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這詩句乃是前唐時分,安西節度使判官岑參送別同僚所作,其中描繪的西域秋冬苦寒的情景,當真半點不虛。
這般滴水成冰的天氣,疏勒城頭,手腳已近凍得烏紫的黑汗軍兵還要不斷的用水沿着城頭澆下去,這城牆上早已結成了一層又一層的堅硬滑溜的冰面,好讓夏國軍隊登城的軍士無處借力。
疏勒城下,自從陳德大軍圍城以來,黑汗軍出城挑戰數次,每次都是大敗,不得已只能嬰城自守。黑汗國軍隊堅守不出,城外的夏國軍隊也不着急攻城,每天白天除了製作軍械便是不斷操演。如今,從高昌和于闐收集的各種攻城材料都已堆積如山,夏軍軍士在匠師的指導下製作了大量拋石機所用的陶彈之後,陳德召集衆將,部屬各軍協力作戰,務必要一戰盡滅葛邏祿、烏古斯等叛降不定的桀驁蠻族。
“朱導率鐵骨軍、蓄怒軍、于闐軍在疏勒南門外修築營壘,列成堅陣,封鎖南門,柏盛率教戎軍、率然軍、高昌軍疏勒封鎖北門,蕭九率練銳軍、花帽軍、胡楊軍封鎖東門。辛古率驃騎軍、解煩軍、高蹄軍留駐大營爲策應。”陳德微笑着對衆將下令道,“累日來各軍準備許多軍械,今日便用在一時。”他將於闐、高昌的軍隊置於夏國將軍的統率之下,尉遲達磨與僕固勤都凜然遵循,至少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滿之色。
夏軍所展現出經略西域的實力,實在是太過驚人了,往常初來西域的漢軍所必經的種種不適應,似乎都沒有發生,甚至在下雪之後,圍城的夏軍活動不但不受影響,甚至比城內的黑汗、城外高昌、于闐軍過得更加滋潤。軍士們穿上了輜重司早就準備好的羽絨衣羽絨褲,手腳都有厚毛手套和皮靴保暖,活動量稍微一大點,額頭上還會微微見汗珠。這羽絨乃是浮海行以極低的價錢從南方採購過來,清洗挑選後,大量的囤積在河西的倉庫中,初秋的時候由輜重營工坊趕製成冬衣,眼下正好用得上。辛古、蕭九這樣的將軍則更有熊皮、狼皮大氅裹在軍袍外面,既暖和又極威武,各軍軍士見到自己的將軍都會爆發出陣陣歡呼。
除了高昌、于闐國的民夫往疏勒不斷輸送糧草之外,夏軍本身攜帶的馬匹牛羊等牲畜都及時趕入了簡單的土築畜舍中避寒,到了晚上,城外燒起無數堆篝火,炙烤牛羊肉的香味順着勁吹的朔風飄進城裡,令被圍困的葛邏祿和烏古斯人極度悲憤和抑鬱。
圍城期間,陳德以作戰需要爲名,在於闐與高昌軍中各選練了五千精銳,號爲率然軍,蓄怒軍,由軍士推舉了各級軍官,任命原高昌國鎮將處羅爲率然軍指揮使,原於闐國鎮將曼吐爾爲蓄怒軍指揮使,兩軍分別由教戎軍和練銳軍派出十夫長教習軍中規矩。這兩軍的官兵雖然名義上還是于闐和高昌的軍隊,但主要待遇已經和夏國軍隊看齊,惹得其它的于闐、高昌軍兵羨慕不已。
伴隨着將令下達,夏軍的營地頓時活躍起來。“等了許久,總算開戰了。”驃騎軍百夫長尚忠信頗爲高興地嚷道,眼看着勝利唾手可得,偏偏只能操演和等待的感覺可憋死個人。“乖乖,這許多陶彈若是都投進城去,那不成了火獄了嗎?”花帽軍十夫長塗寧接到將所有陶彈全部投射出去的命令,嘆道。“反正冬季無法翻越蔥嶺,此戰過後,還有整整數月時間補充軍械。”李舜也嘆道,望着疏勒城頭,臉上顯示出惋惜的神色。
隨着三面城門之外的夏國軍隊進入預設的前方營壘,平常搭在大多數拋石機上的布幔被扯開,疏勒城頭上正皺着眉頭瞭望敵情的副汗哈隆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天哪,他們難道是想用石頭把疏勒城砸成平地嗎?”哈隆心中暗道,揮手命守城的葛邏祿族軍隊在垛堞之後藏好,這石彈雖然威勢極大,但畢竟不比箭雨那般密集,只要藏得好,受傷的機會還是少的,哈隆頗有些蔑視的看着在拋石機陣地上忙忙碌碌地夏國軍士,朝城下吐了口口水。
帶着巨大的呼嘯聲,三面城外數千臺拋石機開始發威,陳德則和辛古一起在大營的高臺上觀戰,此時疏勒城的天空上當真稱得上是彈如雨下,只不過,這些彈雨都是帶着火焰的,夏軍所拋射的陶彈大部分鏤空的,裡面塞滿了製作拋石機產生的刨花,以及煤炭、乾草、破布條等物,拋出之前先在裝滿猛火油的大油缸裡浸透,點燃之後再拋射出去,擊中目標後陶罐碎裂,引火之物四處飛濺,少部分陶彈則是軍械司試製的藥彈,將收集到的硝石、木炭、硫磺按照一定的配方製作了藥粉,塞在陶罐子裡面,外面留着長長的藥捻子,擊中目標後藥粉四散,沾上火星便開始燃燒,並且會發出難聞的臭味。
“陛下三面圍城,網開一面,雖然可以迫使敵軍棄城而走,降低了軍兵的損傷,但是蔥嶺以西尚有大食諸國與黑汗遙相呼應,讓這些無惡不作的葛邏祿和烏古斯突厥人逃走,得以喘息,似乎有些可惜。”于闐王尉遲達磨頗有些膽戰心驚地看着這般鋪天蓋地地投射場面,拋石機、回回砲這些他都知道,但他所不能想象的是夏國軍隊居然會將它用得這麼絕,只是于闐和黑汗國有不同戴天的仇恨,眼下如此之好的局勢下面,還不能全殲其軍,俘虜其君王,實在是有些可惜。
陳德這凝視着前面的戰況,沒有答話,李斯在旁解釋道:“我軍哨探已經查實,蔥嶺所有通往西方的所有孔道,已經被大雪封鎖,若是往西邊逃竄,只有凍餓而死一途。”“啊?”尉遲達磨雖然知道蔥嶺有大雪封山,但沒想到夏軍的軍情司已經將每一個孔道都做了查探,“葛邏祿人在蔥嶺左右遊牧立國,蔥嶺封山之事他們也深知,陛下放開西面乃是死路,所以圍還是不圍都是一樣的。”高昌王僕固勤點頭道。
李斯搖了搖頭,遙望着疏勒城裡漸漸起來的火頭,沉聲道:“在大雪封山的時候翻越蔥嶺,是百死一生,但總好過留在城內,或是衝擊我軍營壘,是十死無生,葛邏祿人只要明白這一點,他們會進蔥嶺的。雖然對他們來說都是死,但我軍的損耗則又小了一些。”他的口氣輕描淡寫,卻讓僕固勤和尉遲達磨都暗自打了個冷戰,這一句話之間,稱雄西域數百年的葛邏祿人,便註定了被滅族的命運。兩個曾經在天山南北作威作福的藩王,心懷畏懼地看着陳德的背影,天氣已經轉冷,陳德身披着黑色的大氅,他的臉被遠處的熊熊火光映照得陰晴不定,嘴脣緊閉着,皺着眉頭,眼中絲毫沒有翻手之間覆滅仇敵的快意,不知在思考什麼。
“火勢差不多了,投油彈吧。”透過水晶磨製的千里鏡,練銳軍指揮使蕭九眼裡,城頭上的士卒驚恐無比的臉被火光映得清清楚楚。“是!”校尉楊褒匆忙下去傳令,在佈滿拋石機的營壘中,夏國軍士已經滿頭大汗,有人已經不顧天氣嚴寒,將上身脫得赤條條的,光着膀子往拋石機的陶製彈框裡搬運陶彈,夏國的拋石機是用馱馬牽動絞盤轉動上弦的,由一位力士最後負責發砲,陶彈單獨放置在離拋石機陣地較遠的安全距離之外,有刀盾手嚴密地守着,防止彈藥在夏軍自己的營地上失火燃燒。
“將軍有令,換油彈,換油彈!”楊褒大聲道,一股豪情陡然從胸中涌起,似乎也被這裡熱火朝天的景象所感染。“換油彈!”百夫長們將命令逐次傳達下去,砲手先小心翼翼地將所有引火物滅去,待拋石機的彈框冷卻以後,方纔將將倉儲中搬過來的陶彈放置在彈框內,力士奮力推動扳機,砰的一聲,巨大的扭力帶動着懸臂,將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裝滿火油的陶罐拋向了已是烈火熊熊的疏勒。
疏勒城內,到處是驚慌失措地人羣,無數哭爹喊孃的聲音,“救火”“快救火!”烏古斯小汗奧古爾恰的臉被很近的火焰薰得烏黑,但他仍然聲嘶力竭地大聲叫喊着,數百名族兵在他的督促下,不斷從城裡的水井裡運出水來,朝一座頗爲高大的建築物上澆去,疏勒城中建築物不似漢人那樣大多用木質材料,而是以土石結構爲主,只有房頂多以茅草覆蓋。奧古爾恰頗爲痛心的看着自己正熊熊燃燒的房屋,忽然,砰地一聲,一個巨大的陶彈在他身邊砸碎,此時城中無處不是火星,伴隨着四處飛濺的陶罐碎片,火油一沾上火星頓時變成流淌的火舌,好幾個族兵躲避不及,哀嚎着變成了火炬一般到處抓人,最終變作黑炭倒在地上。
夏國軍隊不斷地將整個西域收集來的火油,甚至未加工過的勉強可以燃燒的石油都投射了出去,火上澆油,疏勒城被變作了烈焰熏天的火場,城內老弱婦孺走避不及,被燒死無數,突厥、葛邏祿和烏古斯族軍隊再也不能救火,紛紛在各自首領的率領下四面奪門而出,不管前途生死,總比留在這火獄一般的疏勒裡強點。
南城門外,望着焦頭爛額地黑汗國軍隊打開了城門,衣甲雜亂地打着馬匹亂糟糟地不顧一切衝了過來,鐵骨局軍指揮使朱導深深吸了一股寒冷的夜氣,一揮馬鞭,沉聲道:“放箭!”營壘裡萬箭齊發,夏國神臂弩,連弩、牀弩都是當世無匹的軍國利器,于闐國的弓箭雖然軟,但對付面前幾乎毫無甲冑的潰兵足夠了,留下一地屍體之後,弓弩手身後不斷搓手跺腳的重步兵還沒有上陣的機會,黑汗國軍隊又退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