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櫃門前根本沒有人,根本沒有人拉門。
櫃子裡存放的應該是衣裳,行李,牀被,錢財,就算是兵器都有可能,但絕不該是一個人。
一個長髮、淡眉、鷹眼、鉤鼻、尖耳、穿錦衣着華服的人。
若把這個衣櫃換成棺材,任誰都會以爲這個中年男子是一具死屍,因爲在他臉上看不見一點活人的氣息。
活人的臉上有精氣神,他的臉上沒有精神,沒有生氣,沒有神采,只有慘白。慘白的面容上透着幾絲若有若無的陰險、狡詐之氣,不仔細看一定不會發現。
外貌上看,他不是一個正派之人,而他這種人若非很少與人打交道就是很會與人打交道。或者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整天就與野獸爲伍,並且還是那種最陰狠的野獸。
他身上的那股陰狠勁的確跟一種野獸太過相像,但究竟是哪種野獸,少年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少年想不明白的還有很多,這個人是誰,是不是那兩個人的同伴,怎麼會在櫃子裡,爲什麼要趁現在出來,出來幹什麼?
不過有一點少年還是清楚的,這個人一定不是來救自己的。
這個人已從櫃子裡拍手緩步而出,站到少年面前,讚道:“好刀法,好魄力,所謂英雄出少年,少年英雄的確是少年英雄。”
少年的臉色白的像是一張紙,整個人也如風中的紙片那樣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但還是冷冷道:“我不是英雄。”
英雄不會倒下,他卻隨時都有可能毒發身亡。
“白蛇紅蠍兩人心如蛇蠍,殺人的手段比蛇蠍之毒還要厲害,已有不知多少江湖好漢死於兩人之手,可你卻只用一刀就要了他們兩人的命,刀法實在是好過很多人。天下的很多人也沒有你這種壯士斷腕的氣魄,我更沒有。”這個人稱讚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他自己,彷彿跟別人全無關係,讚揚的功夫實是已到了一種別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少年沒有說話,他暗運真力以壓制體內的毒性,根本已無開口的餘力。
這個人便接着繼續說道:“這的確是英雄氣概。”
在體內真力的催動之下,少年終於緩過勁來,道了一句,“可我現在不想當英雄,只想走。”
“但你現在無論如何也走不了了。”這個人的口氣忽然變了,就如同萬里晴空上霎時間烏雲密佈,陰沉着臉道:“中了白蛇的獨門暗器靈星針,無論是誰都走不出三十五步。”
少年額上冷汗已有黃豆那麼大,“所以你趁此殺我是最好的選擇。”
這個人的臉色居然沒有變,彷彿少年這句話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仍是陰沉着臉道:“不錯,沒有人會放棄這種機會,這種機會實在太難遇到。”
“那你爲何還不出手?”
“我爲何要出手?”
“你難道不想要我的命?”
“我爲什麼要想要你的命?”
少年沒有再說話,已然一怔,似是被這個人槍劍般的反問給問住了。
他殺人時從不眨眼,卻從未想過爲什麼。
爲什麼殺人?
因爲他認爲殺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所以他也從未想過爲什麼不殺人。
爲什麼不殺人?
這個人爲什麼不殺自己?少年不知道,也想不通。
想着想着,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句話,“殺人不需要理由,救人更不需要理由,因爲理由實在太多了。想要一萬個就能有一萬個,想要十萬個就能有十萬個。所以救人已根本不必再要什麼理由。”
這句話是凌巔說的。
凌巔說這句話時整個人如水一般平靜。
現在房間裡更平靜。
平靜的可怕,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那種平靜。
這種平靜不是平靜,是爆發。
比暴風雨還要強烈的爆發,身在其中之人,都會無比壓抑,緊張的連呼吸也變得很沉重,額上滾動的汗珠更如烙鐵一樣燙。
可是這個人卻一點也不壓抑,絲毫不緊張,額上連一滴汗珠都沒有。
他整個人出奇的平靜,平靜的讓人只覺說不出的可怕。
他已經看見過也經歷過太多這種劍拔弩張一般的氣氛。
水一般平靜的面色上找不到任何波瀾,用一種幾乎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說道:“你的命很值錢嗎?值得我動手奪取?也許你的命在別人眼裡價值千金,可也只是在別人眼裡。”
言下之意豈非就是在說少年的命在他眼裡根本一文不值,根本就不值得他動手殺害。
少年沒有生氣,只是臉上流的汗更多了,已如雨出。他現在中毒已深,全憑體內真力強行壓制,身上幾乎都找不到能夠拔刀的力氣了,的確不值得別人親自動手。
所以纔沒有生氣。
他已沒有生氣的資格。
但他還是咬着牙道:“你認爲我的命不值錢,也不過是因爲我將毒發身亡。”
少年不服氣。
天下又有幾個會服氣的少年人,對於少年人來說,不服氣本就是一件比天經地義還要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這個人也沒有生氣,幽幽的說道:“你錯了,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比很多人的命值錢,但有的人活了一輩子,卻連一條狗都不如。”
他忽然咬牙,彷彿嘴裡放着仇人的骨肉,並接着一字一字道:“這是一開始就註定的,誰也更改不得。”
“我明白了,你是說我現在就是一條狗,而你一向不屑屠狗。”
看不見少年臉上的表情,因爲少年臉上已沒有表情。
但有時候沒有表情的表情纔是最可怕的。
看不見的東西豈非都很可怕。
而這個人居然若無其事,臉色不變分毫,似乎是還沒有意識到可怕,又或者是已不必爲此感到可怕。
沒有人知道,就如同沒有人能知道他接下來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你又錯了,我殺人也殺狗,人和狗對我來說都一樣。因爲狗要不了我的命,人也要不了我的命。”
他不給少年開口說話的機會,又搶着道:“不過,你也說對了一點,現在你的命確實跟狗命沒什麼兩樣,殺你就跟殺條狗一樣簡單,可江湖上誰又敢說自己的命就一定比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