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飛雲之所以會這樣問,就是想看看這個少年會怎樣說。
也許要想知道一個人就得要先知道這個人的名字,畢竟只有知道了名字纔會知道身世和來歷。
但對於卓飛雲而言,知道一個人不一定必須要先知道一個人的名字。
他能從一個人的話中聽出一個人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樣雖然不如開口問而來的直接,但卻更有效。
若是突然開口直接問,說不定還會引起少年的警覺而適得其反。
他現在必須要知道這個少年是什麼人。
因爲他知道少年現在一定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了卓飛雲,並且一張臉還是那樣冷漠的像一座冰山。
卓飛雲微微一笑,表示並不介意。
“司徒敬天既然號稱風雷雙斧,風斧雖斷,莫不是還有一柄雷斧。”
“他只是知道他無論有多少柄斧,都會被我一刀砍斷。”
少年就算是突然開口,臉上的神色也還是未變分毫。
卓飛雲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已如劍一般銳利,“不知少俠的刀出自何門何派?”
能一刀劈斷風雷雙斧之一的風斧的刀,如此之快、之鋒利的刀,定然不會是這個年僅二十的少年能鑄造出來的。
換言之這柄刀一定不會是這個少年的刀。
卓飛雲想只有江湖上那幾個最會用刀的刀派才能鑄造出這樣一柄刀吧,少年若是說出來,他一定知道。
可卓飛雲還是錯了。
只因爲他忘了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這個少年長了一張漠不關心的臉。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這柄刀是來殺卓超羣的就足夠了。”
“是……是這樣啊。”
卓飛雲怔了怔,不過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無論這個少年爲什麼要殺卓超羣,只要不是來殺他的,就可以了。
他一口氣舒完,緊接着又嘆了一口氣,“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刀無論如何也不能殺死卓超羣了。”
少年皺了皺眉道:“哦?”
“因爲卓超羣已死。”卓飛雲看向少年的目光已如閃電一般凌厲,“你的刀縱然再快,再鋒利,再厲害,也不能再要一個死人的命。”
他希望看到少年的臉上發生變化。
少年的臉上也的確終於起了變化,眉頭皺得很緊,像是交錯的花紋。臉上冰山般漠不關心的神色沒有了冷漠,只剩下了關心,看上去彷彿很關心卓超羣。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雙眼忽然變得如刀鋒般冷,目光也刀鋒般掃視着屋子裡的那四具屍體。
“不要告訴我你連卓超羣的面都沒有見過。”
卓飛雲疑惑、驚訝、不解地看着少年。
少年卻只有冷,聲音裡只有冷。
“我只能告訴你我只聽說過卓超羣。”
“你既然連卓超羣的面都沒有見過,那又爲何要來殺卓超羣?”
卓飛雲忍不住想笑,他從未見過如此奇怪之人,連別人的面都沒有見過,連認識都不認識,就口口聲聲說要別人的命。
但最後卻還是沒有笑出來。
並不是他忍住了沒有笑,而是他笑不出來了。
這非但一點也不好笑,反而充滿了危險和殺機。
一個人會爲了什麼纔會要殺一個互不相識的人?
少年冷着眼,冷冷道:“你該知道今夜近月樓無論來多少人,無論來的人是誰,都只有一個目的。”
“都是爲了無縫天衣。”
卓飛雲的眼也很冷。
少年的眼更冷,冷如利劍,並且還如利劍一般凌厲,直直地盯着卓飛雲道:“所以卓超羣是死在了你手上?”
在少年這種利劍般凌厲的目光下,感受着萬劍穿心的逼迫之意,卓飛雲的臉色非但未變分毫,整個人更是泰然自若。
“因爲鎮魂盒本該在卓超羣手上,可現在反而在我手中,所以你纔會認爲是我殺死了卓超羣。”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
卓飛雲不給少年說話的機會,又搶着道:“你若知道了我是誰,就一定不會再這麼認爲了。”
“哦,是嗎。”少年又重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卓飛雲,精美的錦衣和精美的俊臉,一副公子少爺的模樣,這讓他說不出的反感,“我爲什麼要知道你是誰,你是誰跟你殺了卓超羣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卓飛雲似已怒極,目光如燃起的火焰,咬着牙一字字道:“因爲我是卓飛雲,而卓飛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殺卓超羣的。”
少年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卓超羣的兒子卓飛雲。”
卓飛雲沒有說話。
少年還是在冷笑,既沒有因大驚而失色,也沒有因疑惑而不解,整張沒有表情的臉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你雖然是卓飛雲,雖然是卓超羣的愛子,可那又如何,世上又不是沒有親兒弒父的事。”
卓飛雲說不出話了,彷彿嘴裡被塞進去了什麼東西,彷彿臉上被蒙上了一層陰霾,彷彿心已沉到了海底。
而少年就是大海。
大海是無懈可擊的,誰都不能對寬闊的海洋有脾氣。
這個少年已讓他沒有了任何脾氣。
所以他改變了思路,不再妄圖說服少年,“剛纔你沒來之前,我就算是想弒父也沒有機會,因爲司徒敬天根本不給我機會。我父親本就是被司徒敬天殺害的,兇手也就是司徒敬天。”
他說這句話時蒼白的臉連紅都沒有紅。
“可我卻認爲殺害你父親的人根本不是司徒敬天。”
少年根本不管卓飛雲有沒有生氣。
所以卓飛雲也不管少年如何說,就是不開口了。
既然對方已認定兇手是自己,那在這個時候不管他說什麼話都會被對方以爲是在強行掩飾,那自己何必還要說話。
在這個時候不說話便勝過任何解釋。
一個人若要說話,最好先學會沉默。
這些道理卓飛雲當然明白。
他能成爲江湖七少俠之一,憑的也就是比別人更聰明。
在這個時候還會沉默的人,的確是聰明的人,卓飛雲也的確很會說謊。
他當然很會說謊,他已成功的騙了卓超羣二十年。
只可惜他算錯了一點,少年同樣也很聰明。
聰明人都會騙人。
騙多了自然懂得如何騙人,如何反騙,就跟偵查與反偵查一樣。
“我從七歲時就開始騙人,騙人的錢,騙人的酒,騙人的飯,因爲我不騙別人就會被別人騙。可我到十七歲時卻不騙人了,因爲我已不必再騙。”少年盯賊一樣盯着卓飛雲,“所以你不要以爲你能騙的了我。”
卓飛雲還是沒有說話,還是在沉默。
少年繼續逼問,“司徒敬天若真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你剛纔會眼睜睜地放他走?你該和他拼命。”
卓飛雲的臉色突然難看到了極點,就好像一個小偷正在行竊時被主人逮了個正着。
小偷若被人逮住,必定不會默不作聲,必定會拼死反抗。
所以卓飛雲還是選擇繼續沉默。
因爲沉默有時候就是最大的反抗。
而有時候也就是現在。
現在對於卓飛雲來說以沉默反擊就是最好的反擊。
只可惜他又算錯了一點,少年不但很聰明,還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