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在你準備着應對他的時候姍姍來遲。一個月來陳德摩拳擦掌準備對付生事的神衛軍,神衛軍的人卻忽然乖得像貓一樣,就連下館子上娼樓進賭坊,也絕無賴賬鬥毆的之事。這令手癢心更癢的陳烽火使將一腔怨念都發泄到對親兵的操練中去。而這一百條精選的大漢在傳說中的陌刀術誘惑下,居然也咬牙堅持了下來,在陳德的魔鬼訓練和烽火使衙門超好的營養配餐雙管齊下,戰鬥力就象肌肉塊一樣與日俱增。
氣候越來越冷,冬至之前下了三四場雪,很快就要到年關。軍報上說宋軍攻陷了鄂州、常州,但都離金陵也還有段距離,而曹彬所率的宋軍主力一直受阻於池州萎頓不前,原以爲戰火會很快燒到城下的金陵百姓開始準備過一個熱鬧的平安年。
進入臘月以後,過節的氣氛便漸漸濃厚了起來,市面上叫賣開了新春必備的桃符、門神、婦女喜歡的粉餅花紅,小兒喜吃的飴糖等過年之物。一些金陵商家居然一改大唐開國即以秦叔寶和尉遲敬德二人形象爲藍本描摹門神的傳統,按照新任金陵烽火使陳德和池州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咼彥的陣容重新繪製了門神形象,號稱乃天煞雙星轉世,通殺四方妖邪。不過年畫上陳德被畫得眼如銅鈴,挺胸疊肚,手上的兵刃也被換成了一把七星寶劍,模樣和尉遲敬德也差不了多少。
而這個新一代門神卻不知道自己被憑空安上替人護院驅邪的差事,正推杯換盞的喝得正歡:“來,胡大哥,我再乾一杯。”陳德醉醺醺的端起一杯屠蘇酒,一仰脖倒進了肚子。
“陳兄弟,痛快!”新任天德都虞侯胡則也將一杯酒倒進肚子,伸手夾了一塊燒的噴香的羊肉,放進嘴裡大嚼特嚼了起來。
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陳府空空蕩蕩的院子裡。此時恰逢臘八,陳德將李煜賜下的兩升臘八粥倒入軍卒們的大鍋中同熬,在分食御粥之後,陳德宣佈士卒們可以回家探望親眷,在家裡一直呆到過完年纔回來報到。肌肉男們歡聲雷動,親軍營頓時一鬨而散,紛紛揣着烽火使衙門豐厚的薪餉回家炫耀去了。就連平日裡貌似冷面冷心的李斯也扭扭捏捏的跟陳德告了三天假回去探望親人。好在原來金陵烽火使衙門還有不少舊衙役上可以巡街維持秩序,這些人屬於爛泥扶不上牆的那種,但有兩點好處,一是全都是金陵本地人,二是有眼力價,他們也不敢要求和這幫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凶神一個待遇,反正金陵就是咱家不是,何況年關到了,街面上也沒啥大事。流氓無賴也要回家過年,只要衙役們不在街口去堵好不容易回趟家過個年的各路好漢們,各路好漢也基本不會在臘月裡跟烽火使衙門過不去。
到後來陳德干脆連所有的婢僕也放回家過年去,因爲是新晉的貴人,所以目前還沒有一家老小都在陳府爲奴爲婢的情況,於是烽火使府上便徹底只剩陳德孤家寡人一個了,家裡變得冷冷清清。突然而至的清靜讓陳德悶得發慌,第二天便找來大蒜、小蒜、韭萊、蕓薹、胡荽等這時過年流行吃的五辛之物,燒了滿滿一鍋羊肉,便拉平日一向好武將胡則一起喝酒吃肉。
胡則在一個月之前被李煜從江洲調到金陵擔任天德都虞侯,而天德軍指揮使則空缺,實際上胡則便等若執掌了擁有上萬精兵的天德軍,胡則不知從哪裡聽說是陳德在陛下面前舉薦的他,甚是承他的情。兩人本來脾性相投,一來二往,成了好友。
此時外間正下着白茫茫的大雪,兩個大老爺們正喝得高興,忽聞外面傳來輕輕的門環響聲,陳德放下酒杯,奇道:“這大冷天到底誰會來找我?”
胡則抹了一把沾滿油脂的絡腮鬍子,笑道:“年關快到,該不是上門討債的吧?”
陳德“呸”了一聲,噴出滿嘴酒氣,嘟囔道:“兄弟我好歹還是金陵烽火使,誰敢上門討債。”說完便搖搖晃晃的去開門。
剛把門打開,定睛一看,陳德便呆在當地。
只見一名女子俏立門口,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臉凍得通紅,正低着頭輕輕的跺腳,正是宮中女史黃雯。
見陳德呆在門口也不說話,只顧盯着自己看,黃雯不禁俏臉微紅,輕聲道:“還不讓我進去,若是被旁人看到便不太好。”
陳德忙“啊”的答應,手忙腳亂的打開門讓她進來,一邊低聲道:“我有個軍中好友在這邊喝酒,不過他不認識你。”
黃雯低頭“嗯”一聲,隨陳德走入屋內。
胡則見陳德領進來一個女子,打趣陳德:“果然是討債的吧。”說完站起身來,拱手道:“哥哥我成人之美,這就先告辭了。”一邊說,一邊盯着黃雯猛看,羞得黃雯直紅到脖子跟,只想把臉埋到都斗篷裡去,他卻哈哈大笑,離座而去。
陳德將他送到門口,迴轉時見黃雯已經坐在了胡則剛纔的位子上,手裡拿着一個酒杯,一雙妙目正亦喜亦嗔的看着自己。
陳德溫言道:“我這位大哥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雖然言語直率了些,你別見怪。”又舉起酒杯道:“難得你造訪寒舍,天氣寒冷,我們先乾一杯暖暖肚子。”
黃雯與他舉起酒杯,放到脣邊淺淺的啜了一口,展顏笑道:“胡虞侯乃是大大的英雄,我怎會怪他。”
陳德奇道:“你竟會認識他,我還以爲你們從未謀面呢。”
黃雯道:“有次他覲見陛下時我剛好就在一旁,只不過胡虞侯一直都低着頭和陛下說話,沒有看到我而已。”
陳德道:“原來如此。”
黃雯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當誰人都似你一般,到了宮裡一雙眼睛還不老實。”
陳德笑道:“若非如此,豈不會錯過許多美景。”將她的手握住,感受着細膩的肌膚。
黃雯微微掙了一下,手中端着的酒灑了些許出來,低着頭輕聲道:“只因聽說你將府上的奴婢都放了回去過年,所以今天來看你而已,你不要看輕於我。”
陳德仍舊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這個當然。對了,你家住哪裡,可是在金陵左近,要不要我上門拜訪一下二老?”
聞聽此言,黃雯雙眸一黯,低下頭去,許久也不說話,淚珠一顆顆滴在衣襟上。
陳德看得心疼,伸手輕輕將她摟在懷裡,黃雯身體微微一顫,隨即放鬆身子靠在陳德的肩頭,幽幽地道:“我父原本也是軍中的將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戰死了,媽媽爲免被亂軍所辱,投井自盡。我那時年紀還小,就被送入了宮中。現在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陳德撫摸着她的柔軟的長髮,安慰道:“還有我啊,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
“真的嗎?”黃雯擡起頭,粉腮酡紅,彷彿醉了一般,隨即又黯然道:“你是大英雄,你的正妻一定要有顯赫的家世才配得上你,而不是我這樣無依無靠的女子了。”
陳德心疼的說道:“誰說你無依無靠了,我便是你的依靠。你相信我嗎?”
“我信。”黃雯微笑道,彎彎的眼角還掛着未乾的淚痕,如雨後初晴,看得陳德一時間癡了,他伸手握住黃雯的柔荑,說道:“我在這世上也沒有親人,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黃雯點點頭,將自己更深的埋在陳德的胸前,兩個人就這麼在大雪天裡靜靜的坐着,直到天色將晚,黃雯才突然想起什麼來,仰頭對陳德道:“我還要去看望一位從前在宮中的好姐妹,要先走了。”
見她臉有不捨之色,陳德笑道:“怎麼不在這裡過夜麼?”雙手伸過去作勢欲抱。
黃雯見他故意調笑,推開他的手,讓開半步道:“想得美。”一邊披上鬥蓬,巧笑倩兮,對陳德做了個鬼臉,然後便轉身離去。
陳德一直注視着她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中,忽然覺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個無比討厭的聲音在耳邊道:“哎,別再傻笑了,再笑下巴就凍住了。”
陳德轉頭一看,卻是王侁這傢伙正盯着自己曖昧的笑。剛纔迅速合上嘴巴差點抽筋,令陳德很有一種將他的笑臉打扁的衝動,不過還是忍住氣問道:“沒有我的准許,你怎麼出來的?”
王侁雙手一攤道:“你府上的親兵僕婢走個精光,等你想起來的時候,恐怕我早就被餓死了。無奈之下我好出此下策,翻牆出來,真是有辱斯文。”一邊說,一邊向陳德展示沾在衣袖上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