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破敵軍之後,馬匹全部歸涼州,降俘分給我靈州一半。如何?”眼看勝券在握,李克遠半開玩笑地說道,此刻正是倚重靈州党項出力之際,開下價碼,免得大戰之後不認人。除了地斤澤部落那樣的生番,党項族已經是半農耕半遊牧化的民族,大量地需要漢人奴隸耕田紡織,尤其是一再被嵐州抽血之後。
“這個好說,只要董大人同意,到時候先由李大人挑選降俘。”折逋葛支笑道,“這些人與我涼州有深仇大恨,我是不打算留降俘了。馬匹全部奉送董將軍。”這兩家客軍若是不得了充足的好處,就難免怠工,再者,擊敗陳德大軍,河西無主,他正可乘虛而入,到頭來要人有人要馬有馬,佔據整個河西,奪回吐蕃人失落的榮光,到頭來,還是吐蕃六穀部得利最多。
“二位,等擊破敵軍之後,再來慢慢商量這些不遲。”董遵誨有些驕矜地叮囑,又沉聲道,“陳德傾力來犯,雖然猖狂,但這幾日他不停地修築營壘,軍中刁斗森嚴,偵騎將左近遮護得極緊。以吾觀之,此人不是易於之輩,需得要小心對付。”
他話音剛落,折逋葛支卻笑道:“涼州左近村舍早已被我軍劫掠燒殺一空,他大軍在此耽擱不起,難道坐在營壘之中便能攻克涼州不成?”他這話有嘲諷董遵誨過於重視敵軍之嫌,令被下人奉承慣了的董遵誨微皺了一下眉頭,心道陳德固然糧草不濟拖延不起,這些藩部各懷心思,我這大軍拖延下去,也容易生變,他是料定了這一點,纔敢安然修築堡壘,不怕我軍閉門不戰。不過這樣也好,就在這涼州城下擊敗大軍,收復河西如卷席爾,在官家面前,我老董的位置,也該往上提一提了。想到這裡,董遵誨不再多慮,沉聲道命道:“明日三更整隊出城,列陣邀戰。”
次日清晨,聽聞敵軍大隊出城,辛古將陳德邀至軍前,觀看大宋與黨項、吐蕃聯軍列陣。這時代敵前列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最能反映出軍隊的訓練程度。對陳德等將來說,這也是觀察敵軍虛實不可多得的機會。
來自環州的大宋禁軍表現出明顯高於吐蕃兵與黨項兵的訓練素質,二十多指揮兵馬一出城門就是嚴整的行列。軍卒亦指揮爲單位,四五百人列成方陣,然後在城頭弓弩掩護之下各個小方陣依據各軍指揮使和校尉調度來回移動。
漢唐以來,中原軍隊就對列陣而戰有極高的戰術要求,到了五代,中原更依賴步軍列陣與北方呼嘯而下的騎兵集團作戰,對陣型的重視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若是沒有禁軍對列陣而戰這一戰術高度地理解和掌握,宋皇也不能依靠陣圖遙制前線大軍。說到底,陣而後戰已成爲此時大宋禁軍上下的主流戰術思想,直到後世嶽鵬舉橫空出世,宋軍的軍事思想才短暫地由“形而下”進入了“形而上”的階段,但隨着岳飛的隕落,很快又回到了老路。
只見城中先出來的一千餘龍衛軍騎兵撒開來一條警戒線,又稱爲前陣騎兵,這些騎兵的作用在敵軍攻擊大陣時起到警戒和阻礙作用,讓大陣有時間做好迎敵準備。在騎兵掩護下,虎捷軍步卒結成了左中右三個嚴整的方陣,每陣約三千人,前面是弓弩手,中間是刀盾手,最後是長矛手壓陣,看這隊列次序,便是一個進攻的陣勢。步卒列陣完畢後,龍衛軍又在步陣背後列成約有三千騎兵的騎陣,以保護大陣的側翼和後方。
禁軍列陣後,隨後從城中涌出的涼州吐蕃和銀州党項列陣便要簡單得多,也混亂得多,除了少量步卒穩住兩翼陣腳外,基本就是在禁軍大陣左翼佈置了八千吐蕃騎兵,右翼佈置了五千党項騎兵。人馬煊赫,聲勢倒也不凡。
宋軍這座大陣擺將出來,就連數裡之外都感到一陣殺氣。尤其是中間的禁軍方陣,雖然以步卒爲主,自有如山之重的威壓撲面而來,就連見慣精兵悍卒的陳德也喝了一聲彩,環州兵乃是日後大宋西軍的種子部隊,既有禁軍嚴整,又有邊軍的彪悍,果然是一支勁旅。
宋軍列陣完畢之後,見陳德大軍在堡壘之內龜縮不出,董遵誨揮手叫過旗牌官,喝道:“叫驍武軍林校尉上前邀戰。”
他軍令傳出,周圍將軍校尉臉上都有幾分古怪,這驍武軍林中乃是京中禁軍教頭,一杆槍棒使得當真是出神入化,當年太祖皇帝校閱選連禁軍時,考較槍棒第一,當真是打遍禁軍無敵手,方纔得了這槍棒教頭之位,禁軍中端的是條人人敬仰的好漢。這人一壞在爲人木訥,素來奉命行事,不能來事討好上官,是以一直呆在教頭位置上,既不得掌兵實缺,更難以升遷,二壞在討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偏偏還在廟裡上香時落入御龍直指揮使高瓊義子高德的眼中,這高德上了心,便使了個損招陷害與他,將林中發配邊軍,還輾轉託到董遵誨這裡,一定要讓這林中不能生還汴京,斷了林家小娘子的念想。
那高瓊可是當今官家藩邸舊人的身份,雖然在軍中沒什麼資歷,卻足以對許多老節度趾高氣揚了,董遵誨如何敢拂逆他的意思,是以每次對藩人作戰,必定將必死之任分派給這林中,也算是林中本事大命也大,一年多打打殺殺下來,雖然小傷無處,可致命的重傷一處也無,着實叫董遵誨大傷腦筋。眼下好容易遇着了數萬軍兵列陣而戰,便打定主意,此番定要斷送了他的性命,一個小小的校尉,在曾任殿前副點檢的董遵誨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熏天權勢之下,槍棒無敵,又濟得甚事。
林中正在前陣騎兵當中,接到旗牌官將令之後,周圍騎兵都露出憤憤之意,都頭慕容剛更破口大罵道:”即便要叫人送死,也沒有做得這般絕的。”禁軍中都是聲氣相通,往日邀戰藩部倒還罷了。當面的軍隊,在江南時可是以四百步卒硬撼五百雲騎的勁旅啊,千里轉戰汰弱留強,席捲河西殺地各路藩落鬼哭狼嚎,讓林中帶領着他這缺兵少將的一個指揮騎兵上前邀戰,擺明了是借刀殺人。
林中卻面無表情,只歉然地對身旁的幾個都頭道:“林中一人之事,連累各位兄弟,當真慚愧。”語中帶着無盡蕭索之意,足額一個指揮的曉武騎軍當有五百,但林中統領這個指揮卻只有一百多人,其他的不是在歷次戰事中陣亡,就是請託離開這個送死的指揮,剩下來的,都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林大人哪裡話來,我等生來命背,刀頭舔血,早晚都有這一步。”都頭馬欣悶聲道,誰人不怕死,可事已至此,留在林中身邊這夥人個個都沒了退路,像馬欣,曾經拒絕過某個上官要他在林中背後放冷箭的要求,也不可挽回的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這幫灰孫,”都頭吳鐵罵道,“惹翻了老子,投那陳德!倒轉來掃平他孃的。”“噤聲!”馬欣低聲喝道,他左右望了望其他驍武軍同袍,所謂人情冷暖,無形中林中統帶這一指揮成了軍中的另類,今天其他的騎兵更將這百多個人當成了死人,所以全都沒有注意他們互相之間說些什麼,更有人心中暗暗冷笑:“平日裡自高自大慣了,今日踢上了鐵板,不管怎麼拖延,還是要出戰的。”
吳鐵滿臉不忿,一邊整理者刀槍弓矢,一邊嘟囔道:“聽聞那陳德軍中最重勇力,以林校尉這身槍棒功夫,得個指揮使都是少的。”
這幾個都頭自顧自的發泄着牢騷,林中只覺得心中更是歉疚,倒將剛纔的一絲頹唐和沮喪拋在了腦後,念起京中還有父母妻兒相望,憑空生出了一股勇氣,“你們要我死,我偏要活下來。”他輕輕提着馬繮,那戰馬早與這主人心意相通,步伐輕快地小跑出了前陣,身後百餘驍騎相隨。
陳德大軍營壘越來越清晰,就在那兩倍箭程之外,林中忽然勒馬令道:“你等且住,在此等待。若我身死,便自退回去吧,想來董大人那裡也不會太過責罰。”說完徑自又催馬前行。
“林校尉,吾等焉是那縮頭烏龜?”幾個都頭大聲喝道,全都率領着本部騎卒跟在身後,林中心下不由生出一股暖意,回頭喝道:“且在這裡等待,若我有命回來,咱們依舊是大酒大肉的快活。”這林中不但武藝精強,而且本性豪爽,御下有方,不然也不會有百十個軍漢甘願與他赴死,這指揮中,林中的話自有他不可阻擋的分量。衆騎兵見他不似要自行了斷的模樣,又是陣前,扭捏不決反而惹人笑話,便都依令停留在了陳德大軍箭程之外,看着林中一人策馬前行。
陳德見宋軍派出百多個騎兵,軍使不像軍使,偵騎不像偵騎,走到營壘四五百步忽然停住,互相說了幾句話之後,大隊都停在原地,那領頭的將領單人獨騎緩緩上前。不知他有何用意,各部校尉都沒有下令放箭,聽憑他緩緩走到營壘下面,還有數十步的時候停住。
正當陳德以爲這人乃是宋軍派出的軍使之時,忽然見他將橫放馬上的騎槍舉起,奮力一擲,那七尺長槍急如閃電般疾奔帥旗而來,驚得營壘上衆將校心頭都是“啊呀”一聲,話音尚未出口,噼啪一聲,粗大的“陳”字帥旗旗杆居然折爲兩段,跌落在地。雖然那宋軍騎將離營壘的距離已經很近,但單手擲槍折旗,顯示出了驚人的膂力和準頭。這一下驚天動地,兩邊觀戰的數萬軍士瞬間竟然忘了叫上一聲好,只呆呆地看着那騎將飛快的撥轉馬頭,用最快的速度往本陣奔回,原本在後等待的百餘騎兵也同時向他奔去,有的還一邊挽弓向城頭髮箭掩護。
作者:我覺得水滸中間林沖的故事,在過去和現在,應該都有無數的影子。呵呵,借用一下,爲英雄好漢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