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走廊,走廊裡有燈,燈光昏沉而暗淡,像是夕陽的餘暉,將長長的走廊照成了黃昏下的幽林。
但走在其中的人,都會以爲自己是來到了一間被黃昏佔滿的禪房中。
因爲走廊裡**靜。
燈光下,那個穿着一身黑衣的削瘦身影孤獨的像是黑夜中的幽靈,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少年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無法與那個時候那個地方融入一起。
因爲他太冷漠。
他一個人在走廊裡走,不快也不慢,步子不大也不小,就這樣一步接一步地走着,彷彿可以走到天昏地暗。
一個人走雖然太孤單,但他彷彿已習慣了一個人走路,很自然也很安靜。
一個已習慣了一個人走路的人的樣子畢竟還是不同於常常結伴而行忽然落單後的人的那種走路的樣子。
那種走路的樣子既不自然也不安靜。
少年安靜自然的像是幽靜的山林裡飄過的晚風……雖然他的臉很蒼白,冷漠的像是一塊岩石。
所以他也沒有覺得不甘,沒有覺得憤怒,他已習慣了自己身上常常帶着很多束縛自己的枷鎖,這些枷鎖讓他知道自己只能做什麼事……其中一把枷鎖就和龍吟雪有關……在龍吟雪面前自己只有走。
他慢慢地走過立在兩側房門前的那些屍體,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具屍體,每具屍體上手中都持着一根長槍,每個屍體身上都穿着神槍門的服飾。
這讓他有種走在墳墓裡的感覺,但他並不害怕。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他從不害怕死人。
這些屍體也跟他一樣自然安靜,無論是站立的樣子還是臉上的表情,都無一點僵硬,更無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閉上,就像是一座座雕像,毫無瑕疵的雕像。
“他們死前一定很安靜。”
少年心中這樣想,這樣想也這樣走。
其實他並不知道這些人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柳穿楊瞬間點住了死穴,全身上下任何部位都根本來不及反應和變化。
他只知道這些死人都是神槍門的弟子。
可他連卓超羣都不認識,怎麼會認識卓超羣的弟子?
他身上果然藏了太多的神秘與秘密。他的身世,他的來歷,他的名字,他的武功,他的刀,都太過神秘。
不過江湖上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是在神秘的活着。
前面便是走廊盡頭,盡頭拐角處便是下這層樓的樓梯口。
少年走到拐角處,剛轉過身面向樓梯口,便驟然停住,身體像是被忽然凍結了一樣,站在樓梯口上動也不動。
他已不能動。
因爲他面前拐角處的樓梯口下的樓梯上站着一個人,一身白白淨淨的衣衫,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龍吟雪終於還是來了。
衣衫雖然仍是那般的白白淨淨,但已不再整齊。白白淨淨的臉上一直都白白淨淨,只是也帶上了一滴又一滴白白淨淨的汗水,顯然是剛剛經過劇烈的奔跑。
他的確是跑了一層樓,用少年走一條走廊的時間跑了一層樓。
所以他纔會出現在這條走廊之下的樓梯上。
這條走廊一個有兩個樓梯口,分別在走廊兩端的盡頭處,他走向的是與少年相對的那一個樓梯口,然後下樓走到三樓,再從三樓上到少年要下的這條樓梯上。
他明明可以直接走到少年身後,卻捨近求遠故意繞了整整一層樓。
他這樣做雖然有些多此一舉,但只有他知道,他必須得這樣做。
對方乃是一個孤高之人,孤高之人是從不願也不會被人命令住的。
少年是不會被他的話聲叫住的,只能是被他堵住。
“聽說你用刀?”
少年在上,龍吟雪在下,可他還是用一種命令下人的口氣對少年說。
少年居高臨下,整個人卻並無那種神明站在雲端俯視蒼生的氣勢,只是冷漠的如同一座冰山,“我用刀。”
龍吟雪忽然握緊了拳頭,“聽說你的武功很高?”
少年盯着龍吟雪握緊的拳頭,“不錯。”
龍吟雪的拳頭握得更緊了,彷彿都能聽見爆裂的聲音,“聽說你的刀和你的武功一樣高?”
少年仍是在盯着龍吟雪的拳頭,“也許吧。”
龍吟雪忽然冷笑,“那你知不知道我也用刀?”
少年非但沒有冷笑,更是連話都沒有再說了,只是在冷冷地盯着龍吟雪一直緊握住的雙拳。
龍吟雪一字一頓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刀?”
少年仍是沒有說話,仍是在盯着龍吟雪緊握得雙拳。
龍吟雪雖然握得是拳頭,但握在拳頭中的卻是怒火。
他生氣不是因爲少年不知道他的刀,而是因爲少年那種神像般冷漠的態度。
他貴爲江湖七少俠之一,龍如神之子,天下鏢局的少鏢頭,少年英雄,江湖上竟還敢有人以如此冷漠的態度對待他,這讓他有種被侮辱的感覺。
“好。”龍吟雪一頓,“我告訴你,你也聽好了。”
少年在聽,可臉上那種冷漠的神色卻像是君王在聆聽駕下臣子的報告。
“我三歲識刀譜,七歲連刀法,練刀七年,七年便成。”龍吟雪臉上的怒氣忽然如潮水般退去了,被驕傲和自豪沖走了,他神情自傲,“然後十四歲開始走鏢,走鏢七年,一共二十一趟鏢,包括這一次的暗中護送神槍門主從天山底下趕到近月樓上,從未失過手。”
說完,他臉上的自傲又忽然變爲了高傲,身經百戰而未死的將軍般的高傲,“我的刀也從未失手過一次。”
“從未失手過一次”雖然只有七個字,但誰都知道這七個字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這七個也已足夠說明很多事。
而少年目中射出的如火一般熾熱的光更是也已說明了很多事。
所以現在很多事兩人都已不必再說。
現在無論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兩人只有用刀說話。
於是忽然間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彷彿被凝結了,燈光也已彷彿定格在了這一刻。
這一刻就連兩人的呼吸聲都輕微到無法聽見。
其實呼吸之聲並非是輕微,而是根本沒有。
少年和龍吟雪都凝神屏住了呼吸,石化般站在原地。
龍吟雪出自名門,交手的經驗極其豐富,當然知道高手過招時往往都能從呼吸的節奏上聽出對方的內力如何、又會於何時出手這個道理。
高手過招,就連呼吸都是破綻。
這個道理少年本是不該知道的……只是少年偏偏也是一個高手。
高手很會吸取經驗。
少年正是從和卓飛雲的交手中懂得這個道理的。
那既然兩人都懂得這個道理,繼續屏息也就毫無任何必要了。
兩人都已不必再屏息。
可在此刻走廊裡卻還是冷的連呼吸都彷彿已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