的愛徒去冒險。畢竟他已經失去了一位師弟。長輩的想法總是有些道理,而且總是充滿關心的。”
長生君低頭,握着腰間的玉佩未曾說話。
徐瀟然看來良久,悄聲問道“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這個玉佩你就握在手中。我想着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東西,也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給你的。”
長生君低頭不語,又將玉佩藏入懷中。
徐瀟然苦笑,這樣的話說出來總是會讓人難堪的。
徐瀟然接着道“我想這個玉佩的主人也是不希望你去冒險的。”
長生君卻笑了“徐兄弟只是想讓我再回武當莫要涉險是麼?”
徐瀟然點點頭,他正是有這樣的想法。而且那個給他玉佩的人何嘗又不是有同樣的想法。
長生君道“這個玉佩是師父的隨身之物,在武當弟子找到我的時候交給我的。”
徐瀟然頓生感悟,喃喃道“一心道人也是個慈祥的人,想是不願左右自己徒弟的想法。纔會將這玉佩留下給你。”
這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關懷,一種用言語無法道清的關懷。
長生君又看了看懷中的玉佩。此時的他看着這個玉佩就像看到的自己的師父,而他身上的那把繞指柔就代表着師叔一般,這無色山莊即使沒有帖子他也是決心要去的。
徐瀟然道“你至少該回去,好好陪陪一心道人。莫要讓這個老人再傷心一次了。”
這一說長生君蒼白的臉色越顯得難看,想是酒力已經發作。
有病的人多少是不能喝酒的。
長生君嗄聲道“我只不過是要與你交朋友,而你卻是要我回師門。”
徐瀟然道“你要知道跟着我,難免麻煩纏身的。不過我可以在知道海蜃所在後,再去武當通知你。”
長生君仰望夜空苦笑道“但願,但願我那時還活着。”
聽到這句話,徐瀟然頓覺哽咽在喉。心中有些酸酸的。他開始後悔,後悔說出那句話。
長生君的這一番話卻是滿含悽苦。滿含心酸。更多的是一種無奈。死終究是一個很殘酷的字眼。尤其是當一個人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並且還親口說出。這是多麼大的勇氣。誰能有這麼大的勇氣?
“不會的”沉默半響的徐瀟然說出了這三個字。
這是一種安慰,可是安慰並沒有什麼用。
長生君轉身打量着徐瀟然,用一種很輕的口吻說道“明天你多少是不能去的。你若是去了難免有人會危險。”
長生君說的那個人當然是同行的顏佳兒。
徐瀟然笑道“到那時就只好麻煩你好好保護他了,畢竟作爲朋友。這一點你總是可以做到的。”
長生君搖搖頭“徐兄弟我看的出來你是個聰明的人。你不是很天真也沒必要裝傻,你若是有什麼危險,那位姑娘難免會傷心的。”
徐瀟然笑了“她只不過是我剛認識沒有幾天的人。怎麼會有道兄說的那麼嚴重。況且道兄屆時可以將她送回無色山莊,那道兄自然也能自由出入山莊內外了。”
長生君道“護送他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我。她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很奇怪,就像是在看一個熟人一樣。”
“熟人,我認識她也就只有幾天。或是我的長相總會讓人感到親切。就像客棧的王老闆看我一樣。”
這真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話,長生君一聽自是有些忍不住。
“徐兄弟說話真是有趣,難怪能俘獲美人心,那明天你是非去不可了?”
徐瀟然點點頭,因爲他無法拒絕。
這個人只要找到了他一次。天涯海角那個人總還會找到他的。因爲那個人就是個瘋子。無藥可救的瘋子,這樣的瘋子又讓人感到害怕。
徐瀟然忽又嘆息“你總不該這樣說服我,畢竟你是我的朋友,而朋友總該尊重朋友的想法。”
徐瀟然已經不願意說穿,長生君這樣做只不過是爲了不讓顏佳兒傷心。因爲那天在城樓上,長生君的心徐瀟然就已經看的很透徹了。初入塵世,難免易動凡心。這種事又怎麼能說穿呢?
他雖然沒再說,長生君卻是又咳嗽了起來。
夜色很涼,微風吹過。卻有蟲鳴。
徐瀟然望着屋外蟲鳴的地方道“夜色已深,蟲復鳴噪。自是過了休息的時候了。道兄也該回去了。”
長生君緩了緩氣道“蟲鳴,靜方得聞蟲鳴,唉,徐兄的背上竟然也有個蟲子。”
長生君這麼一說,徐瀟然不免要轉身的。
只見長生君長袖拂起,已經在徐瀟然的面前滑過。只感覺一陣涼風拂面。徐瀟然卻是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徐瀟然雖是吃驚,但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長生君那一招流雲飛袖已經禁錮了他周身的經絡大穴。除了眼睛能自由轉動。卻是再也動不了分毫。
長生君笑道“徐兄弟勿怪,現在雖是過了休息的時候,可畢竟也不算太晚。徐兄弟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說完,長生君已經伸手自徐瀟然的袖中摸出了那張紙條。他看着紙條上的字喃喃道“新介伊下!明天就讓我去會會這個人。”
徐瀟然一聽,雙眼已經瞪得直直。可他此時除了睜大眼睛已經做不了什麼。
長生君看了看徐瀟然睜大的雙眼笑道“你無須驚訝,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對於一個將死之人。這世上已經沒什麼能讓他感到害怕的。
“你要知道我的生命還有三個月,這三個月我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我也許已經活不到真相的那個時候,但是有些事我還是可以一做的。”
徐瀟然的眼中已經流露出一絲擔憂。新介伊下絕不是他能對付的,他此刻去只有一個字。就是死。長生君根本不知道新介伊下是誰?這本是一個隱藏的很深的人物。幾十年來江湖上就沒人知道他的名號。正因爲無人知曉,所以他的武功招數也沒人清楚。長生君又怎麼去與這樣的一個人匹敵呢?
徐少義的回憶中曾經講過。海蜃有個人曾在一招之內就擊敗了當時的飛劍原從和武當的一意真人。徐少義正是那一戰的目擊者。而徐少義在他面前自是連劍都沒有拔出。那個人的詭異劍法,偏路劍鋒已經出人意料。而且那個人一劍之中卻有三分力,三分氣。這個人就是新介伊下。
這一戰徐瀟然都未曾報太大的希望,何況長生君呢?一個初涉塵世的人怎麼能敵得過他呢?
徐瀟然的這些話已經流露在他的眼神中,他希望長生君能看見,因爲他不希望長生君去。長生君當然看到了他的眼神。可是他已經決定非去不可。雖然他從徐瀟然的眼中感受到那個人的可怕。但是這並不能改變他的決定。
他走到桌前,掏出了懷中的玉佩。看了許久放在桌上。轉身道“作爲朋友你總該幫我做幾件事。你放心你的穴道幾個時辰後就能解開。我想在這段時間內彩戲子是絕不會發現的。到那時你就可以安心的去無色山莊幫我查清真相。”
長生君深吸了一口氣,因爲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又咳嗽了起來。
長生君嗄聲道“這幾天我的身體已經日漸虛弱,我曾想過…”長生君忽然頓了頓。
聽到這就話時,徐瀟然的眼中已經眼中已經有些溼潤。
長生君笑了“三個月只不過是我說的一個謊話。我也不知道會有幾天。幾天後我將不存在這個世上了。昨晚我想了一夜......”長生君咳嗽了幾聲接着說道“想過跟你一起並肩作戰。可是我這虛弱的身體已經無法做到了。我之所以要交你這個朋友是因爲我知道海蜃的事我已經辦不到了,可是你可以,你有足夠的時間。所以我只能拜託你。我也相信你一定會成功,因爲你是玉簫公子徐少義的兒子,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雖然這也是我的自私。”
聽到徐少義三個字,徐瀟然已然愣住“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來歷。從頭到尾他並沒有提起過任何人。”
長生君看着徐瀟然吃驚的眼神道“你不需要驚訝,你雖然不願意告知我。我總還是知道的。你以爲我久居山門。對世事真的一無所知麼?”
徐瀟然錯了,這個修道之人似乎知道的並不少。而他這次下山必是做了十足的準備。
長生君看着桌上的玉佩道“我還有這一件事,這個玉佩請幫我帶回武當。你說的很對。長輩的關懷總是言語無法道清的。但願師父今後有此作伴。不會太難過。”
徐瀟然不免苦笑“睹物思人才是最難過的。”可這句話長生君再也聽不到了。
因爲那時的長生君已經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