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擡腳,迎着龍吟雪那刀鋒一般的目光向前直走,“你只用一刀就砍傷了司徒敬天。”
話音落完,他的人也已站住,與龍吟雪並肩而站。沒有側身,也沒有扭頭,仍直視着前方,前方是大開的房門。
他也同司徒敬天交過手,同樣只出了一刀,可那一刀卻只能砍斷司徒敬天的鐵斧。
只不過這件事龍吟雪並不知道,龍吟雪只知道少年刀在腰間,只能說道:“我的人名叫吟雪,可我的刀卻是飲血的,龍吟雪的刀本就是用來殺人的。”
“可我沒有看見你的刀。”
少年仍在直視前方的房門,可這一刻的房門在他的眼中卻好像變成了箭靶,他的目光也變成了射向箭靶的箭。
龍吟雪身上的確沒有佩刀……刀在眼中,眼睛看着前方,前方是窗戶。
他沒有看少年,可還是忽然有種正被無數支箭射來的感覺,凌厲無比,似是要將他的心都給穿透。
無論誰被當作箭靶來看,都會很不舒服,是那種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的不舒服。
可龍吟雪的臉色卻未變化分毫,臉上仍是隻有淡淡的有禮貌的微笑,全身上下從頭到尾更無一點不舒服的動作,簡直比正常人還要正常。
因爲他已習慣常常被人當作一個箭靶,因爲他是天下鏢局的少總鏢頭。
而他的習慣也一向都是以微笑還之,“因爲只有死人才能看見我的刀。”
微笑還是溫柔如春風,可眉宇間的英氣卻彷彿變成了凌厲的劍氣,“但當你看見我的刀的時候的那一刻,你就再也看不見我的刀了。”
少年在輕輕撫摸刀柄的右掌驟然緊緊一握,沒有說話,只有雙眼又變得冷漠起來,彷彿蒙上了一層冰山上的雲霧。
“那麼……”龍吟雪淡淡微笑,“你想不想看我的刀。”
龍吟雪的微笑在話出口的這一刻就好像變了……可又好像沒有變。
其實他的微笑本沒有變,只不過微笑之中加了點東西。
加了一柄刀,一柄出鞘的刀,一柄鋒芒畢露的刀。
少年還是沉默。
沒有誰會容忍一柄出鞘的刀在自己身邊綻放鋒芒,可少年還是在沉默。
沉默無非兩種,默認與反抗。
誰也不知道少年此時的沉默到底是默認還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但誰都知道,在此時,少年該反抗……畢竟龍吟雪的話已近乎於挑釁,比刀鋒還要傷人。
少年的確就該反抗,就該怒目金剛般的衝龍吟雪大吼你的刀有什麼值得我看、你該看看我的刀,然後再神龍擺尾般的拔刀揮出君臨天下般的氣勢。
身爲仗刀闖江湖的少年人就該這樣做,只可惜少年偏偏沒有這樣做。
如果這樣做了,他就不是他了。
他是一個冷漠的少年,他可以漠視一切甚至是對手對自己的挑釁。
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一頭獅子,當遇到憤怒之事時,心中藏着的那頭獅子就會破體而出……可少年卻似乎有着一顆因冷漠而不會憤怒而不會不甘的心。
所以少年走了,帶着沉默在沉默中前行,擦過龍吟雪的肩膀一步步向房門走去。
沒有留下任何話……只留下了無盡的神秘。
這樣也的確讓本就略顯神秘的他更加顯得說不出的神秘了,每個人也都覺得在此刻他彷彿披上了一層神秘做成的外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走只不過是自己本來就要走,沒有誰逼自己走,更不是被誰命令走的。
可若不是龍吟雪的突然到來他又怎會走?
他和龍吟雪之間到底有過什麼樣的故事?也許只是一些龍吟雪並不知道的故事。
龍吟雪畢竟只把少年當成了一個陌生人。
“本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你離開的,今夜只要是在這間屋子待過的人,都必須等到明日十月初十的天衣大會開始之後纔可離開。”
龍吟雪仍是直視着前方沒有回頭,只是臉上忽然又露出了那種春風般溫柔的微笑,“可誰讓我是龍吟雪呢,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能把你找回來。”
沒有人回答。
少年沒有回答,少年已離開了這間屋子,已和龍吟雪相離很遠很遠。
所以他也就無法再聽到龍吟雪接下來的話。
“並且你也永遠走不出近月樓了,對吧,尊敬的天下第一大惡人。”
司徒敬天本來壯漢般巨大的身形驟然停住,像是突然被巨大的寒冰凝固一般。
司徒敬天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樣站着,剛好站在了少年剛剛站着的位置,只是沒有少年站的那樣穩,給人一種在凜冽的冷風中顫抖並隨時都能倒下的感覺。
“我難道不該走?”
“你的確該走。”
“我本就不該來的。”
“可你更該死。”
這一刻,星月被黑暗吞沒,窗外冷風呼嘯,一絲狂風吹進屋內,瞬間讓人毛骨悚然,但還是冷不過龍吟雪的話。
風冷的是毛骨,他的話冷的是人心,令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帶着恐懼的寒意,“你已見過了我的刀。”
“見過我的刀的人都已死了,我的刀只有死人才能見到。”
“有些東西不是隨便能見的,見到就得付出代價,這是天下鏢局的規矩。”
司徒敬天慘然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豈非連死人都不如。”
有的人還活着卻已經死了,是因爲他們的心早已經腐爛。
司徒敬天現在豈非正是如此,他心已如死灰。
“那你就更不必活在世上了。”
龍吟雪話音剛落,屋內忽然響起了一道奇異的聲音,像是疾風聲,又像是雨落聲,好像又是金屬聲,又好像什麼聲音都沒有。
因爲這聲音實在太快,快過了所有人的耳朵,誰也無法聽清。
誰也都不能用世間任何的東西形容出這聲音究竟有多快。
這本就是奇異的聲音。
但就是這樣,也沒有誰敢否認這聲音的可怕。
司徒敬天當然也聽到了,他更聽出這聲音是來自他身旁右側。
站在他身旁右側的人是龍吟雪,這是龍吟雪身上發出的聲音。
這是司徒敬天第二次從龍吟雪身上聽到這種奇異的聲音。
他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正是在剛纔不久前逃命到柴房被龍吟雪追上時聽到的,這是龍吟雪出刀的聲音。
然後他的右腰間上便多了一道刀傷。
可是這一次,卻沒有然後了。
司徒敬天然後再沒有聽到過任何聲音。
他已聽不見聲音了,永遠都聽不見了。
正常情況下只有死人才會永遠聽不見聲音。
司徒敬天已死在了刀下,還是同樣的刀,同樣的傷口。
他右腰間上又多了一道刀傷,致命的刀傷。
可他到死都沒有聽出龍吟雪的刀是從何而出的,更沒有從刀聲中判斷出刀上帶着何種招式。
他聽到刀聲的時候刀鋒就已劈進了他的腰間。
他也沒有看清那是一柄怎樣的刀,他還沒有來得及扭頭,刀光就已劈出,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本就受了重傷,反應自然會比平時慢一些。但就算是他沒有受傷,他也還是避不開這一刀。
這一刀無論是從出手的時機上,還是劈出的方位上,都已做到了能夠做到的極致,根本就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和還手的機會……這本就是必中的一刀。
能練出必中的刀,需要的不僅僅是高明的刀法,更需要豐富的經驗。
世間最難得的就是經驗。
龍吟雪能成爲江湖上那七個最有前途的少年之一,不是沒有道理的……自然有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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