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夥計畢竟是跑堂的夥計，時時刻刻都在學怎麼說話和怎麼跟別人說話，察言觀色的事沒有人能比他們更懂。
整個屋子裡也再找不出一個比全福更會說話的人了。
風平浪果然面色緩和道：“不錯，守衛都去警惕各大宗派掌門了，當然不會再注意你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夥計。”
風平浪目光一凝，又接着道：“所以那一夜你在近月樓上都看到了什麼？”
那一夜就是十月初九。
全福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像是一個朝聖的教徒，“我看見了天神，下凡的天神。”
屋子裡寂靜的像是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世上本沒有神仙。
凡人見到天神或是天神下到凡間，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中。
神話傳說外是絕對不存在的。
無論誰聽到全福說他在近月樓上看到了天神，都該把大牙笑掉。
可沒有一個人笑。
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因爲全福說他是在那一夜看到的天神。
那一夜就是十月初十的前一天晚上。
十月初九那一夜，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什麼人都有可能出現。
就是看到天神脫光了衣服在跳舞，人們都不會感到奇怪。
風平浪沒有奇怪，也沒有說話。
全福臉色更嚴肅，道：“他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拿着一柄漆黑的刀，如黑夜降臨一般憑空出現在屋外的走廊裡。”
沈沉手裡正在夾牛肉的筷子驟然停頓。
風平浪還是沒有說話。
白衣老人也沒有說話。
大小姐和那位冰山般的絕世美人更沒有說話。
沒有人說話。
能說話的人只有全福，現在只有全福才能說話。
“他一個人就將走廊裡站着的九九八十一名神槍門弟子全部殺死，一個不留，而他卻只用了不到十刀。”
還是沒有人說話。
屋子裡坐着的所有人都已說不出任何話。
全福的聲音更沉更重，“九九八十一位好漢反抗都沒有來得及就死在了刀下，死時連一點驚呼聲都沒有發出，就好像突然集體石化一般。”
屋子裡的每個人也都石化了。
全福的臉就像一塊石頭，又繼續說道：“因爲他的刀厲害的已不像是一柄刀。”
全福的臉上忽然有了血色，並接着道：“但卓大俠何等厲害，即便是那九九八十一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還是聽出屋外已有些不對……少了八十一個人的呼吸聲。”
屋子裡的呼吸聲也像是凝固一般。
凝固的不是呼吸，是人。
全福的臉彷彿也已被青鐵凝固，“只是卓大俠還沒有出來，那個天神般的人突然間就憑空消失了，然後又如他突然間消失那樣突然出現在了卓大俠面前。卓大俠的游龍銀槍還沒有出手，他的刀就已劈進了卓大俠的喉嚨裡。”
屋子裡的每個人的喉嚨裡也都像是塞着一片刀鋒。
除了全福。
全福的喉嚨似已被扼住，失聲道：“可還沒有完，他的刀並沒有收手，又忽然劈到了卓大俠的公子卓飛雲面前。卓公子早已有了反應，見他刀劈卓大俠的一瞬之時，一槍就已刺出。可也不知他的身子怎樣一扭，就避開了卓公子致命的一槍，而他那一刀卓公子卻沒能避開。”
衆人非但嘴巴是閉着的，就連眼睛都已合上，似是不忍心再看這殘忍的畫面。
畫面當然是他們自己想象出來的。
每個人腦中勾勒出的畫面都一樣，因爲都已將畫面裡的卓超羣和卓飛雲換成了自己。
若是自己，能不能躲開那一刀？
答案當然是不能。
連卓超羣和卓飛雲都躲不過的一刀，世間還有幾人能躲過？
無論這幾個人是誰，都不會是自己。
所以每個人都害怕再繼續聽下去了。
只可惜耳朵不懂害怕。
只聽全福又道：“本來這一刀是必定能將卓公子的人劈成兩半的，不過幸好是屋內還坐着兩個人，金銀閣的大掌櫃金勝銀和手下阿金。兩人同時出手，手中有刀，刀化成兩道青芒疾射向那人背後。於是那人果然收刀，反攻後背，但收刀之前就已出手的那一刀還是劈在了卓公子的胸膛上，幸虧刀未深入，不致喪命。可是金掌櫃和手下阿金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衆人都能想到金勝銀和阿金定會慘死於刀下，只是不知會有多慘。
而對於那些慘痛的事，人們向來都不願開口提起。
全福臉色更慘更痛，卻還是開口道：“就在這一剎，眼看着金掌櫃和阿金兩人的刀就要劈到那人的背上，卻不知怎麼回事，那人的背上突然就多了一柄刀，於是兩人本該劈在背上的刀就劈在了刀鋒上……然後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
最不可思議的事豈非也就是最可怕的事。
衆人只能聽。
全福臉上的表情也都是可怕的表情，驚恐的說道：“明明是金掌櫃和手下阿金兩人的刀主動劈中那人的刀的，可結果卻像是兩人自行把刀送到那人刀鋒上似得。因爲那人的刀沒有斷，斷的是金掌櫃和手下阿金的刀。”
這樣的事算不上不可思議，可那人的刀豈非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屋子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金銀閣的大老闆金勝銀的刀實是世間不可多得的一柄好刀。
這樣一來，那麼那人的刀豈非就是好的不可思議。
衆人還是隻能聽。
聽全福的。
全福臉上更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的也都是不可思議的話，“兩刀一斷的瞬間，手下阿金的人頭就落到了地上，金老闆的人頭雖然沒有和脖子分開，可鼻子、嘴巴和耳朵卻早已掉到地上，同時肚子裡的腸子也像水流一樣破體而出。”
衆人沒有恐懼，只是說不出的噁心。
因爲是恐懼讓他們噁心。
還有什麼事能讓人恐懼到噁心？
全福更噁心，想要吐，但忍住說道：“那人殺完金掌櫃，又把屠刀伸向了躺在地上未死的卓公子。刀還沒有擡起，卓公子口中就已大喊了一聲。而刀落時，七少俠之一的柳穿楊及時趕到，人雖未動劍先出手，左右袖口中各自飛出了一道劍光……”
說到這裡，全福突然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衆人也閉嘴，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已不能說任何話。
既是如此，又何必再開口。
全福嘆了一口氣，“我想接下來的事想必各位大爺都能知道，少年劍客柳穿楊也死了，死在了那人的刀下，可他怎麼死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看見刀光一閃，他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