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女兒獨自陪伴半琴去魔宮“送死”,洛浩並沒像人們想象的那麼悲痛欲絕,甚至神情都沒表現的更加低落!
也只有雪溪明白,身爲人父的洛浩對女兒此番有去無回的冒險絕對不會毫不關心,而是他擁有超越一般人的見識,懂得與其毫無意義的沉浸在無法改變的悲痛現實中,倒不如化悲憤爲力量,以十倍,百倍的精神去想出可以讓女兒不至於白白犧牲的方法!
那自己呢?半琴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自己將他一手養大,可他甚至都不曾叫過自己一聲“師父”!可是,彼此之間其實早就已經形成了一種超越尋常骨肉天性的感情!
自己懂他,就像他懂自己一樣!自己知道他會用餘生盡全力開闢道路,而他也知道自己會不擇手段的去達到目的。然而,自己也許真的是老了。這一刻,自己居然沒辦法像年輕時那樣面對理所當然的選擇當機立斷,去做毫無爭議的決定!
聽到遲疑的腳步聲,雪溪緩緩回頭,天井的月洞門邊,楊琛正滿面愁容,彷彿深陷泥沼一樣整個人充滿了無力感!
老人心裡一陣悲涼!他比世上更多人都更瞭解,人生原本就是一條充滿了艱苦磨難,而且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的棘途。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讓苦難終止,頂多只是稍微緩解糟糕的狀況而已!
而對於這些本來應該對一切充滿希望的年輕人,現實未免呈現的太早了,還沒等他們真正燃燒起生活的希望,連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幸運還來不及體味!
“琛兒!有事嗎?”
楊琛本是想來向雪溪探尋半琴平安機會的,雖然自己也非常清楚那希望只是微乎其微,或許終究只是想從自己最信服的人這裡得到丁點的安慰而已!
“師爺!我……”
心裡的念頭雖然清晰,可這一刻卻似乎突然被濃重的陰霾所遮掩,令他居然無法宣之於口!可是,老人又豈會不明白……?
“哎!我知道,你在擔心半琴,想問我有沒有辦法能救他?”
此刻,楊琛心裡感到非常後悔!深恨自己不該在此刻來給這位已經非常悲傷的老人傷口再灑上一把鹽!
看到他臉上的歉意,雪溪明白這個在自己子孫中最出類拔萃的徒孫仍舊不是可以承擔大事的人,可心裡仍舊感到了一絲欣慰!
“你是真的很關心半琴!我相信,知道世上有個這麼關心他的人,他心裡也會很安慰了!”
“可是……,無論我再怎麼關心他,哪怕我寧願用自己這條命去換他回來,也根本都做不到!”
輕輕搖頭,雪溪想起了自己那已經去世多年,平生唯一的好友……!
沉默有頃,楊琛努力剋制自己的傷痛,長舒口氣堅定的看向老人:“師爺!徒孫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師爺成全!”
“什麼事?”
“請師爺授予徒孫調動義俠山莊精銳之權!弟子希望可以設法直搗魔宮巢穴,挽救中原武林同道,即便無法救回半琴,我也希望可以爲他報仇!”
雪溪聽了也不由稍感錯愕!半晌沉吟問:“琛兒啊!你爲人也算聰明,功夫也頗有火候了!可是,連半琴都無法對魔宮造成絲毫損傷,你……”
楊琛臉色堅定的搖着頭,眼中透出言語難以形容的憤怒,竟然令飽經世態的老人心裡忍不住震驚!
“不!不會不能對魔宮造成傷害!以半琴的本事即便真的無法生還,他也一定會對魔宮造成極其巨大的打擊。而此後的魔宮不僅實力大損,且必定非常混亂。可一直以來魔宮真正畏懼也只有半琴一人,雖然事態危機,可半琴一死他們必定會從此無所顧忌,防範也必定鬆懈,而那也必將是我們唯一剷除魔宮的絕佳良機……!”
雪溪極其驚訝的看着面前這徒孫,回想當初傳授他與孫女武功,最主要的還是湊巧救了他倆,然後才因爲見二人資質不錯,且品性端正。但如今聽到他經過深思熟慮說出的話,雪溪纔想到這個徒孫其實遠比自己想象中更有用!
雖然楊琛平時不免常常有些感情用事,但真正遇到重大事情的時候,細緻之處居然未必不如半琴!單就此時他的分析精到,於敵我雙方立場,心態全然的瞭然於心,這絕非僅僅只是因爲傷痛半琴的一時悲憤!
沉思良久,雪溪心裡產生了一個原本有所準備,可尚未想好確實方案的大膽計劃!如今楊琛的出現算是給他這個計劃湊足了最關鍵的一環,但是這個計劃也讓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無法決心的無所適從……
自從雪溪回家之後,還是第一次如此鄭重的將全家人召集到一起,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氣象!
環視衆人,雪溪朗聲道:“本來當年我做這武林盟主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可沒想到竟然一下子當了五十多年。索性這幾十年中江湖還算太平,我也算是盡到了職責。但如今中原武林即將面臨五十年來最大的危機,我這五十年的太平盟主也沒道理就此撂挑子!而你們,不僅是我雪溪的子孫,也更是武林中人,從小都享盡義俠山莊的榮耀,所以現在也該是你們付出自己一份力量的時候了……”
衆人聽得面面相覷,全都屏息靜氣,沒人敢喘口大氣!
見此,雪溪心裡不禁暗暗有氣:“我已經決定要向魔宮宣戰,從今天開始,義俠山莊和西域魔宮之間必定勢不兩立!”
雖然都已經心裡有數,可聽雪溪當真親口說出來,人們仍不免心有餘悸!畢竟經過了幾次的交鋒,對手的實力顯然遠在自己之上。這一仗真打起來,自己恐怕連自保都困難!而雪溪此時居然要主動宣戰,豈非等於是帶着大夥一起找死?
劉素茵坐在丈夫身邊,向一旁雪天寶看了眼,四目相對,心裡都感到奇怪!他們瞭解,雪溪爲人雖然一向離經叛道,不守常規,但絕非衝動莽撞的人。
相反,正因爲他總是更容易看到別人所忽視的,所以爲人行事更加謹慎!那如果他做出了一個看似衝動的決定,其中必然另有緣故。可眼下自己實在半點也摸不準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難不成半琴的犧牲真的讓他不得不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最後決定了……?
一片鴉雀無聲中,雪裳緩緩開口:“義俠山莊身爲武林守望,當此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乃是理所應當!不過我認爲,眼下敵人猖獗,僅憑我們一家之力恐怕力有不逮,不如遍請同道共同商議再定如何?”
她話雖然說得有道理,可明顯的缺底氣也說明不無膽怯!
雪溪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面向着衆人:“我已經決定,即刻通傳武林,由日前本門較技選出的十人統領山莊精銳即日向魔宮進發。”
衆人聽了愕然相視!他這個決定雖然只是義俠山莊一家行徑,但勢必關乎全武林,甚至會波及中原蒼生,但居然會讓十個孫子輩帶頭行動,這已經不單單是欠考慮,甚至可以說是自斷生路了!
無論怎麼想,雪裳絕不……至少不會甘心任由自己的骨肉去白白送死,因此當先反對:“不成!魔宮高手如雲,行事又陰險狠辣,你如此倉促決定豈非等於送孩子們去送死?”
“哼!我雪溪的子孫居然會怕死?”
雪裳老臉一紅,看了看明顯臉現懼意的子孫們,雖然心裡不免有恨鐵不成鋼之氣,但更多的還是父母之心!
但沒等她再開口,雪溪已慨然道:“義俠山莊乃是武林一脈,我雪溪身爲一家之主,又居盟主之職,凡事理應身先士卒!可我也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意思強加於人,所以如果有誰想苟且偷生,我也絕不阻攔,但他必須馬上滾出義俠山莊,從此和山莊,和我雪溪再無半點瓜葛!”
衆人聽了一片肅然,只有異道大呼痛快:“好!雪老果然不負我武林同道衆望,此行和尚我願意打頭陣,第一個殺進魔宮,到底看看那些魔崽子是不是真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連經患難,數次目睹魔宮中人的陰狠手段,早就讓異道對他們恨之入骨。如今雪溪肯主動出擊,一改往昔中原武林永遠只是坐等別人襲擊的惡疾,必然會引武林各派蜂擁追隨。因此原本雪溪還在因爲找不出一個合適的領導者,而糾結是否要集合武林之力。可楊琛突然出現,立刻讓他決定可以讓楊琛領導義俠山莊,而其他武林門派則不必開口相邀,只等他們自己前來追隨!
而一旦全武林精銳結合起來,加上前所未有因主動出擊而產生的士氣,魔宮縱然厲害也必然會難以輕易抵抗。
旁邊賢貞心裡連連轉念,至今雖然尚未明白雪溪到底要他幫什麼忙。可聽他突然要向魔宮主動出擊,按照當日分析這豈非等於是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還要送羊入虎口?而且一旦義俠山莊內部空虛,也會給敵人以可趁之機。那他心裡究竟打什麼算盤?看來,自己絕對有必要去找他問個明白的……
走進師父房中,楊琛心裡一直頗爲忐忑!
看了他半天,雪天寶輕輕嘆氣:“哎!琛兒,你爲人一向聰明,爲師確實有些事想問你,但又不想讓你爲難!也罷!既然你師爺看重你,我這當師父的也沒理由懷疑自己的徒弟。可爲師還是有句話要你記住,凡事進未必勝,退未必敗!無論什麼時候,都絕對不要讓衝動矇蔽了自己!”
楊琛聽了感激的點點頭,猶豫半晌,終於鼓足勇氣問:“師父!弟子有件事也曾問過您,可您從未明確回答過弟子。但……”
皺眉看着他,雪天寶心情幾位糾結!半晌緩緩點頭:“爲師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弟子自問有權力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許師父有何難言之隱!但弟子實在是……”
“你想知道的原因,恐怕不僅僅是因爲覺得自己有權力知道吧?”
楊琛聽得愁眉緊鎖!雪天寶幽幽嘆氣:“洛神醫來到義俠山莊之後,也曾提過你們發生的事,並且將半琴那樣的妖人來歷說明!再加上你當初也對我講過你心裡對半琴那種奇妙的親切感,所以我就知道你早晚會再問起身世了……”
楊琛臉上現出悲苦之色!雪天寶憐惜的點了點頭:“雖然此事無論真假都已難尋查證,不過……!罷了!哎……!其實當年我和你師孃一同遊歷江湖,偶然經過一處聽說了一個屠村的傳聞。當時我只不過是一時意氣趕往事發地,可那裡卻正如傳說一般再無生氣,而我和你師孃卻偶然在一片廢墟中找到了當時還只牙牙學語的你。三千多口人吶!三千多具屍體就那麼在我眼前,可當時的我居然是害怕多過了氣憤!後來我夫妻帶着你在附近又盤桓了些日子,也聽說了其他一些地方發生過同樣的屠村,情形大致相同。也是湊巧,屠村的人似乎是有意掩飾什麼,行兇之處都相距較遠。可雖然當地並無活口留下,但仍舊有死者的熟人試圖查詢親友。而從那些人所講,死去的人中並非當地所有人,而缺少的卻都是孕婦,並且是曾經生育過的孕婦。所以當初聽你師爺提起半琴的來歷,我本來就忍不住懷疑過,只是不敢相信會那麼巧。可再聽了洛神醫所言,卻讓我不得不感到更多的疑問!只是正如我之前所說,即便是真的,這件事也根本已經無從查證了……!”
良久,看着徒弟滿臉的悲憤痛苦,雪天寶幽幽嘆氣:“當年我的確爲所見驚懼!甚至僅憑眼見慘象多年來都不敢對任何人提起,可這些年我始終深深陷在自責中!不僅自己不再遠行,也不許你們出門。可如今如果一切真如所料,我實在有愧武林,有愧蒼生,更加不配爲人師表啊……!”
心裡暗暗嘆息,楊琛強忍悲痛搖頭:“師父千萬別這麼說,弟子承蒙恩師收養撫育,此恩此德粉身難報!只是無論半琴與弟子是否真有關聯,弟子只怕此生是再難報答師恩了!”
輕輕扶起愛徒,雪天寶欣慰的搖了搖頭:“有你這樣的徒弟,爲師也感到非常欣慰!只希望你自己能萬事小心!記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