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軍依照平素訓練,步卒結成長槍陌刀在外,刀盾弓弩在內的一個圓陣,中間豎起安西軍的旗幟,騎兵則依靠着步軍整軍而立,安西驃騎百夫長李冉正指揮着驃騎在本陣周圍繞圈,驅趕亂軍。陳德只勒馬立於陣前,頗爲感慨地注視着驚慌失措,四處亂跑地數萬禁軍。
遠處一名林中與一名御營旗牌官並騎經過。那旗牌官見安西軍營伍尚且整齊,便大聲喊道:“陛下有旨,日騎、殿前東西班在城北發現契丹援軍,衆軍速速前合力擊破敵軍!”說完也不管陳德等有沒有聽清,對林中一拱手,朝另一處集結的禁軍而去。
林中見陳德注視,撥馬上前,沉聲道:“陳節度,前軍巡哨遭遇契丹大隊人馬,吾等這便去增援了,這段日子護衛不力之處,還請陳節度海涵。”他無暇多言,揚鞭用力抽打一下馬臀,轉頭向北追上一直不停向北馳去的驍騎軍部屬。驍騎軍乃招募邊郡良家子弟而成,此時經歷了長途跋涉來到幽州城下,剛剛準備休整一番,幾乎都衣甲不整,好些軍卒幾乎就是光着膀子籠上一身鎧甲,手裡擎着各色兵刃,全無平日裡整齊模樣,雖然有些驚慌,卻仍然不顧一切地朝着正在交戰的城北馳去。
陳德心頭忽有所動,揚起馬鞭指着驍騎軍去向,道:“此處數萬大軍亂作一團,反而更加危險,吾等且去城北看看戰場形勢。”於是令張仲曜和李冉先帶着驃騎上前,親自帶領其它牙軍步騎偕進,沿着三千驍騎軍去路,向着喊殺聲激烈之處而去。
張仲曜來到城北,只見幽州城頭遼兵不斷吶喊着爲城外的友軍助威,,但緊閉城門,不敢出來增援,顯得有些膽怯。一支約五千騎的宋軍打着鐵騎軍旗號駐馬在幽州北門外,領頭的軍官面含怒色,正和手下軍卒一起朝着城頭戟指相罵。張仲曜心知這是監視幽州兵馬,防止他們衝進戰場的宋軍偏師,便繞開了他們往北探尋,行不出數裡,便來到戰場南側。
此時初夏時分,雨水充足,幽州左近土地溼潤,揚塵不起,視野更是清晰,一隊隊宋遼兩軍的騎兵盤旋往來,相互衝撞,糾纏廝殺在一起,更遠處立不少營賬,許多已經起火燃燒,備馬四散驚逃。一眼望去,頭戴着紅纓兜鏊的宋軍騎兵遠遠少於遼人,但驍勇卻有過之,更兼兵甲犀利,是以反而在戰場上處於進攻一方。遼人似是營壘遭了突襲,許多身上只穿着契丹人的皮襖,露出半截膀子,各舉彎刀長矛,咬牙與宋軍狠鬥。與此同時,從南面趕過來的一支又一支的宋軍騎兵不斷地衝入戰場,每一支援軍趕到,宋軍的士氣就提振一分,而遼人的士氣則低落一分。
張仲曜正勒兵觀戰,陳德已率後續牙軍趕到,見狀問道:“戰局如何?”張仲曜秉道:“遼人似是遭了突襲,人馬不衆,大勝可期。”陳德見狀,點頭不語,見遼騎以中軍營寨爲中心,死死抵抗着優勢的宋軍騎兵一撥又一撥地衝擊。雖已顯現敗勢,卻並不混亂,隱隱約約不斷有統兵將官將被宋軍打散的騎兵整頓出來,重新投入戰場。“憋得太久,可否讓吾等前去衝殺一場。”驃騎百夫長李冉提起馬槊,期待地望着陳德,他身下是一匹喜見戰陣的河西烈馬,見狀也不住的打着響鼻,刨着蹄子,似乎和主人一樣急不可耐想要驅馳一番。
陳德觀看敵陣良久,遼軍不過萬餘騎,按照兵法常規,遼人遇到數倍於己的宋軍騎兵便當立即退走,但這羣遼兵卻圍繞這中軍營寨仍在苦苦抵抗,可見營中必有主帥嚴令督促,此刻全力維持着營寨,中軍僅有的數百遼兵都下馬持弓,大部分警戒着宋軍騎兵不斷衝擊過來的前方,後面卻是空虛。
見衆安西騎軍都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陳德便揚起馬鞭,指着那中軍帥旗道:“遼人後陣似有一條空隙可乘,你率騎軍從那處切入進去,斬下此旗,爲吾安西揚威!”他頓了一頓,又道:“汝等都是吾親手整訓的精銳,不可爲逞一時之快而浪擲性命,若是遼人派出大隊騎兵阻截你等,不可死打硬拼,徑直退回來便是。”他所指的地方乃是遼人營寨側後,宋遼兩軍數支騎兵在那裡捉對廝殺,卻恰好留有一絲間隙,而在那兒殺進去,只有一羣正在整頓的潰兵,只要衝散潰兵,便可直抵帥旗之下。而宋軍逐次投入戰場,每一隊騎兵都急不可耐地尋找遼軍騎兵作戰,居然都未注意遼軍在兵力捉襟見肘之下,側後方居然留下了一個無力彌補的破綻。
“謝主公成全!”李冉見陳德下令,又觀看了陳德指使與他的那處間隙,大喜而去,百餘名安西騎兵繞過了兩軍交戰的戰場正面,又從戰做一團的數支宋遼騎兵旁邊切入。安西軍騎兵平素習慣結成的騎陣比普通的北地騎兵要緊密許多,人馬行動如同一體,此刻竟然成了獨特的優勢,數支敵我騎兵交織往來拼殺的戰場上不大的一條空隙,居然給他們快速地滲透了進去,中間偶有幾個不睜眼的宋遼騎軍衝撞過來,陣勢緊密地安西軍都不客氣地用馬槊驅趕開。旁邊指揮着部屬和宋軍死戰的遼軍騎將偶有發覺的,要麼被宋軍死死粘住無暇分身,要麼整頓騎兵行動的反應速度不如安西軍快,居然就眼睜睜地看着這支不足兩百騎的宋軍騎兵殺到了中軍寨前,那裡只有一些剛剛從戰場上潰退下來的遼軍騎兵。
李冉見轉身過來抵抗地遼人騎兵都帶着驚慌失措的表情,似乎隨時都想要撥馬往旁邊逃走,心下大喜過望,暗道:“主公觀兵瞭陣的本事,竟是有如神助!”大喝一聲,百餘騎兵更緊緊靠在一起,如同一根鐵針一般刺進了散亂不堪地潰軍羣中,遼兵要麼紛紛打馬往旁邊避走,要麼躲避不及被鐵槊刺下馬來,幾用了數息的功夫,便衝到帥旗之前,李冉伸手拔出橫刀,對着那旗幟下的繩索一刀切去,遼軍帥旗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從空中飄飄蕩蕩下來,旗幟還未落地,李冉便不停留,一撥馬,帶着安西騎兵急速繞了一個圈子,又從遼軍營寨側後方的另一處空隙中衝殺了出去。一路馬不停蹄地奔回陳德所領牙軍步卒列陣之處,望着中軍亂作一團戰場,抱拳繳令道:“幸不辱命!”
中軍帥旗被斬落,遼軍士氣大喪,戰場上的潰兵亂作一團無法整頓,終於,陸續有遼兵棄了營寨,在統兵官的帶領下向北退走,宋軍主力遠道跋涉而來,雖然戰勝,卻沒有追趕的力氣,也就停頓下來,簡單地打掃戰場,清點戰果,竟然斬首兩千多級,俘虜五百人,戰馬萬匹,其餘軍械甲仗不計其數。嗣後審問遼兵俘虜,原來遼國沒有料到宋人攻打太原之後,二十幾萬禁軍休整一個月,竟然突出大軍攻略幽燕,措手不及之下,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與統軍使蕭討古匆匆湊齊了一萬遼軍先南下增援幽州,並在六月二十三日下午到達幽州城下,剛剛立下營壘,便遭遇了向幽州城北巡哨的傅潛與孔守正所率領的日騎東西班騎兵。這場遭遇戰下來,遼軍又大敗。宋軍得以在幽州城下站穩腳跟,禁軍休整之後,各部依照出徵前的規劃,在幽州城東南西北紮下堅固的營盤,開始在城郊砍伐樹木,製作攻城器械,準備強攻幽州城。
除了前日在城北敗走那隻遼兵,這幾日又有幾隻遼人援兵陸續到達,可是一見宋軍勢大,都逡巡在幽州左近不敢上來挑戰,更有一小股遼兵居然寧可利用從前挖掘的地道里潛進幽州城,也不敢通過宋軍圍城的防線。日前,禁軍在幽州北面再次與契丹兵遭遇,又將之擊敗。
幽州左近軍民見狀,無不對中原有歸心之意,先有漢軍神武營軍兵及鄉兵四百餘歸降,又有附近縣令佐及豪紳漢民一百五十多人,攜帶牛羊和酒食,到御營犒軍。宋軍四處掃蕩周圍外圍遼軍,將敢於靠近幽州的遼人援軍遠遠驅趕開去,幽州外圍一帶的契丹官吏紛紛逃走,漢官則歸降,遼國的統治幾乎陷於崩潰。
“看來遼軍確實沒有什麼防備,連援軍到來,也是如杯水車薪一般。”張仲曜嘆道,作爲漢人藩鎮,他和安西軍其它一些軍官,對於幽州之戰都懷着一種矛盾的心理。陳德聽他喟嘆,笑道沉聲道:“仲曜不必爲遼人擔心,這些先後趕來的遼兵,不過拖延禁軍攻城的時日罷了。遼人真正制勝的後着,是向來宿衛遼皇的宮分軍。朝廷禁軍遠道來襲,在宮分軍趕到之前不能攻下幽州城,便需得和宮分軍決戰於城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