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少年卻全然沒有反應,還是問道:“只因爲虛情道人是虛情道人?”
少年似乎很想不明白,又很想明白,不耐煩的一直問。
卓飛雲也沒有絲毫不耐其煩的樣子,仍是在冷笑,“正因爲虛情道人是虛情道人,所以殺害神醫老人的兇手才只能是他。”
卓飛雲並非是不敢發作煩惱,而是不能。
他不能讓少年覺得說話會令對方增添煩惱,他還想要從少年口中得到更多的秘密。
只是他實在沒有想到少年接下來會問一句,“那虛情道人又是誰?”
“你不知道虛情道人?”
卓飛雲愕然一怔,這次真的好像是被雷劈了,無論是少年的話還是少年的人,都如同一道驚雷,劈得他目瞪口呆。並且眼已睜得和嘴一樣大,嘴張大到彷彿能塞進去一個拳頭。
雖然是有些誇張,但的確允許卓飛雲臉上的表情這樣誇張,和少年的人和話與之相比來說。
少年不該不知道虛情道人的。
對於江湖中人來說,不知道虛情道人幾乎已是一種罪過。
如此這樣的罪過也許會讓人心中不服,然而卓飛雲的心中卻無絲毫不服。
因爲江湖上幾乎已沒有人會犯這樣的罪過,犯這樣罪過的人也永遠沒有在江湖上再出現過了,都已被虛情道人殺死。
少年顯然還不知道這一切。
“我爲什麼一定要知道他?”少年臉上又立刻浮現出一片冰山般的冷漠,只不過這次是介於不屑和自嘲之間的冷漠。
“因爲你是江湖中人,”卓飛雲沒有不屑,更沒有自嘲,只是很嚴肅,像一個朝聖的教徒,“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沒有幾個是不知道虛情道人的。”
少年不說話了。
少年只剩下一雙眼睛鉤子般直直地盯着卓飛雲,目光中似有火花閃過,是那種銳利無比的刀劍相交後濺射出的火花。
片刻後,在沉默了片刻後,少年臉上那片冰山般的冷漠開始逐漸消散,就像慢慢融化的寒冰那樣,就好像卓飛雲的話是一道烈焰。
“好,你說。”
少年的話也像是一道烈焰。
卓飛雲從少年的話中感受到的卻是狂熱,火一般的狂熱。
也許是因爲他本身也是一個少年,他也曾經這樣狂熱過。
少年人面對江湖總會表現出很狂熱,就像人們對於愛情一樣。
“可虛情道人這個人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卓飛雲嘆氣。
少年卻還是咬着牙一字一頓道:“那你就用一句話來說,我今夜非知道不可。”
卓飛雲沉吟着,“虛情道人是一個江湖道士,一個江湖上最讓人放心的道士,無論是武功還是做人。”
“他武功很高?”
“不錯,虛情道人的武功高深莫測,據說江湖上絕無一個道士是他的對手。”
少年忽然冷冷道:“你可知我最討厭的就是據說,我最不相信的也是據說。”
卓飛雲微微一怔,“無論據說的東西是什麼,都是大多人認可的。你不該討厭,更不該不信的。”
少年恨恨道:“就是因爲大多數人都這樣說,我才討厭,我纔不信。”
他眼中似是閃出一絲回憶往事帶來的苦楚。
卓飛雲臉色一沉道:“但‘江湖上絕無一個道士是虛情道人的對手’這句話絕非謠傳。”
少年皺眉道:“哦?”
卓飛雲緩緩道:“因爲在二十年前,虛情道人還是當今天下號稱道門之首的玄虛宗掌門虎威真人的師兄,玄虛宗的大弟子。宗內一千多名弟子和那時還未當上掌門的虎威真人,在那個時候就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可今日玄虛宗的掌門卻是虎威真人,而非虛情道人。”少年的聲音還是很冷。
“就是因爲當年龍嘯真人把掌門之位傳給了虎威真人,虛情道人才會一怒之下遠走山門,飄落江湖,從此做一個無門無派的逍遙道士。”
“那這樣說來,虛情道人所以能成爲江湖上最讓人放心的人,是因爲他是玄虛掌門的師兄?”
少年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因爲臉上帶上了憤怒和不屑的顏色。
卓飛雲裝作並未看見少年臉已變色的樣子,把頭扭向一邊,一邊是窗外,窗外有月,月亮很高也很遠,“本來該是這樣的。”
“本來?”
“若沒有那件事,江湖上的人本來都該是看玄虛宗和虎威真人的臉色。”
“哪件事?”
“二十年前,神工匠人親自把鎮魂盒的鑰匙交給虛情道人保管。”說話間,卓飛雲已將鎮魂盒從地上拿起,並接着道:“從此之後,二十年間,從未有人能從虛情道人手中搶走鑰匙,鑰匙在虛情道人手上也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說完,又伸出左掌凌空一抓,游龍銀槍便箭一般從地上飛到了他手中。
經過一番談話,少年似乎是已對卓飛雲放下了戒心,任由他拿盒拿槍,而無動於衷。
可卓飛雲沒有想到少年非但不爲所動,更是不動聲色,面無表情,不發一言,只有目光在閃動。
不過卓飛雲似是也已習慣了少年會時而沉默,微微一笑,“二十年的時間不算太長,卻也不算太短,但要用來守護一個東西,實屬不易。”
少年還是沒有說話,只有閃動着的目光更加明亮了。
卓飛雲的目光也被少年的目光給吸引住了,盯着少年的眼道:“而如果那個東西是鎮魂盒的鑰匙,那就不能再用‘不易’二字來形容了,這也根本已非‘不易’二字能夠形容完的。”
少年仍是沒有說話,只不過目光已從閃動變爲了跳動。
卓飛雲的目光也還在迎着少年的目光,繼續說道:“你該知道的,只要是能放在鎮魂盒內的東西,至少都價值千金。”
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了許多,“那這樣算來,能夠打開鎮魂盒的鑰匙,豈非就是無價之寶,甚至比鎮魂盒本身還要珍貴。”
少年當然還是沒有說話,目光也當然還是在跳動。
“無價之寶的誘惑本就如寶物那般無法估量,要制服這些誘惑所帶來的麻煩,不單單隻憑武功就能做到,還需要道義。”
卓飛雲的話說完了。
可他的話卻並沒有說完,沒有說爲什麼。
爲什麼防止一件寶物被搶走,還需要道義?
強盜在搶劫的時候豈非都是靠武力,而不講任何道義。
這是何道理?
這道理又有何人能懂?
卓飛雲懂,因爲這話本就是卓飛雲說的。
這也就是爲什麼卓飛雲能成爲江湖上前途最不可限量的那七個人之一。
他總是能看出別人看不出的道理,他總是能懂很多人都不能懂的道理。
而他現在更知道現在需要他把這些道理說出來。
可沒有想到他既沒有說出來,口也沒有張開。
少年自己說了出來。
卓飛雲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奇怪又倔強的少年居然也能懂得這個道理,就如同他也沒有想到少年會在這時突然開口一樣驚訝。
少年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深谷,“武功是用來制服強搶鑰匙的那些人,道義卻是用來克服自己心中的誘惑。”
卓飛雲笑了,只有笑,臉上所有的皮和肉都在笑,彷彿一朵春暖時盛開的花。
他也只能笑,只能用笑來表達贊意,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麼。
微笑本就是最能表達贊意的方式之一。
卓飛雲笑着讚道:“不錯,一點不錯。寶物能使別人動心,亦能使自己動心。別人動**鑰匙是爲了打開鎮魂盒,虛情道人若要用鑰匙打開鎮魂盒豈非連手都不需要動,可虛情道人卻沒有那樣做。”
少年沒有笑,今夜也還從來沒有笑過,彷彿微笑根本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彷彿跟他有關係的只有冷漠,“不做世上最容易做到的事,纔是最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