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少年是誰,都已罪可致死。
江湖上,武林中,最忌諱的就是自己門派內的武功秘籍泄露出去被人知曉。因秘籍泄露出去而引發的滅門慘案,實在是數不勝數。
三天三夜都數不完說不完也說不清。
可無論過多久,無論是誰,都不會忘記因此而帶來的血的教訓。
尤其是南天北海那一次事件……那是近年來所有事件中結局最爲慘烈的。
南天是一個門派,北海也是一個門派。北海以拳法著稱,南天劍法天下無雙。
可天下無雙的劍法卻被南天門中的一個弟子以不可想象的高價賣給了北海。
北海便用這天下無雙的劍法將南天一派上下三百六十口人盡皆屠殺,只留下一個還未出世的嬰兒。
嬰兒出世,以血爲劍,劍入魔道,成爲了黑道中最會殺人的殺手之一,殺人的手法厲害到可以令人後悔來到世上。
於是北海一派所有人都後悔來到世上了,更是悔不該當初盜取劍法。
最後那個殺手也死了,死於北海後人之手。但最後的最後,北海後人之子也離奇的消失了,消失的比死人還要乾淨。
所以一旦事發,已不只是死能解決的,但卻會比死更可怕。
這種人會成爲武林的公敵,在江湖上永無立足之地。
所以這個道理江湖上沒有幾個人是不知道的。
這個道理,少年該知道的。
但少年不該知道的,豈非正好也是這套龍家刀法。
江湖上無論何門何派,俱都會將本門派中的武功秘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
天下鏢局乃天下第一鏢局,江湖上那幾個名聲最大的宗派之一,總鏢頭龍如神對於刀法的保護,別說是人,恐怕就是連一隻蒼蠅都無法偷窺一字一句的。
能偷窺到的只有死人,也只能是死人。
既然連蒼蠅都無法窺探到的東西,那少年又如何得之?
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龍吟雪會不知道?
這個道理龍吟雪當然知道,他當然不會相信世間還有人能從天下鏢局內偷盜走刀法秘籍,也不會相信龍如神會把獨門刀法傳給第二個人,可卻一定相信少年知道他龍家刀法。
眼前發生的一切令他不得不一定相信。
這一切也足以令任何人都會相信少年一定知道龍家的刀法……只怕已沒有人會不相信,這幾乎已快要算是如山鐵證。
可在這些鐵證面前,少年卻仍在沉默,沒有說話,也沒有走,只是在看着龍吟雪,用那雙早已無絲毫顏色的眼睛射出的黯淡光芒。
少年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罪人。
而龍吟雪也正在用看罪人的眼光看少年,並用質問罪人的口氣對少年厲聲道:“你若不是做賊心虛,爲何在屋內一聽到我的名字,便要急忙離開?”
沒有回答。
沒有人回答,少年沉默到彷彿已不是一個人。
於是龍吟雪便冷笑着替少年回答了出來,“你不說話是因爲你無話可說。”
話音已落,少年卻果然無話可說,沒有說任何話。
龍吟雪的冷笑聲更大了,笑聲也更冷了,“那你爲什麼無話可說?”
少年爲什麼無話可說?
難道無話可說有時候不就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在這時候,在龍吟雪這句話面前,少年若非做賊心虛,就不該繼續保持沉默,就該要開口反駁。
那少年又爲什麼不開口,爲什麼一直不說話?從兩人的決鬥結束後到現在,就一直在沉默。
可沉默無非默認與反抗兩種。
若是沉默,現在又想要沉默什麼?若是反抗,現在又想要反抗什麼?
現在少年的沉默,已不像是一種沉默,沉默中已看不到有任何的默認與反抗,更像是一種隱忍。
他在隱忍,也在剋制,使臉上沒有表情,目中沒有神采,嘴裡無話可說,雙腳釘在地上。
並且忍受一切的質疑和嘲諷。
那他又在隱忍什麼?爲何要隱忍?
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能看得出。
但龍吟雪至少還是看出了少年在隱隱忍耐,只覺少年全身上下都繃緊了,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只不過是看不到弓上的箭。
他這才知道少年的隱忍並非是發作前的那種隱忍,而是像在守護什麼東西一樣的隱忍。
“你在忍耐,可你身上有刀,不該忍耐的。”龍吟雪口氣一沉,“你爲何不拔刀,偏要選擇隱忍?”
少年沒有回答,卻最終還是回答了出來。
刀在鞘中,沒有拔,人在隱忍。
這是一種無聲的回答,卻更勝有聲,也更直接。
不過,龍吟雪似乎好像更喜歡用嘴答話,喜歡用嘴替別人答話,“因爲你不敢拔刀,所以只能選擇隱忍。”
“你不敢拔刀,不是因爲害怕,而是不能,你不能拔刀。”他的嘴又替少年回答了出來。
少年的確不能拔刀,刀已被束縛,被身上的那道枷鎖束縛。
“絕對不能在天下鏢局龍家的人面前亮你的刀。”
所以少年仍在隱忍着。
可龍吟雪的嘴卻沒有閉上,又接着說道:“你若拔刀出手,面對我的刀和我龍家的刀法,你的刀上自然會露出馬腳,便再也不能否認你偷盜刀法的事實。”
“這也就是你之前爲何一直不出刀的原因。”他說最後這一句話時忽然笑了,只是笑聲中卻無絲毫笑意,只有刀一般的冷意。
那這樣看來少年不拔刀也許似乎真的與龍家刀法有關。
笑聲已落,話聲又起,只聽龍吟雪又冷冷道:“你用刀,可你的刀法卻是從我龍家偷學而來的,那你的刀還能叫做刀嗎!”
對於一個刀客來說,已沒有什麼能比這句話更能侮辱一個刀客。
這句話侮辱的已不只是刀。
天底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刀客會在聽到這句話後,仍然選擇無動於衷。
所以少年便握緊了拳頭。
可卻也只是握緊了拳頭。
通常在這個時候,他握的不會是拳頭,而會是刀柄,腰間的刀柄。
但現在,這個時候,他只能握拳頭。
拳頭已快被握出血來。
龍吟雪當然發現並看到了他在緊握右拳,“看來你已知道你的刀已不能再算作一柄刀,所以纔沒有拔出。”
話能誅心,這句話雖不能殺人,但對一個刀客,這卻是足以致命的一句話。
龍吟雪這句話已威脅到作爲一個刀客的生命。絕無一個刀客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後,而刀不出鞘。
少年用刀,身上有刀,刀在鞘中,自然的確是一個刀客。
可刀還在鞘。
他握刀的那隻手在握拳頭,拳頭彷彿已鬆不開,就如同他的刀也不會出鞘一樣。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到少年在此刻竟還不出刀,同樣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到少年竟會在此刻開口。
“因爲我的刀出鞘後是要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