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穿楊的劍本就是一種傳說。
傳說只有死人才能知道的劍。
只可惜現在他的劍就算是傳說中的神仙之劍,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因爲劍已無法出手。
他手中無劍。
一個劍客手中握着的不是劍,而是鎮魂盒,豈有不死之理。
柳穿楊死就死在太自信。
自信局勢已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自信卓超羣乃是一個仁義無雙的大俠,絕對不會做反悔之事。
桌上的燈還亮着。
可燈光卻像是照在了襲來的冷風中。
燈光更暗。
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燈光在不定閃爍。
就在這時,反覆閃爍的燈光中突又閃出一道匹練般的銀光。
於是屋內再看不見一點燈光了。
只能看見這道銀光。
彷彿滿屋子都是銀光,彷彿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銀光奪目,更是奪魂,化成銀光的游龍銀槍已從桌下直刺而出,根本不給柳穿楊任何反應的機會。
事實上,柳穿楊也的確來不及反應。
無論他怎樣躲閃,無論他的身法高明到何種地步,都已避不開這一槍,他的腹部勢必會被銀光刺中。
他非死在卓超羣的游龍銀槍下不可。
卓超羣的游龍銀槍下也本就從未有人逃生過。
銀光更快更狠也更亮了。
在這一瞬間看來,銀光就如同天際劃出的流星。
只不過既如流星劃空那般突然閃出,又如流星消散那般瞬間消失。
銀光已一閃而逝。
滿屋子的銀光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昏沉的燈光。
燈光中,柳穿楊的身形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削瘦。
更是那麼的詭異,那麼的可怕。
因爲他沒有死。
非但沒有死,腹部連一點傷都沒有受,衣衫齊整,完好如初,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傳說沒有人能躲過卓超羣的游龍銀槍,游龍銀槍只要一出手不但必能殺人更能奪魂。
游龍銀槍只要刺出,就是必中的一槍。
既然卓超羣已使出自己畢生絕技一刺奪魂,便就該槍出必中,爲何柳穿楊卻能夠例外?
難道他是神仙?
他當然不是神仙。
他只是柳穿楊。
柳穿楊的飛劍豈非總是能夠打破傳說。
他未中槍也正是因爲他那柄比尋常匕首還要短一寸的七寸短劍。
剛纔在萬丈銀光之內,柳穿楊飛劍一出,游龍銀槍的槍尖便於快要刺中柳穿楊腹部時被卓超羣突然收回。
因爲卓超羣若不收槍,就會在槍尖刺中柳穿楊腹部的同時,自己也會被飛劍穿喉。
卓超羣能死,但絕不能在今夜這個時候死。
今夜畢竟是十月初十的前一天夜裡。
所以卓超羣不得不收槍。
卓超羣二十成名,成名二十年,戰鬥不下百次,從未被人逼得收槍不攻過。
是以柳穿楊的人也是整個天下所有人中第一個能這樣做到的人,柳穿楊的劍也是世間所有兵器中第一柄能這樣做到的兵器。
先不說能不能勝過卓超羣,只憑能令卓超羣被逼到收槍不攻這一點,柳穿楊就足以在江湖上一戰成名,傲視羣雄。
但柳穿楊的人和劍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左右雙掌都在齊捧盒底,已無可出劍的手,那飛劍又是從何而來的?
卓超羣不知道。
卓超羣只知道暗器高手是絕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的暗器是如何發出的。
卓超羣也只知道自己剛纔在桌面下的夾層裡取出游龍銀槍後,刺出的同時,便見眼前一花,兩道寒芒已分別從柳穿楊左右袖口中閃電般的飛出,而後箭一般向自己的喉嚨飛刺過來。
銀槍先刺,飛劍後出,可飛劍卻後發先至。
飛劍會在槍尖刺中柳穿楊腹部之前先一步貫穿卓超羣的喉嚨。
只因爲飛劍比銀槍快太多。
只因爲柳穿楊的出手比卓超羣高明太多。
如果說銀槍是如閃電一般的快,那飛劍便是比閃電還要快。
世間竟然還會有比閃電還要快的劍。
你可相信世間還會有比閃電更快的劍?
卓超羣不相信。
他不敢相信。
可卻不得不信。
他不得不信這兩柄七寸飛劍一定會貫穿自己的喉嚨。
所以他只能選擇收槍,變攻爲守。
這時,只見卓超羣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身上突然立刻起了巨大的變化。
收槍,躍起,後翻,倒地。
所有的動作都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所有的動作也都在瞬間完成。
他這一瞬間所展現出的身法幾乎已可算是世間最爲上乘的功夫,也幾乎可躲世間一切暗器。
只可惜柳穿楊的飛劍偏偏不在“這一切暗器”之中。
能夠奪走武林中二十位成名已久的高手的性命的飛劍,又豈會是尋常之物。
所以卓超羣連人帶椅倒在地上後,手中便拿着兩柄劍。
一柄黑劍,一柄白劍。
黑的像墨,白的如雪,俱都只有七寸。
黑劍在他左掌上的食指與中指處間夾着,白劍在他右手中握着。
只不過這柄白劍卻是他剛剛從右腿上拔出來的。
他畢竟中了一劍。
他忽然想到,這柄白劍若不是柳穿楊用真力從袖中逼發出,而是用手甩出,也許自己此刻傷的就不是右腿了。
此刻他也終於知道那二十位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爲何會死在柳穿楊手上了。
因爲無論誰都不會想到柳穿楊的劍是從何而出的。
別人眼中越是沒有出劍的機會,柳穿楊的劍越能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的劍往往也就是最致命的劍。
不過,卓超羣也畢竟還是沒有死。
都說柳穿楊百步之內,一劍一人。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可現在看來,卓超羣的游龍銀槍也不是一刺奪魂,更不是沒有人能從槍下逃生。
看來當兩個傳說相遇,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兩個傳說同時破滅。除此之外,再無第二個結果。
看來能打破傳說的只能是另一個傳說。
“看來這少年能用如此短的劍打破武林中那些存在已久的傳說不是沒有道理的。”
卓超羣的心在嘆息,更在滴血。
桌上的三隻酒杯已全部掉到了地上,柳穿楊也已後退了三步。
柳穿楊本是要退後六步的,只要退完這六步,就可以站到門外。
而只要到了門外,卓超羣無論如何都追他不上。
可柳穿楊卻偏偏只退了三步。
柳穿楊已不能再退。
柳穿楊只能退這三步。
因爲他的肚子上已插着一杆長槍。
無論誰的肚子上插進了一杆長槍,就會連半步都不能再退。
槍尖從柳穿楊的背後刺進,又從身前穿出,已如槍上紅纓一樣紅。
槍是銀槍,卻非游龍銀槍。
游龍銀槍上沒有紅纓。
插進柳穿楊身體中的長槍竟不是游龍銀槍。
而游龍銀槍還在地板上插着,插得很直,很直很直,就好像是讀書人心中的筆一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