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漢卿看起來託大到有些過份,其實也自有他的煩惱和無奈。武比他自然是不行的,可是文比又如何呢?一般來說,文比的方式都是各自展現自己最強最出色的武功,然後參予者和觀看者就可以評判誰最厲害。
可是傅漢卿在武功上實在太過眼高手低了。論武學知識,他肯定是天下第一,世上沒有什麼武功是他不知道的,可是如果要出手的話……
武功是取不到半點巧的,必須日夜不斷苦練才行,必須讓身體的每一寸肌肉,每一點骨骼都記住那一招一式,心隨意動,方可達大成境界。
象傅漢卿這種天字第一號懶鬼,怎麼可能會勤快練功,就連他自己最強大的,睡覺都能增進的內力,也因爲他自己不肯練習運用而無法掌控分寸。
宗無極可以展現自己最出色的紫金手,傅漢卿能幹什麼,他倒是可以施展輕功四處跑兩圈,但拿兩種完全不同的功法來比較,很難分出勝負,人家最多說你們各有千秋罷了,這樣的拼鬥分不出勝負,自然是還要繼續下去了。
至於那強大到不正常且又不好控制的內力,傅漢卿更加是能不使就不使。
在這極端爲難之下,他只得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湊到宗無極耳邊,悄悄地講出了紫金手最大的練門和缺陷。
他的本意也很簡單,就是告訴這位宗大先生,你最出色的功夫我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總該承認我比你強吧?
辦這事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心虛,覺得自己在取巧,或涉嫌某種巧妙的欺騙。
然而,宗無極的反應實在是太大太恐怖太可怕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宗無極,換了任何人,功力運到極處時,忽然聽到,本門武功最大的秘密,除自己之外,親傳徒弟,心愛的兒子,枕旁的妻子,都不曾知道的頂級心法缺陷,就這麼輕輕鬆鬆從一個陌生人嘴裡蹦出來,這種震撼實在太強了。
而這個事實,更有可能帶來無法想象的可怕後果。
從來沒有什麼完美無缺的武功,任何神功秘法都會有缺陷,有破綻,只是除了使用者,別的人並不知道罷了。
哪怕是天下無敵的高手,若是把他最強武功的破綻泄露出去,那就等於是把一個金鐘罩鐵布衫的高手命門傳得天下皆知,以前刀槍不入的神人,可能轉眼間,連三尺小僮也能殺死。
這也是各門各派,各方高手,一向對於本門心法武功,都極之保密,不肯輕傳的原因。
可憐的宗無極忽然間發現,原本以爲天上地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被一個死對頭說出來,而只要這個死對頭在這衆人面前,大聲宣揚一遍,則自己這個所謂平生少有敵手的一代大宗師,也許就成了武林中人人可欺的倒黴蛋。以前結的仇家,敵人,也許隨時都會打上門。多年積業,化做流水落花,親人故舊,也將遭受連累,嚐盡苦楚。
此時他本就極爲緊張,全身真氣提到極點,精神和身體都崩到最緊,卻忽然間遭受這麼重要的一個打擊,體內真氣立時失控,在全身亂竄,經脈猶若針扎一般,痛不可當。身搖意動,站立不住,連連後退之餘,一跤坐倒,一口血噴得老高,這一次,他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傅漢卿雖說應對世情的經驗豐富不少,但人都有以己度人的毛病,他自己不把武功的事看重,自然也會有同樣的錯覺來看待別人,萬萬料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會把宗無極打擊成這個樣子。
他連忙飛撲過去,一把扶住宗無極,死命給他拍背撫胸:“你你你,你怎麼了,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用不着這麼着急啊,天啊,你別吐血了,我不是故意要把你弄成這樣的。”
他又急又慌又驚,一時間手忙腳亂。
卻不知道,他不拍還好,他這裡又拍又摸又勸,苦的還是宗無極。
宗無極到底是個老江湖,雖說大驚之下受了重傷,畢竟定力還夠,勉力收攝心神,吸口氣要重理紛亂的真氣,傅漢卿就撲了過來。
眼睜睜看着罪魁禍首,在自己的前胸後背,十幾處要穴死穴又拍又揉又按的,可惜他自己又沒有力量反抗,卻又無法毫不擔心地安然接受,剛剛理順的真氣窒在胸口,堵得他接連噴血。
耳邊還聽到傅漢卿一迭聲地說什麼,這是小事啊,別吐血啊,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
好在此刻宗無極雖無力自救,但他的同伴還是不至於袖手旁觀的。
杜鬆坡不知道宗無極到底是受了什麼暗算,一瞬間重傷至此,站得最近的他當然不能坐視,第一時間,利劍出鞘,左手一把把宗無極從傅漢卿的魔掌下拖了出來,右手一劍直指傅漢卿的咽喉,聲色俱厲地問:“你剛纔同他說了什麼?”
傅漢卿很爲難得抿抿嘴,他剛纔說的話好象不適合當衆講出來吧。
杜鬆坡再也沉不住氣,劍尖往前一探,劍氣已經刺得傅漢卿的咽喉上起了一層雞皮疙搭。
“你快說。”
傅漢卿小心地看看還在吐血的宗無極“我是不介意說出來的,可是我想宗館主肯定是不想我告訴你的。”
杜鬆坡哪裡肯信他,又氣又怒之下,竟也沒注意到被他挽着的宗無極一聽他逼問的話,一驚一急,剛剛纔控制住不再往嘴邊涌的血,現在又大口地噴出來了,同時兩眼往上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杜鬆坡不知道自己纔是害宗無極傷勢加重的元兇,一見宗無極如此悽慘模樣,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嘆,再也顧不得什麼事先的約定,什麼名家的風範了,腕間用力,狠狠向傅漢卿刺了過去。
好在傅漢卿也做好了準備,見他一劍刺來,立時盡力一閃一掠一轉,竟在電光火石之間,躲到了杜鬆坡的身後。
這樣奇絕的輕功,在場衆人,竟是沒有一個,目光能趕得及他的身法更快。
不過,按理說杜鬆坡倒也不懼他。
杜鬆坡的傲雪劍,一旦施展出來,一招連十招,一式套十式,行雲流水般一百單八式使足了,便如水銀泄地,再無間隙,只要在他的劍式範圍內,不管身法有多高明,也不可能只憑閃躲就堅持到最後。
可惜的是,一招之後,他就再沒有出第二招的機會了。
傅漢卿在掠到他身後的那一瞬,也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點出了這一招的破綻。
杜鬆坡劍勢便是一僵,再也刺不下去。
傅漢卿放下心來,索性湊到他耳邊,漫條斯理地同他細說。
可憐杜鬆坡就如同陷入了永遠不能醒來的可怕噩夢一般,兩眼迷茫茫發直,多年來只要一握住劍就穩如磐石的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
他在做夢,他一定在做夢。
否則怎麼可能會聽到有人在耳邊,輕飄飄彷彿渾不在意地把他最自負的武功批得一無是處,從心法到每一招每一式,都找出一大堆的破綻缺陷,並隨隨便便舉出十幾種可以一擊把他殺死或重傷的招法異術。
這麼多年來,他仗以橫行戴國,名揚天下的頂尖功夫,此刻卻似乎連初學者練的伏虎拳都不如。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宗無極爲什麼會忽然走火入魔,而他自己雖然沒有走火入魔卻也差不多了。
因爲心情太激盪,情緒太混亂,他的真力也同樣失控,雖沒有震傷自己的經脈,卻把掌中那把伴他幾十的歲月的傲雪寶劍給震得寸寸而斷。
傅漢卿也被那寶劍忽然斷成一節一節的現象嚇一跳,遲疑一下才道:“你放心,這些話我不會跟第二個人說的,這個你……”他不好意思地乾咳一聲“你不會要我賠你的劍吧,那是你自己弄壞的啊。”
聽到這話,杜鬆坡心中微定,鬆手棄了劍柄,又小心地把宗無極放下,這纔在所有人震驚無比,不敢相信的眼神裡,恭恭敬敬對傅漢卿執弟子禮:“我等狂妄無知,冒犯公子,幸得公子天人之量,不予計較,我杜鬆坡願在此立誓,此生此世,永遠以振宇武館馬首是瞻,此後凡公子有命,萬死不辭。”
他語氣一頓,複道:“我也敢代宗兄立此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