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抗拒過唐太宗,現在同時是遼宋的屬國,囊括前朝高昌、北庭、焉耆、龜茲四鎮千里之地的高昌回鶻,居然不戰而降。高昌回鶻首領,阿斯蘭汗僕固勤照規矩肉袒牽羊,道旁相迎,跪着遞上降書。
陳德接過來,也不看降表便遞給旁邊的軍情司主事李斯,居高臨下地望着僕固勤,問道:“何苦到兵臨城下才降,爲難我的行軍司。”
僕固勤昨夜問卜,吉凶未定,聞言兩股戰戰,顫聲道:“微臣來遲,還請陛下垂憐。”
陳德盯着他的腦袋,直到看清楚汗珠順着脖頸涔涔而下,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僕固勤,我暫且饒恕你的冒犯,立刻爲我的軍隊提供所需的牛羊和草料,還有,你親自帶着三萬高昌軍和我們一起攻打黑汗國,將功折罪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大夏國但行軍士推舉制,此戰過後,你的王位可以保存,高昌城給商人們自治,高昌軍中徵發的民夫解甲歸田,剩下的精銳勇士當叫他們到教戎軍中接受教習,然後重新推舉上官,這些條件,你可真的願意答應了嗎?”
阿斯蘭汗僕固勤如蒙大赦,這些條件李斯早就派人向他說明,實際上等若高昌僕固氏保留高昌王虛爵,四鎮的政事由稅吏府派出的州縣官料理,軍備則完全由夏國控制,從漢至唐,對西域屬國這般嚴密的掌控,也算是極致了。若是不答應,李斯警告道,党項拓跋氏就是榜樣,而且此次夏國大軍傾巢而出,就算把全部高昌人殺的一個不留,也是尋常,反正夏國大軍只需要高昌的水和草。
“陛下~體恤,微臣感激涕零還來不及。”僕固勤將頭磕得砰砰作響,陳德不是尋常中原天子,對部落戰敗者,他不介意按照草原上的規矩來,又有改造吞併部落降俘的種種手段。僕固勤祖上乃是在漠北遊牧的回鶻族人,對於強者,只有臣服而已。
陳德看着這匍匐在地的高昌王,心中反而起了一陣煩悶,冷冷道:“僕固勤,你既然歸順了我,大可放心,吾不是那屠戮降國的高仙芝,你只要忠心侍奉,便不會無事加罪,來,接過丹書鐵券吧。”揮手命李斯將敕封高昌王的丹書鐵券交給僕固俊,裡面寫明瞭對他的人身和財產的種種保證。
回到家中,高昌王僕固勤只覺得渾身都溼透了,僕人稟報,“麥索恩大人在府邸中自盡了。”他愣了一愣,苦笑着搖了搖頭,將陳德賜給的丹書鐵券從懷裡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了,看了又看,字斟句酌,最後又珍而重之地放置在玉盒之中,敬奉在香案上。
就在陳德接受高昌王投降的時候,辛古所率領的驃騎、解煩、花帽三軍已經抵達焉耆,補充了少量糧食和草料,又向龜茲進發,高昌國助戰的軍隊反而被他們拋在了身後。焉耆城頭,鎮將處羅臉色頗爲複雜地看着漢軍又一次車轔轔馬蕭蕭地往西方而去,無數面紅旗擎在軍士手中,漢隸書寫大大的夏字,獵獵招展。
“這當真是漢人的軍隊嗎?”副將若久木頗爲驚奇道,整個軍隊並不攜帶多少糧車,反而驅趕着無數矮小耐勞的蒙古馬和草羊,若不是沒有老人和婦孺,就像極了草原上部落遊牧轉場一般。
“這是漢人的軍隊,看那弩車,拋石機,”處羅嘆道,“但是,這些漢人學到了匈奴人和契丹人行軍的法子,從此擺脫了輜重的限制,沒有乾淨水源的地方,他們可以喝馬奶。好在大王識時務投降,不然的話,這些人四下打起草谷來,是可以將人像牛羊一樣殺的。”
“漢人也會如此殘暴麼?”若久木問道,高昌的貴族將領都是熟悉史實的,中原王朝經略西域,大都忌諱濫殺,更多懷柔安撫的手段,就算滅了一國,也往往扶植當地王族的後裔爲王。
“聽說中原人打起仗來發狠的時候,殺了敵人醃製成肉乾隨軍行動的也有。往常漢人的軍隊,要依靠當地的民夫維持農耕,爲他們輸送糧草,所以對沿途的國度都是懷柔安撫的。但遊牧部落的軍隊,只要水和草就夠了,對於遊牧軍來說,除了工匠,當地人對他們根本就是無用的累贅,還要消耗草和糧食。夏國軍隊雖然是漢人居多,但是既然像遊牧人一樣行軍,所過之處的居民實際上對他們也是可有可無的,當他們認識到這點時候,報復起來就毫無顧忌,就算將高昌國變成無人的草原,他們也不會損失什麼。”
“更可怕的是,他們同時有精巧的工匠和源源不絕的人力,遊牧人攻克不了的城池,卻正是中原軍隊擅長對付的,若是一時堅城難克,就一邊圍城,一邊在城池周圍放牧便了,城池大都建在膏腴之地,沒有糧食,周邊難道還沒有水草麼?”處羅緩緩道,高昌國原本是遊牧的回鶻人所建,到了西域以後逐漸開始定居農耕,對遊牧軍和漢軍的手段都有了解,道理本來極其簡單,像一層窗戶紙般一捅就破。
他見若久木臉色消沉,拍拍他的肩頭,換了口氣,笑道:“這夏國軍隊奉行的是軍士推舉,這些日子好好和軍中有勇力的士卒多多親厚,夏王陳德是個任賢使能的主上,他麾下大將辛古乃是契丹人,於伏仁軌乃是吐谷渾人,另有不少党項人和回鶻人官居校尉之職,勇士若是有幸追隨於他,纔是真正大好前程啊。”
若久木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將軍,你......”處羅冷笑道:“不是我對僕固家不忠心,僕固勤已經領了陳德的丹書鐵券,四鎮拱手讓人,我等若不追隨真正的王者,難道還要爲他家戴孝守節不成?”他拍拍若久木的肩頭,沉聲道:“且去整頓兵馬吧,夏王陳德已經下令高昌勇士從徵黑汗了,不爲我們自身,也要爲族人爭一口氣,不然,我等親族盡數要成爲別人的蔭戶的。”
辛古統帥的先鋒軍中,驃騎與解煩兩軍都是騎軍,花帽軍則是步軍,而花帽軍輜重營,正是當初嵐州來投的蜀中錦城營,校尉仍然是樂羊傅。這些年來陳德麾下各軍開疆拓土,擴充甚快,不說江南北上的心腹悍卒,許多嵐州從軍的老兄弟也多有當上了十夫長百夫長乃至校尉高官的,唯有錦城營的人,校尉仍然是校尉,百夫長仍然是百夫長,十夫長,軍士一如既往,除了極個別軍情司的暗探,也沒有一個被引入兄弟會的。
數年來陳德對錦城營別的地方素無虧欠,軍械糧草都優先發放,打仗也不讓他們衝殺在前面虛耗實力,但這樣的以禮相待卻總是讓人覺得彆扭,許多新歸附陳德的軍隊,如安西四鎮餘脈組建的胡楊軍,徵召河湟勇士組建的高蹄軍,都若有若無地聽到過錦城營的尷尬處境,“算了吧,他們不和主公走一道的,便是客軍,足數給予蔭戶已經優待了。”“錦城營何時回巴蜀啊?到時候他們的蔭戶是不是大家分一分?”
隨着軍隊的擴充整編,錦城營先後從練銳軍調入錦帆軍,從錦帆軍調入教戎軍,從教戎軍編入踏燕軍,又從踏燕軍劃入花帽軍,編制四處遊走,但內裡的人事卻極其穩定,也算是陳德軍中老骨幹最多的營頭之一,輜重司、軍械司、行軍司的兄弟也往往念着舊情,而給予不少照顧。
雖然早有約定是二郎神教派到陳德軍中歷練,錦城營上下日後都要回蜀中起事的,但是這幾年下來,往日和自己差不多的軍士都提升了,唯有自己原地不動,錦城營軍士多多少少對樂羊傅和二郎神教當初堅決不讓陳德將這些蜀中子弟分入各營有些不滿,但也僅止於不滿而已。
校尉樂羊傅多多少少都聽到軍士們的怨言,心裡也頗不是滋味,但陳德既然已經將錦城單立一營,若不將老兄弟拆散,就絕無可能提升,更不可能將外系軍隊再單立一軍,自己這材料,做這校尉已經是擡舉,擔任軍指揮使,那便是要連累全軍兄弟都被外軍戳着骨頭蔑視了。他唯有加緊督促士卒學習夏國軍隊種種技藝和制度,俗話說十年磨劍,用在一時,錦城營的責任,是回到蜀中,救家鄉父老於水火之中。
自從準備西征以來,錦城營也被輪訓遊牧行軍之法,除了拉車的蒙古馬外,還攜帶了大量母馬和羊口隨軍,軍士也像草原上的牧人一樣,驅趕着牲畜趕路,餓了渴了,便喝馬奶羊乳,以馬奶羊奶製成的奶酪和烤制的肉乾爲食,雖然爲了適應漢人的脾胃,每天會配給軍士們一丁點炒米和炒麪,但營中所攜帶的輜重,除了軍械之外,大半倒是給軍中戰馬準備的精料。
在行軍司實現選定的水草地紮營下來,百夫長李舜便將馬和羊驅趕一處指定的地點任由它們啃食乾草,野草瘋長了一個夏季,現在已經有些枯黃,在馬匹進食之後,軍士還要擠馬奶,這是必不可少的乾淨食物和水源,一天下來忙忙碌碌的,每個人都是一身馬糞和羊騷臭,卻都很興奮。
每次大的征伐,陳德會將作戰的計劃儘可能地傳達到所有軍士,使他們有參與感和責任感。
此番攻打的最終目標是曾經與大唐決戰怛羅斯的大食與葛邏祿人,雖然遙遠,但據在龍牙軍和教戎軍接受教習的的軍官們說,只要有草和水的地方,漢人軍隊想走多遠就走多遠。陛下利劍所向,犯吾華夏者,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