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卓飛雲感到害怕的當然只能是少年那隻手。
少年的右手竟有如鐵打的一般,彷彿根本不畏疼痛,不懼鋒利。
人肉做成的手就有如鐵打的一般,無論誰見到自然都會覺得可怕。
但卓飛雲卻覺得這些還不夠可怕。
他那一槍已刺得比閃電還要快,但少年的右手更快,快到只用一招就奪走了槍尖。
奪白刃的手法如此之快,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卓飛雲已不敢想象。
他臉上也全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整張臉早已因驚駭而扭曲,面色早已因寒冷而發白,眼中更是隻有震驚和不信。
他不敢想象如此之快的一隻手使出的刀又該會有多快。
那恐怕只能存在於想象之中吧。那恐怕只會出現在噩夢裡吧。
所以卓飛雲也在心裡暗自嘆幸,這個結果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豈非也是對方不想要的。
他的槍尖落入了少年手中,可少年豈非同樣也無法拔刀。
兩人的兵器都已不屬於兩人自己。
不只如此,還有武功。
這個可怕的少年所有的可怕全部來自於那柄刀,刀若只能留在鞘中,少年豈非就會變得一點也不可怕。
而卓飛雲一身武功也全在槍上,槍尖落入了別人手中,槍法不能使出,這樣一來一身武功豈非就如同封鎖在了槍上。
所以兩人現在只能僵持着,誰也不能多動一下,誰也不能多退一步,遠遠看來兩人就好像變成了兩座不能動的雕像。
而跟雕像不同的只有一點,雕像不能思考。
卓飛雲能想象到少年身負絕技,但偏偏就是想象不到少年究竟是何許人也。
江湖上最容易成名的永遠都是那些驚才豔豔的少年,自古少年也最容易出名。
按常理來說,擁有如此一身高超的技藝,絕不該默默無名的,他絕對該聽說過的。
難道這個黑衣少年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不知道。
卓飛雲不知道。
他也還在想,想着想着額上就流出了冷汗,臉上冷峻的表情也正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就像是冰山開始慢慢融化一樣。
不過他仍在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臉看。
他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盯着少年的臉看,他明明可以看少年的手,可以看少年的刀。
少年那張臉上也明明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平凡的眉毛,平凡的眼睛,平凡的鼻子,平凡的嘴脣,除了有一點削瘦,除了有一點冷漠。
可他就是不知爲何的把目光放在了這張臉上。
也許只是因爲只能看到這張臉,也許只是因爲他喜歡看這張臉。
可他的目光中有疑惑,有憂慮、有憤怒,甚至還有恐懼,但就是沒有一絲絲喜歡。
少年同樣在看他,看他的臉,只不過與他不同的是,少年還是那樣的冷靜,那麼的冷漠,無論是臉上還是眼中,都沒有絲毫感情,看上去如同是冰山做成的一樣。
卓飛雲沒有說話。
少年卻慢慢開口,“你的手已開始握不穩槍了。”
卓飛雲還是沒有說話。
少年還是慢慢開口,“因爲你心已亂。”
卓飛雲死死咬着嘴脣,仍是不發一言。
他已不必再說。
他的右手的確已沒有剛開始握得那樣緊那樣穩,他的心也的確在開始搖亂。
心在想事自然會亂。
心亂則動,動必不穩。
他的手雖然還沒有開始顫抖,可手上的肌肉和汗毛已有了快要抖動的跡象。
這樣一來,如此下去,他勢必不能奪回游龍銀槍。
也許只需要再過三四個呼吸,游龍銀槍就會被少年從他手中奪走。
兩人的呼吸聲都不算大不算重不算粗,只是都很快,快的像是燃燒起來的烈焰。
三四個呼吸已到。
突然,在此刻,只聽見咔嚓一聲,是木板被踩碎的聲音。
聲音還未消,響聲中,只見兩條人影驟合又分。
一人後退了三步,另一人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游龍銀槍就在那個沒有動的人手中。
可沒有動的人是卓飛雲。
游龍銀槍竟被卓飛雲奪了回去。
誰都沒有想到游龍銀槍竟然被卓飛雲在不能奪回的局面下給奪了回去,而且用的還是那隻已快要發抖的右手。
卓飛雲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少年死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少年畢竟是少年,江湖經驗尚淺,不懂得開口說話真氣就會外泄的道理。
卓飛雲也就是趁着這個時機,用槍尖上的強橫真力震開了少年的右掌。
少年右掌鮮血橫飛,如同孔雀開屏一樣。
三步退完,腳剛站穩,突見銀光一閃,游龍銀槍已然刺到身前。
卓飛雲身隨槍動,也已躍到少年身前,口中獰笑道:“你剛站住,下盤未穩,如何躲避我這一槍。”
少年的確無法躲避,他下盤不穩,雙腳已來不及再發力。
腳不能動,自然無法閃身躲避。
所以面對這一槍他無法退避,只能進攻。
他身上唯一的兵器就是掛在左腰間上的那柄刀。
刀還在鞘。
可他卻沒有拔刀。
他右掌負傷流血,拔刀時定會受到影響。
影響他拔刀出鞘的速度。
也許只會比平時慢了一絲一毫。
但卓飛雲既已槍刺在先,他就不能慢,一絲一毫都不能。
其實就算縱然他能及時拔刀,掌中的傷口和鮮血還是會影響他的出手,讓他無法全力迎擊這一槍。
既然拔刀還擊無用,又何必再拔刀。
少年不能拔刀進攻,又無法閃身退避,看來只能站在原地。
他也的確站在原地未動分毫。
只不過他雖不能動,卓飛雲卻是動若脫兔,手上的游龍銀槍更是迅若雷電,閃電般直刺他胸口。
面對這樣一槍,又是這樣凌厲之極的一刺,他又該如何面對?
沒有人知道。
游龍銀槍本就是無懈可擊的。
少年當然也不會知道該怎樣破解。
只見耀眼奪目的銀光還在閃動,卻又在一瞬間全部聚集到槍尖上,而槍尖已刺到少年胸口前不到兩寸處,胸前衣襟已被槍尖上帶着的勁風給撕碎。
也許連一瞬間都用不了,卓飛雲就會把游龍銀槍捅進少年的胸口裡。
但就在這連眼都已不能再眨的生死一瞬間,一動不動的少年突然動了。
誰能想到方纔還靜若處子的人,連一眨眼的時間都還沒到,突然間就動若脫兔了,一動之快竟比人眨眼的速度還要快。
可誰都知道在此刻少年的手不能動,腳也不能動,那……
手不能動,腳不能動,幸好身體還可以動。
少年的整個身體已平躺到地上,動作之快,剛好快過了卓飛雲那閃電般刺出的一槍。
於是卓飛雲的游龍銀槍連少年身上的一片衣角都未沾到。
因爲槍尖刺到了空處。
槍尖也只能刺空。
卓飛雲冷笑道:“你這也叫武功?看來你除了手快之外,根本不懂一點武功。”
說着,左腕一抖,游龍銀槍變刺爲插,向下直插少年的咽喉。
卓飛雲這下變招,行雲流水乾淨利落,無絲毫多餘的動作,確有名家風範,果然不愧爲神槍門主卓超羣的公子。
也的確果然不愧爲江湖七少俠之一。
而相比之下,少年在地上這一滾,就顯得平庸難看的多了,簡直跟街頭混混在地上扭打一樣。
可就是這略顯平庸難看的一滾,卻偏偏剛好躲開了那極是高明的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