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討完軍略之後,衆將領告辭離去。謀劃進兵關中已非一日,各種準備周祥備至,眼下戰爭迫在眉睫,衆將和行軍、輜重等司反而清閒下來。除了值哨的營伍,諸軍各營也都紛紛准許軍士告假,抓緊時間和家人團聚。只有軍情司仍在緊張地關注着宋遼前線戰事的進展。
陳德回到內院,整齊的花畦和草皮頗爲賞心悅目,走在庭院小徑上,眼見旁邊的薔薇叢裡隱隱約約有兩個小腦袋,他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昂首往前,忽然,從花叢中射出一支輕飄飄地竹箭,啪地一聲打在他的身上,陳德手捂着胸口,“啊”的慘叫一聲,歪着躺倒地上。
“衝啊!”頭上扎着小辮兒的小女孩帶着兩個掛着鼻涕的小男孩兒興奮地從花叢中跑了出來,這是陳羽、陳安和陳恆,夏國的公主正帶着弟弟一起玩伏擊敵人的遊戲,難爲兩個小男孩子耐得住性子等了好久,終於等到有人走近過來,三個孩子都異常興奮。在他們跑到近前的時候,陳德忽然哈哈大笑,睜開眼睛將三個小孩都籠在他的雙臂之內,用力抱起來,三個孩子興奮得哇哇大叫。伏擊成功以後還能這麼和他們玩鬧地就只有這個爹了,別的大人,不管是母親們還是僕傭都是會斥責的,不過小孩對打仗的遊戲總是樂此不疲。
“羽兒是姐姐,不許帶着弟弟們胡鬧。”黃雯在房內聽到外面的聲音,走出來,頗爲無奈地看着陳德又在破壞她的教育成果,陳羽繼承了她幾乎過目不忘的天分,現在黃雯已經在教她讀東漢蔡中郎所著的《女訓》。陳羽頗爲機靈的眼珠微微轉了一轉,撅起嘴脣,做出委委屈屈地樣子,陳德看出她擔心母親責罰,故意這般,不禁莞爾,將三個孩子小心放下來,對黃雯笑道:“小時候多玩樂遊戲,也好讓這幾個孩子多些手足親近之情。”
黃雯白了她一眼,嗔道:“女兒給你慣壞了,將來如何嫁得出去。”伸手將躲在陳德後面的陳羽牽了出來,掏出手絹,一邊把三個孩子仿照驃騎軍的樣式在臉上塗的黑泥和塵土擦拭乾淨,一邊對陳羽道:“今天要把《女訓》抄寫十遍。”陳羽朝着陳德眨了眨眼睛,陳德聳聳肩膀,愛莫能助的樣子,小女兒只好耷拉着腦袋,臉上帶着委屈萬分地表情回到書房裡去。
兩個小男孩見姐姐受罰,也不敢亂動,黃雯寒着臉道:“安兒比恆兒大着兩歲,見姐姐胡鬧也不勸解,反而跟着一起摻和,把手伸出來。”陳安頗爲委屈,他和陳恆都是脅從,但黃雯對他的懲罰總是要重一些。黃雯折了一根花刺較爲細軟的薔薇枝條,輕輕在他手心抽打了十下,而年紀幼小的陳恆則是五下,她出手責罰小孩已經頗爲熟練,打得兩個小孩兒緊緊咬着嘴脣忍痛,但也沒有破皮流血。
陳德微笑着看黃雯寒着俏臉管教孩子,他常年忙於軍國大事,家裡若無這個賢內助,只怕要出不肖子孫,所以只要不是錯的事情,他都用心地維護黃雯在孩子們心目中的威信。一般來說,黃雯對女兒的管教更爲嚴厲一些,她有些擔心女兒過於活潑,將來很難討好公婆和丈夫,畢竟夏國的公主,教養不能像前唐那樣,弄得滿朝公卿一聽要和皇家聯姻都避之不及。而對小男孩管束就要稍微寬鬆一些,黃雯覺得男孩子還是要父親來管,所以往往小懲大誡。但即便如此,陳德還是覺得她是個非常稱職的母親了。
見兩個男孩耷拉着腦袋,陳德笑道:“母親的話有道理就要聽。”說到這裡又被黃雯白了一眼,陳德報以一笑,“在花園玩鬧可以,不可打擾大人做事。”他頓了一頓,“想不想和吾玩打仗的遊戲。”兩個男孩聞言眼睛一亮,若不是礙着母親在旁邊,幾乎立刻就要跳着歡呼起來。
“來我的書房吧。”陳德笑着將他們帶到自己的書房,在書桌下面拖出一個木盤,上面雕刻着整個夏國未來的疆域,包括了關中、隴右、河西、西域、河中、青唐等地。陳安已經有五歲多,見狀好奇地睜大眼睛,陳德又像從百寶囊裡掏寶貝一樣又從書桌下面掏出來許多木頭刻的軍卒,有的服飾是夏國的步軍和騎軍軍士,背後刻着“龍牙”、“驃騎”、“白羽”等字樣,有的則是刻做宋軍禁軍模樣,背後有“控鶴”、“鐵騎”、“龍捷”、“虎捷”等字樣,有的則是刻做遼軍騎兵的樣子,背後有“宮分”、“皮室”、“南院”、“北院”、“漢軍”等字。
“我們來玩三國打仗的遊戲吧。”陳德笑道,這三國話本在河西隴右一帶極爲流行,就是小孩子也知道曹孟德是白臉奸臣,劉皇叔是哭出來的江山,諸葛亮神乎其神,關羽是紅臉好人。
“我要關羽!”陳安搶先道,頗爲得意地從夏國騎軍中挑了一個他心目中的關羽形象,擺在他的那邊,又挑了好些個騎兵、步兵的木偶放在關羽的後面。陳恆不過才三歲不到的樣子,懵懵懂懂,只覺得父親和大哥在一起玩這些木偶非常好玩,也照着陳安的樣子挑了一個騎兵放在前面,後面排了兩排士卒,奶聲奶氣地道:“我是趙雲。”
關羽對趙雲,陳德不禁莞爾,伸手拿了一個遼國宮分軍的木偶,沉聲道:“我這是張遼,你們要小心哦。”隨後又將剩下的木偶放在張遼的背後。
他剛剛擺好,陳安就興奮的大叫“殺啊”,小手拿着他剛剛擺好的關羽衝了上來,這小小年紀就知道上陣不能搞單挑,又手忙腳亂地將其它軍卒緊緊跟在關羽後面,生怕自己的大將落單。
陳德微微一笑,也將自己的張遼擺到前面,和關羽戰作一團,兩邊鐵騎縱橫,軍卒不斷倒下去又站起來搏殺,父子二人口中不是還配以“殺啊!”“衝啊!”“死了!死了!”“噹噹噹!”的聲音,搞得真的和金戈鐵馬的戰場一樣慘烈,陳恆在旁邊也看得頗爲興奮,將自己的趙雲送上前去,一會兒殺倒陳德手下的幾個兵,一會兒又殺倒陳安那邊幾個兵,可是他年紀幼小,只把主將送到戰場上去,沒多久,陳安就拿着好幾個騎兵步兵的木偶將趙雲圍住,口中道:“你中了包圍了!”
就在陳德抓緊時間在關中大戰之前陪伴妻兒的時候,幽燕前線的軍報流水一般送往汴梁樞密院。皇宮大內,因爲羣臣勸諫而放棄親征的趙炅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而且告知左右,一有幽雲軍報就要立刻通傳官家。
開始時進軍頗爲順利,三路大軍攻城略地,攻勢凌厲,遼國重兵佈防的各處關隘州縣先後失守,東路軍與曹彬分道而行的幽州西北道行營馬步軍都部署米信連奪拱衛涿州的新城、固安兩座堡壘,幽州南面大門涿州已經裸露在宋軍攻擊範圍內。
面對宋國來勢洶洶的三路大軍,南京留守耶律休哥採取逐次抵抗拖延時間等待援軍的策略,同時不斷派出騎兵襲擊宋軍的糧道。
在涿州,遼兵拼死抵抗,宋軍先鋒主將範廷召和李繼隆先後負傷,但最終拿下了軍事重鎮涿州。爲了等待攻打山後諸州的中路和西路宋軍前來合兵攻打幽州,東路宋軍主力在涿州停留了十天,糧盡而退。耶律休哥以爲宋人大軍徹底潰退,不但分兵前去增援山後諸州,而且派出精銳騎兵全力攻擊任斷後的米信所部,都部署米信僅率百餘騎突圍而出。曹彬隨即派猛將李繼宣率騎兵增援新城,苦戰兩日,擊退遼軍,救出了米信所部。
退回雄州取糧的曹彬遭到了官家的嚴厲斥責,指責他不當敵前撤退,應該立即再度進兵,繼續牽制遼軍主力。於是曹彬與米信合兵一處,再次率領宋軍主力出擊,並再次攻陷了涿州,再次等候西路軍和中路軍前來合兵攻打幽州。
然而,經過韓德讓數年經營的幽燕漢人將門對宋軍的抵抗激烈程度遠勝上一次北伐期間,中路軍和西路軍在山後諸州幾乎每奪取一座城市都要經過慘烈的戰鬥。耶律休哥還抓住了宋軍因爲糧草不濟退往涿州的短暫空隙,向山後諸州派出兩支精銳的援兵,繼續遲滯中路和西路宋軍的行動,遼軍精銳在幽燕漢軍的配合下,甚至開始在山後諸州發起反攻。一直到最後,宋國中路與西路大軍都未能實現與與東路軍會師決戰的計劃。
與此同時,遼國從各地調集的大批援兵,宮分軍、奚軍、南北院軍主力已經陸續彙集幽州附近,韓德讓拱衛着蕭綽的御帳也到達了距離涿州五十里外下寨。完成集結的遼軍迅速對宋軍展開反擊,並且聚集重兵攻下涿州東南方向的固安。
宋軍東路軍主力士卒連番奔波苦戰,疲乏不堪,更爲窘迫的是,面臨被遼軍騎兵自東向西切斷退路的危險。在探明攻陷固安的乃是上京援兵,甚至蕭太后也親征督戰後,面對遼國傾國之兵的壓力,曹彬不得已,當夜冒雨再度退兵。
此番遼軍追擊的迅猛和強度遠勝上回。在歧溝關宋軍東路主力被遼軍追上,曹彬都督全軍和遼軍決戰。此時距離宋軍出師伐遼已經近兩個月,在涿州等待西路和中路軍前來會師,太奢侈地給了遼人集結舉國精銳迎戰的時間,在岐溝關前,無論從兵力數量還是士氣體力上,遼軍都佔據了絕對優勢。在遼兵的猛攻之下,宋軍會戰失敗,曹彬再度下令連夜撤退。
大雨滂沱之中,撤出岐溝關的宋軍在強渡拒馬河的時候又被遼人騎兵追上,這時尚有部分未來得及渡過河流的禁軍倚靠着糧車拼命抵抗四面圍殺過來的遼人精騎,禁軍將士奮力和如潮水一般的遼兵搏殺,他們寧死不降。次日天明,拒馬河上到處漂浮着戰死宋軍的屍體,血水染紅了整條河流,直到猛將李繼宣再次率領五千鐵騎返身殺回,才擊退了遼兵,使落在後面的宋軍殘兵得以度過拒馬河。
宋軍在易水以南下寨,與追上來的遼軍對壘。官家再度下旨,令諸將分兵退保各邊城關隘。遼人大軍逼迫之下,宋軍再次分兵撤退,曹彬率主力退往定州,米信和崔彥進所部掩護主力撤退,稍後便退往往高陽關,宋軍一分兵,遼軍立刻選擇了較爲弱小的米信進行追擊,斬殺過萬。此役,河北前線的禁軍遭到了徹底的重創,前後死者高達數萬,損失之高遠遠超過第一次北伐。
在岐溝關,遼軍發現數萬宋軍民夫因爲來不及逃亡而躲在原本是空城的歧溝關城內,民夫們不願爲遼兵俘虜,佔據關城拼死抵抗。遼兵圍城難下,又急於收服岐溝關,直到恰好太后蕭綽的生日,這一天是蕭綽下旨,令前線遼軍將領和這數萬宋國的民夫講和,只要民夫們退出歧溝關城,承諾他們可以安返宋國境內。這數萬宋國民夫憑着自己的勇氣,居然奇蹟般沒有淪爲奴隸,而是回到了家鄉。戰後他們各自返回家鄉,姓名湮沒無聞,但陳德聞訊後立即派軍情司和承影營到這批民夫中間招攬軍士,得了兩千多人精壯,安排他們舉家遷移到河西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