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人畏畏縮縮的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麼硬骨頭,陳德也不提自己是誰,示意獄卒讓到一邊,清了清嗓子,厲聲喝道:“宋國探子,你姓甚名誰?偷偷潛入金陵所爲何事?快快從實招來,有一句虛言,老爺割掉你的一根手指,手指割完了割腳趾,腳趾頭割完了就割你襠下那鳥大的玩意。”他說的聲色俱厲,心中卻暗暗好笑。
那宋國的信使卻嚇得不輕,他原是曹彬的一名親戚,大小也是個指揮,本來送信這般危險的勾當輪不到他,只因每次入城和金陵重臣聯絡的信使,回來時都揣滿了南唐朝臣們的孝敬,他眼熱不已,加上日前欠下的賭債不少,便千方百計的尋了個機會也要來走一趟,本想陳德好歹也是位列節度使的大官,若要孝敬自己起碼也得弄個萬貫錢財回去,誰知連陳德的面還沒見着就被投入了大牢,昨天夜裡不明不白被牢裡的獄卒揍了個半死,隔壁的死囚還揚言要開發他的菊花,把他嚇得覺也睡不着。
他心中狠罵,你這等南蠻子,今日招惹了老爺,等到金陵城破那日,不把你全家殺光,女的先奸後殺,老爺就不姓曹,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臉上卻恭敬無比,捏着嗓子柔聲道:“大人息怒,小人姓曹,賤名祖萌,乃是曹彬節度使的親侄。”這層關係昨天晚上捱打的時候他剛剛說出來,獄卒怎生相信,一邊喊“打得就是曹大人的親侄子”,一邊打的越發狠。他見陳德衣着華貴,氣度儼然,不似不識高低貴賤的走卒之輩,立時便將這層關係道明,以防莫名其妙又被唐國人虐打。
陳德心想,真是越不想越來,這曹彬的侄子居然一見面就給自己投入大牢,打狗還得看主人哪。臉上卻堆笑道:“哎呀,原來是曹節帥的子侄,請恕我等粗人有眼不識泰山,來人,快給曹將軍弄點酒菜壓驚。”
旁邊的獄卒對這等官宦人家子弟坐牢坐成酒囊飯袋之事見得多了,也不以爲意,當下應了一聲出門置辦酒菜。
陳德趁機問道:“曹將軍,你這次進城來,就爲見那陳德麼?難道曹節帥有話帶給此人?小人也算是曹將軍手下一名卒子,可否告知小人轉告陳節度?”
曹祖萌見自己的身份鎮住面前這個南唐軍官,加上往日入城往來同袍都說唐國朝臣們畏懼北朝,一逮着機會就攀附關係,希望搭上投靠北朝的線,不由得傲然道:“這個麼?你叫陳德親自前來見我,奉上十萬貫壓驚錢,再將我禮送出城,我自然告訴他。”
陳德身後的四名親兵聞言不禁火大,雖然知道節度使不過是試探調笑此人,卻也耐不住將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更有兩人直接將手按在刀柄之上。
陳德卻面色不動,笑道:“將軍告訴下官也是一樣的,也讓下官在陳節度那兒有點苦勞。”
曹祖萌鼻子裡不屑的“哼”了一聲,道:“金陵城指日可下,你還去抱那泥菩薩的粗腿幹啥,你老爺我是曹彬大帥的親侄。只要你將我伺候得爽快了,怎麼也比跟着那降將強上百倍。快去叫陳德來見我?”他平日裡囂張慣了,這句話說的是輕快無比。
陳德聽在耳中,卻好比是電光石火一般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此人,眼睛裡不由得浮起一絲厲色,沉聲道:“曹指揮,你將剛纔的話再說一遍!”難怪進來時便覺得此人眼熟,原來這人就是帶着一干宋兵洗劫了李老漢所在那個村莊,姦殺尚有身孕的張家娘子的宋國軍官。
曹祖萌不知他何意,叫道:“你囉嗦什麼,快去叫陳德來見我!”
陳德厲聲道:“不對,前面那句!”說完一拍桌子,將腰間寶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光直耀地得對面的曹祖萌睜不開眼睛。
曹祖萌吃他這一嚇,當即三魂丟了七魄,搜腸刮肚地去想起剛纔自己說了什麼,然後才節節巴巴道:“只,只只要你將我伺候得爽快了,怎麼也比跟着那降將強上百倍。”
“好!”陳德暴喝一聲,問道:“曹指揮,去年秋天,你可是率軍在石州離石縣抄掠過一個村子?”
那曹祖萌不知他爲何有此問,懵懵懂懂道:“去年秋天,小人奉命行事,搬遷漢國賤民到河北境內。”他見陳德態度突然轉惡,自己的氣勢也就沮了。
陳德哈哈大笑,他見身旁的親兵,剛剛端着酒食進來的獄卒都不明所以,便笑道:“曹祖萌,天叫你今日落在我的手中,也罷,教你做個明白鬼。”說完便將自己目睹曹祖萌如何率軍屠戮李老漢所在的村莊,如何姦殺懷孕婦人的事情說了出來。那見慣黑幕的獄卒倒還罷了,身後的四個出身良家的親兵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要將那曹祖萌咬下一塊肉來。
曹祖萌這才知道落在了仇家手上,嚇得渾身發軟,只顧顫聲威嚇道:“吾乃是曹節帥親侄,你若敢動我,大軍攻下金陵之日,定叫汝全家雞犬不留。”
陳德怒喝一聲,提刀一下子放在他的肩上,這一嚇當場讓那曹祖萌屎尿齊流,哭着求道:“這位大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啊,哪個打草谷的不是這麼幹的啊,您就行行好,放了小人吧,小人是家中獨子,親孃辛辛苦苦守寡幾十年才把小人養大啊,求求你了,放小人一條狗命吧。”
陳德收回鑌鐵寶刀,厭惡的看了這人一樣,喝道:“殺了你沒得髒了我的刀。”他回頭吩咐親兵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割下這人襠下那活兒,將他送回宋營。”親兵大聲答應後,陳德才想起還沒問曹彬王銑給自己帶了何話,厲聲又問曹祖萌道:“曹彬讓你給我帶什麼話來,快說,若是不說,你便算不得信使,吾這便殺了,也不算斬使!”
曹祖萌早已被嚇傻,聽他喝問,哪裡還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否就是陳德,不敢強項,忙道:“曹節帥讓我給陳將軍帶話,金陵指日可下,陳將軍降或不降宜早決斷,不然恐怕玉石俱焚。”
陳德聽後“哼”了一聲,粗聲道:“你告訴曹彬,讓他打金陵城試試看。”又對親兵和獄卒命道:“還不辦事?”說完便快步走出審訊室,只聽裡面響起殺豬一般的叫喊聲,陳德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小村中那溫婉婦人死不瞑目的容顏,在冥冥之中漸漸消散。
待看到親兵和獄卒將痛得昏死過去的曹祖萌拖出囚室,如潮的怒火漸漸退去,陳德心頭纔不禁浮起一絲悔意,也不知這個曹祖萌和曹彬的關係到底如何,若當真有骨肉至親,自己卻結下了一個恁大的仇家。不過大丈夫快意恩仇,若是顧及對方權勢,有仇不報,有冤不伸,兩腿間豈不白夾了一雙卵蛋,陳德這般寬慰自己,邁步走出烽火使衙門的牢房,帶着親兵回到府中。
在堂上剛剛坐定,聞訊而來的李斯便上前回稟道,府中親兵都已問過,並無熟悉海路者。
陳德有些失望地道:“若是沒有個靠得住又懂海路的人,總讓人難以放心。”
他身後新收的親兵餘喜卻道:“稟報大人。”,
陳德看着他,這人難得是個本來就識字的,自從加入牙軍營以後迅速的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不但在用長矛和刀盾的技巧上甚是出色,就連平時向牙軍傳授一些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基礎知識的時候領悟也最快的,這讓陳德非常欣賞,有心將他在身邊栽培一陣之後放到左軍去當百夫長,於是溫言道:“你有何話,說吧。”
餘喜躬身向陳德稟道:“吾家世代都是海上討生活的,從軍之前,我也曾隨叔父出國幾次海,不是是否能爲大人效勞。”
陳德聞言喜形於色,笑道:“甚好,我且問你,若要你帶領千人左右的船隊,航行十數萬裡,敢不敢?”
餘喜沉聲稟道:“節度使旌旗所向,小人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頓了一頓,又道:“只是小人自覺出海的經驗尚不算十分豐富,可能需要招募一些經年的老海狗加入船隊。”
陳德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只需做統帶之人,自然要多找些得力的臂助,這樣吧,我授予你全權挑選水手和船隻,不管是水師的人還是商船隊的,看上了哪條船,哪個人,直接告訴我,我去要來。這幾日我將教授與你一副你從未見過的海圖,根據這幅海圖你要航行到東海之濱,去尋找一片比中原還要大的土地,然後回來面見於我。不過嘛,”他看着餘喜,心道此人乃是血性漢子無疑,可大海茫茫,千萬不要弄錯了地方,將某個大島嶼搞成新大陸,或者在海上漂泊久了隨便回報自己找尋到目的地就麻煩了。
“爲保證你確實完成了使命,你要給我帶回幾件東西作爲信物。”陳德笑着說道。他讓李斯取來一張白紙,美洲那麼大,太古怪的東西估計登陸以後也很難找尋,便畫出了應該比較常見,又容易保存的幾種美洲特產的植物:紅薯、土豆、玉米,陳德想了一想,又畫了一杆棉花的圖形,對餘喜道:“前面三種,應該是當地人當做莊稼來種的,後面一種叫做草棉,如果你看到了便好生移栽給我帶回來。”
餘喜見陳德給他畫出來的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物,卻偏偏說得好像陳德自己就見過一般,他自從加入牙軍營以後,逐漸也養成了對節度使的一股盲目的信心,彷彿陳德說的話就絕不會錯,當即點點頭道:“小人就是尋遍天涯海角,也要將這幾樣信物帶回來給指揮使驗看清楚。”
陳德微笑着點點頭道:“好,來,隨我到書房去,我給你仔細講解一些遠洋航海的見識。”
此後數日,陳德將自己所知關於遠洋航行的知識全部告訴餘喜,一些是後世的常識,比如地球的形狀、海陸分佈、季風、洋流、物種、船舶建造等等,另一些則是道聽途說,例如傳說古代遠洋船員在船上種菜,發豆芽補充維生素,養雞鴨、在海上釣魚解決新鮮肉食,牽星術、指南針、指揮船隊用的旗語,甚至古代海盜們的行事準則等等一股腦兒都告訴給餘喜,然後根據餘喜的發問和他一起共同推斷用現在獲得的技術和人手如何能夠將十幾萬裡的航行變爲現實。
餘喜極爲聰明,而且對陳德所言全都深信不疑,還不時結合自己從前的一些見識加以補充,例如維生素的問題,當陳德向他介紹了因爲缺乏維生素所導致敗血病的恐怖後,他便提出還可以多攜帶一些易於存儲,維生素含量也豐富的檸檬在船上,以備豆芽發不出來的時候應急,還告訴陳德現在的海船上確實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勘測方位的方法,也對沿海一帶的風向有個大概的瞭解,只是沒有人像陳德這麼對整個海洋的風向都清楚的。
七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將一切傾囊相授後,陳德便放心讓餘喜自去挑選人手和船隻。他感覺由於介紹了太多超時代的見識,餘喜已經將自己看做神仙一流的人物,爲了防止這種情況擴散下去,自己被李煜或者趙匡胤關起來跳大神,他以天機不可泄露爲名,嚴禁餘喜隨意向他人透露這些知識,只有履行了嚴格的拜師之禮後,才能傳授,而且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最多隻能收一個徒弟。
望着餘喜意氣飛揚的走出節度使府,陳德心中暗想,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提前開啓了大航海時代,不過隨即自嘲的笑笑,就算是,那也是餘喜開啓的,世人只會記得發現美洲的是哥倫布,環球航行的是麥哲倫。不過這時代的遠洋航行絕對是一件危險的事情,陳德自問在沒有放下一切之前,還不打算將性命交託給莫測的海神。
這幾天他殫精竭慮的教授餘喜,自己的腦袋也弄的有些頭疼,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拿起婢女送上來的湯茶灌了一口。
正當陳德享受着難得的浮生半日閒的時候,城外的曹彬也鬆了一口氣,曹祖萌,他的親侄子,在哀嚎了七天之後終於斷了氣,他再也不用費心去延請軍中和地方所有的名醫給他診治,只需要考慮如何向守寡三十多年,只有這個獨子的族姐交待,他還記得,自己十五歲那年第一次上戰場,是姐夫拿自己的命將他從契丹人的狼牙棒底下救了回來。
閹割是一門極爲專業的技藝,被陳德的親兵隨意割掉了底下那活兒的曹祖萌還能活上七天,已經是名醫們全力救治的結果了,更何況金陵烽火使衙門的獄卒使壞,交給親兵的解牛短刀還偷偷在旁邊的糞水桶裡泡過。
曹彬是此時朝廷裡難得一見的儒將,當然不會遷怒於人,他好言好語的拿豐厚的診金將被召集來的名醫們送出軍中帳後,便一個人獨坐在大帳之內,誰也不見。頭上的青筋隱隱迸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曹家既是國戚又是將門,僅在南征軍中,就有自己爲帥,曹翰爲先鋒大將。雖說自己平日裡從不倚勢凌人,可不管是上官還是同僚都從不敢輕視自己,誰知道,居然給一個初出茅廬的晚輩如此羞辱,還是通過閹掉自己親戚這種極端的方式。
曹祖萌在營中鬼叫了七天,可就是沒有說陳德爲什麼要對付他,曹彬自然也不傻,派了探子進城打聽。金陵城中沒有秘密,陳德早將爲何下次毒手的緣由告訴烽火使衙門的衙役,衙役們在送曹祖萌出城的時候又跟守城門的天德軍軍士解釋了一遍,曹祖萌做的醜事和遭受的報應在城中已人人皆知。他雖然有些埋怨祖萌仗着曹家的煊赫聲勢爲非作歹,可話說回來,軍中士卒幹這些事情的難道還少了?雖然曹彬沒有像曹翰一樣怒髮衝冠,一天到晚嚷嚷着要殺進金陵爲曹祖萌報仇,心裡也深深的記下了陳德這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