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爲可怕的東西……爲何物？
沒有人能說的清。
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答案，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答案。
每個人心裡都住着一個屬於每個人的可怕東西。
天使心裡住着的必然是另一個天使，惡魔心裡住着的必然是另一個惡魔，神仙心裡住着的必然是另一個神仙，一個人心裡住着的必然是另一個人。
那卓飛雲呢？
他心中住着一個卓超羣。
在他心中，最可怕的東西就是卓超羣的臉。
世上再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卓超羣那張臉更能讓他感到可怕了。
現在卓超羣的臉就在他面前，他的鼻子也幾乎快要碰到卓超羣的鼻尖了。
卓超羣的人就貼在他身上。
他驚恐，驚恐的眼，驚恐的臉。
臉因驚恐而扭曲，本來如冠玉一般精美的臉已扭曲成一塊醜陋的枯樹皮。
人更驚恐，彷彿呼吸都已快要凝固。
終於閉上了眼，終於在用盡全身力氣後閉上了眼，他終於不用再看卓超羣那雙因憤怒、恐懼、悲哀和無奈而死不瞑目的眼。
淒厲的慘叫聲還在繼續，夾雜着慌亂的腳步聲，讓整個屋子一下子變得更加陰森恐怖起來。
卓飛雲沒勝，少年沒死，兩人平局而分，這樣的結果恐怕是誰都沒能預料到的，包括少年的刀。
刀仍在鞘，根本沒有拔出過。
連身上最可怕的東西都沒用，就打敗了江湖七少俠之一的卓飛雲，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但結果豈非該是卓飛雲非勝不可的，而且也本無不勝的道理。
失手的原故竟然只是因爲一具屍體。
卓超羣的屍體。
卓超羣的屍體明明滾在地上，怎麼會到卓飛雲身上的？
屍體自然不會是自己跳到卓飛雲身上的，當然是少年用左手扔到卓飛雲身上的。
剛纔，就在剛纔，少年在地上扭滾的身法已然開始慢慢變慢，卓飛雲的槍法卻仍如閃電般快、暴雨般凌厲，眼看着下一槍就要刺進少年的後背，但就在這時，少年剛好滾到了卓超羣的屍體上……於是，本來必定要刺進少年後背的這一槍便刺在了卓超羣的胸口上。卓飛雲趕忙反手一拔，正好看到了卓超羣那張死灰般的臉，立時驚慌失措，下一槍無論如何也刺不出去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石化了一般。而少年便趁此時機，用力一甩，將卓超羣的屍體扔到了卓飛雲身上。接着，少年翻身躍起時，又用腳踢掉了卓飛雲右手中的游龍銀槍和左手中的鎮魂盒。
這聽起來充滿了戲劇性，但人生豈非本就如戲。
整個戰鬥過程中，卓飛雲並沒有露出任何什麼破綻，只可惜破綻就是心魔，心魔就是卓超羣。
鬼哭般淒厲的慘叫聲沒有了，卓超羣的屍體已被卓飛雲從身上推開，滾到地上。
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還在繼續作響，卓飛雲仍在不住後退。
也不知是在響了三下還是四下後，腳步聲也終於消失了，只剩下如牛一般粗重的喘氣聲。
燈還亮着，昏黃如黃昏。
黃昏總給人一種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的感覺。
卓飛雲也果然像是走到了窮途末路，背靠牆角瑟瑟發抖，看上去就好像一場大病剛剛過後一樣，軟弱虛脫。
他的人也成了一個汗人，全身都是汗，冷冷的汗，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淋了一場雨。
臉色慘白，眼神潰散，面容猙獰，亂髮披肩，衣衫不整，再無半點公子少爺的風範，反倒像是一個瘋子。
卓飛雲也的確是快要瘋了，他心神大亂，有如魂不附體，就像練功練到了走火入魔。
這時候的卓飛雲說是不堪一擊也不爲過。
這時候少年無論如何出手，只要出手，就都會立於不敗之地。
可誰知少年別說是出手，手就連動都沒動一下，整個人就好像釘在了原地一樣，好像這一切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冷漠的像是一尊神像。
“你爲什麼不殺我？”
卓飛雲忍不住嘶吼咆哮，像一頭憤怒的雄獅。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我爲什麼要殺你？我來這裡本就不是要殺你的。”
“是啊，你是來殺卓超羣的。”卓飛雲聲音低沉嘶啞，神情似是已平靜了許多，“可是現在卓超羣已死。”
“我知道。”少年道，“死在你手。”
卓飛雲獰笑道：“你不問我爲什麼要殺卓超羣？”
少年卻反問道：“我爲什麼要知道你爲什麼要殺卓超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卓飛雲還在獰笑，“你不問，我偏要說。”
少年沒有說話，似是在聽。
卓飛雲仰面大笑道：“江湖人人都說神槍門主，俠義無雙。”
他的譏笑聲中忽然充滿了怨恨般的惡毒，並接着道：“可要我說，神槍門主，俠義雙無。”
少年在聽。
卓飛雲呵呵冷笑道：“在外人面前他永遠都是大俠中的大俠，可在自己人面前，他比小人還要小人。”
少年還是在聽。
“小人之事，卓超羣一向會特意派手下親信去做，事成之後，再親手殺死他們，以成自己的俠義美名。”
卓飛雲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五官開始扭曲，眉頭擰到了眼睛的位置，眼睛擠到了鼻子的位置，猙獰可怖，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噁心。
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更讓人噁心的想吐。
“都說卓超羣曾一人獨上黑道總壇的陰風山，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用完，就將山上的一百零八條黑道好手全部刺死於槍下，只爲解救陰風山下的百姓。”
“可誰又知道搶劫陰風山下的百姓的陰風山羣盜根本就是卓超羣找人喬裝假扮的。這些假盜真的搶劫並殺害了山下的百姓，然後再嫁禍給陰風山羣盜，這樣就可令他師出有名。可他這樣做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爲了什麼除暴安良替天行道，更不是爲了什麼江湖道義，而是爲了陰風山大當家的女兒。他看上了大當家的女兒。大當家和陰風山上的羣盜被他率領的那夥假盜全部剿滅後，大當家的女兒也被他強擄爲妻。他爲了此事不被泄露出去，又將那夥假盜全部秘密殺死，所以陰風山一戰真正的原委便永遠不爲外人所道。而家母正是那名被卓超羣擄走的少女，你說我該不該殺卓超羣？”
少年沒有說話，仍在繼續沉默，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瞳孔收縮爲縫，像遇到強光後的貓眼一樣。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是承認，也許是否認。
卓飛雲說了這麼長一段話，絲毫沒有覺得口乾舌燥，更沒有大口喘氣，雙眼還是那樣充滿力量，惡毒憤恨的力量。
他心如火，怎會熄滅。
可他見少年臉上仍是一片冷漠，根本不爲所動，再加上他心中屬實激動，急的他連連跺腳。
“昔年江湖上曾有七個人號稱槍神，據說槍法是得了天上神仙的真傳。這七個人也就是當年顯赫一時的楊家七槍。可卓超羣一槍就將七槍刺斷，一人就殺死了楊家七人。這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
“可人人都不知道的是卓超羣上到天王山，找到楊家七雄比較槍法，七人不願以多欺少，但卓超羣卻一定要堅持七人齊上。七人無可奈何，便以樹枝爲槍，點到爲止，不比勝負，只比槍法。卓超羣嘴上答應着，可比武一開始，第一槍就下了殺招，就一招就使出了成名絕技一刺奪魂。七槍刺完，七根樹枝也變成了十四根樹枝，七人也成了七具屍體，卓超羣卻反而成了天下第一槍，你說他該不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