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希爾二世身穿紫袍,頭戴着皇冠,手握權杖,他低頭思考着,東方君主的這個條件很有意思,他要在黑海東岸伸出一隻觸角,但將更西方的貿易權交給拜占庭,又好像是表示他的勢力範圍將侷限在那裡,聽說他已經控制了河中,如果他要確保商隊從陸路抵達黑海的話,他還要將領土向西擴張,他的軍隊無疑是強大的,突厥人已經給他打敗了。
“東方來的使者,”年輕的拜占庭皇帝眼中流露出一絲尷尬,爲了彰顯這是這圖拉真皇帝時代以來羅馬第二次迎來東方絲綢之國的使者,宮殿進行了華麗的佈置,宦官和顯貴羅列在兩旁,屋頂上垂下寬大的紫色絲綢帷幔。地上鋪滿了鑲嵌金絲的絲綢地毯,身穿絲綢織造的繡金法袍的教士舉着黃金和馬賽克的聖像,旁邊的桌案上整齊的放置着金銀大燭臺,瑪瑙和雪花石膏的黃金聖餐杯,黃金和紅藍寶石封面的福音書。然而,逐漸老去的拜占庭,現在也只剩下雄偉的君士但丁堡和它千百年來積累的財富,來襯托自己曾經的榮耀,東方古國正在復興,而羅馬已經不再偉大。
“你們請求在黑海東岸修築一座港口和自治城市的要求,恕我無法答應,因爲格魯吉亞和亞美尼亞還在蠻族的手中。”巴希爾二世緩緩說道,他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眼神。
“只要陛下一個承諾就可以訂立盟約。吾王相信陛下定能恢復昔日帝國的關榮。”安思道按照張仲曜的囑咐,充滿自豪地答道。他顯得比巴希爾爾二世所有的朝臣對他都有信心,這些人當中不少都私下裡與小亞細亞野心勃勃地貴族瓦爾達·佛卡暗通款曲的。
“你們的國度也是實行軍區制的麼?”巴希爾二世突然問道。他的疑心病很重,但同時是個極端勤奮的皇帝,在接待夏國使臣之前,他翻閱了宮廷大臣通過突厥人蒐集到的夏國在河中廣泛實行軍士管理蔭戶的制度,這一點切合了羅馬的衰落是由於軍區制下農兵破產的原因。他認爲要重振羅馬,則應當削減將領們的權勢,恢復軍區制,夏國在河中的成功,使他對自己要對軍區將領們採取的鐵腕打壓政策又找到了理由。
這個問題被翻譯過去,安思道一愣,他遲疑着答道:“吾國的軍士確實要管理民政,但似乎與貴國的軍區制有所不同。”究竟如何不同,不諳熟兩國制度的安思道卻說不上來。
巴希爾二世點了點頭,又問道:“若是我允許你們在黑海建立一座城市,你們的君主是否願意爲拜占庭提供一支精銳的僱傭軍,當然,我是會付給慷慨的軍餉的。”他在羅斯瓦良格親兵隊身上嚐到了僱傭軍的好處,現在小亞細亞的軍事貴族反抗得很厲害,君士但丁堡不乏財富,但缺少一支可靠的軍隊,夏國軍隊既然能夠將強悍的突厥人從河中地驅趕,想必會是極好的僱傭軍,這樣也使拜占庭不至於過於依靠野蠻的羅斯人,要讓僱傭軍中充滿不同的民族,使他們相互制衡,這是拜占庭皇帝的帝王心術。
安思道又是一愣,他隨着商隊出使君士但丁堡,眼見這西方大秦國的都城已然繁華到了極致,南北兩面狹長的海峽是它的天然屏障,其它方向則修築了高大防禦的城牆,同附近的高山連在一起,端的是易守難攻的一座雄城,卻混沒想到這個居住在如此繁盛的城市中的君主居然到了要向異國借兵的地步,幸好這個問題陳德早有交代,“吾國之人安土重遷,不欲遠離故園。”
巴希爾二世點了點頭,嘆道:“東方古國和那些見錢眼開的蠻族就是不同。”放棄了這個打算,他也是興之所至一問而已,又道,“貴國君王派你來致以修好之意,我無以爲報,便承諾你們將來可以將貨物運抵黑海東岸的港口,更自建一座城堡來看守貨物好了。”他素來不把這口頭承諾當回事,想來東方君主也是如此,雙方初次接觸,這些場面上的承諾,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將來設立城堡,自然要把貨物賣給給夏國帶來最大利益的商人。”旬日後,陳德笑着將蔥嶺西面傳回的軍報交給蕭九和李斯看,“巴希爾二世可不是個以信守承諾著稱的人。”
他又展開軍情司從遼國境內報回的鴿書,看着看着,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立刻讓辛古、於伏仁軌、羅佑通這些和宋遼接壤的軍鎮都全力戒備。”陳德面無表情地說道,將軍報放下,“遼國皇帝耶律賢駕崩了。”陳德的凝視着窗外,大宋太平興國七年九月,大遼乾亨四年,北中國的天空,再度籠罩着戰爭的陰雲。
遼國焦山行宮外,火把明滅,韓德讓帶了十數名親信將領站在御帳的哨卡外面,他們奉了蕭後之召前來覲見,卻被契丹族禁衛耶律乙阻攔。
“陛下駕崩,御帳嚴禁外臣出入,何況爾等漢兒?”耶律乙手握着刀柄,頗爲不屑道,他身爲皇族,向來看不起出身奴隸的漢族大臣韓氏。儘管韓德讓出示了耶律賢與蕭後的手令,他仍然一意阻撓。按照耶律乙的想法,皇帝駕崩,並不一定是皇子登基,數百位耶律皇族商議後擁立誰便是誰,輪不到韓德讓這漢臣摻和進來。
見韓德讓與耶律乙相持不下,周圍的宮分禁衛面面想覷,韓德讓手中有聖旨沒錯,但耶律乙身爲禁衛統領確實也有守護御帳的職責。韓家以前便是宮分奴隸,韓德讓又多次帶領宮分軍巡邊,這些禁衛見他被目中無人的耶律乙阻攔,好些人心中倒是暗暗同情與他。
韓德讓臉色一凜,沉聲道:“吾等既然奉聖命見駕,阻攔者死。”他身穿鑌鐵盔甲,左手舉起蕭後與耶律賢的手令,右手抽出寶刀,高聲喝道:“耶律乙抗旨不尊,將他拿下,就地斬首。”
耶律乙聞言不禁獰笑道:“你這漢兒莫不是失心瘋了吧,誰敢殺我!”他說完左右看了看,又哈哈大笑兩聲,還沒笑得出第三聲,便嘎然而止,一柄帶血的刀尖從他心頭透了出來,副統領蕭國把鋼刀抽出來,在軍袍上擦乾淨,鄙夷地道:“姓耶律的有休哥那樣的雄鷹,也有汝這樣的瘋狗。”他朝韓德讓拱手道:“韓樞密使,皇后在帳內相候,你隨我來。”
韓德讓微微點頭,蕭國乃是蕭綽的心腹,他出示聖旨,又堅決要覲見蕭後,蕭國這纔出手斬殺了耶律乙。快步跟着蕭國來到蕭綽的帳外,蕭國在帳外警衛,韓德讓沒有絲毫猶豫地走了進去。
雖然早有準備,見到蕭綽的模樣,韓德讓還是大吃了一驚,她一身素裝,頭髮披散在背後,雙目紅腫,容色憔悴,哪有一絲平常精明幹練的模樣。
“德讓,皇帝駕崩,宗室親貴二百多人各有親兵家將,有人密議說隆緒太過年幼,要另立年長的耶律氏爲新君。”蕭綽顯得有些惶恐不安,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平日裡耶律賢身體病弱不堪,他一旦身故,剩下了孤兒寡母,才顯得這棵大樹是多麼的重要,眼看韓德讓趕到,她才似乎又找到了一點依靠。
韓德讓頗有些憐惜地看着蕭綽,沉聲道:“皇后陛下勿要驚慌,宗室親貴手上的兵力雖多,一則過於分散,各懷心思,無法集中作亂,二則許多人的親兵還留在上京,遠水不解近渴。當務之急有三,一是控制宮分軍,拱衛皇室,皇后與幼主的安危乃是根本;二是安撫焦山行宮周邊的兵馬,防止居心叵測的人利用山西諸州的駐軍攻打御帳;三是要防備南朝在我朝國喪,上下慌亂之際趁火打劫。”他語氣沉着,說得條分縷析,蕭後原本有些惶恐不安,此時靈臺也清明起來。
“你說的有道理,那究竟如何安排?”蕭後望着韓德讓,她處理軍國大事已極爲熟練,但今日不知怎地,在這個沉着英武的男人面前,居然起了一絲依賴之心,全無平日裡半分的精明幹練。
看着她美眸中期待的眼神,韓德讓微微嘆了口氣,解釋道:“宗室親貴既然各懷心思,那就更加不可讓他們串聯密謀,應該立即下旨令所有宗室不得擅自出府,不得聚集商議,違者立即斬首抄家。”他的語音說得斬釘截鐵,契丹人爭奪權力大位,血腥之處絲毫不弱於中原。
“耶律氏裡面休哥是個英雄,但難保他和其它的宗室沒有牽連,皇后便命他爲南面行軍都統,讓他統軍去防備南朝,爲防他擁軍作亂,再命奚王和朔奴從旁監視。南朝是吾國的生死大敵,耶律休哥分得出輕重,他會全心防守南朝,無力參與到奪位的大事中來。”韓德讓緩緩道,對遼國朝中大臣的本事脾性,他都如數家珍。
見蕭綽點了點頭,韓德讓猶豫了片刻,又道:“耶律勃古哲是吾信得過的人,可以命他總領山西諸州軍事。”他看着吃驚地睜大眼睛的蕭燕燕,沒有解釋,耶律勃古哲歷任南京侍衛兵馬使,最近升遷的南院大王,他的主要職責便是在幽雲一帶防備似韓德讓這樣的漢人將門作亂,誰知他居然給韓德讓不聲不響地拉了過去,還成爲了他信得過的心腹。
即便是將韓德讓視爲依靠,蕭綽的也不禁閃過一絲驚慌疑懼的眼神,韓德讓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德讓爲皇后已是剖肝瀝膽,皇后亦當信任臣等,何慮之有?”蕭綽驚慌地避開他鷹隼一樣逼人地眼神,感到一陣心慌,低聲道:“我與你早有婚約,隆緒也是你看着長大的,若是我們母子得以保全,他便也同你的兒子一樣。”她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暗示了今後要以身相許的意思,臉上也是一陣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