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體內之毒是否攻心,少年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奇痛無比,就像是有無數條小蛇在咬自己。
沒有人能在被萬蛇咬身的時候忍住不倒。
可少年還站着。
沒有人能在被萬蛇咬身的時候忍住不抖。
所以少年顫抖的如同掉入了冰窟。
沒有人能在被萬蛇咬身的時候忍住不叫。
但少年忍住了,死咬着牙沒有哼出一聲。
如果說忍受痛苦也算是一種本領的話,那他早在七歲時就已練就了這種本領。
“原來你不過是想說我現在還不如條狗。”少年咬着牙,“狗急了還能跳牆,可我現在連正常走路都已是不能。”
這個人嘆了一口氣,道:“你又錯了,你死了當然就跟死了條狗沒什麼兩樣,可你只要活着,就算天下所有的好狗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一人。”
少年以爲這個人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可看見他臉上那嚴肅又認真的神色後,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沉聲道:“爲什麼。”
這個人已不只是表情嚴肅認真,就連說話都極是認真,“因爲無縫天衣,武林至寶的無縫天衣。鎮魂盒在你手裡,更重要的是開盒的鑰匙也在你手上。”
他笑了,但這一笑比不笑時還要嚴肅,嘴角上掛着的微笑就像是假的一樣,也許他這樣的人真的不適合笑,卻還是接着道:“當今武林中還有什麼寶物能比的過無縫天衣。”
無縫天衣並不在少年手裡,而是在地上,剛纔少年從網中落下,鎮魂盒也跟着一起掉落在地。
“可我還是會死,無縫天衣和鎮魂盒的鑰匙最後還是會落入你的手中,我的命也還是不值錢。”
這個人又嘆了一口氣道:“所以我纔要說你只有活着,你的命才值錢。”
少年不懂,不懂這人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便沉默。
這個人笑了,笑容僵硬的確實是跟刻在臉上的一樣,笑着道:“金銀閣的大老闆金勝銀,江湖七少俠之一的柳穿楊,俠義無雙的神槍門主卓超羣,哪個不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隨便說一句話都能轟動江湖,卻都在今夜死於非命。無論三人是怎麼死的,都必須要有一個交代,也必須給衆武林同道一個交代,否則今夜近月樓上的人誰也不能置身事外。而你就是交代,只有你知道並能說清三人的死。”
他忽然不笑了,目光也如刀一般的鋒利,並接着道:“你只要活着就有價值,無法估量的價值。所以你必須活着,你若死了,我也非死不可,因爲我今夜也在近月樓上。”
金勝銀和柳穿楊的死,少年並未親眼見到,自是全然不知。卓超羣之死,乃是被親生兒子卓飛雲所暗害,這一點少年比誰都清楚,更清楚這件事的背後還隱藏着無比巨大的醜聞,也只有他一人能說清楚。
而若說不清楚,不給武林中一個交代,只要是今夜到過近月樓的人,便只有把命交代出去。莫非這個人就是因爲這些原因纔不殺他?
少年還是不能完全肯定,還在思考,只是卻已不能再思考下去了,就是連話都說不出。
毒性還在他體中蔓延,正一點一點的攫取他的生命。
這個人卻絲毫不慌,仍是緩緩道:“近月樓上的人都是爲了無縫天衣而來的,爲了無縫天衣又準備了一場天衣大會,可誰能想到天衣大會的背後竟隱藏着一個巨大的陰謀。我不知道這個陰謀究竟意欲何爲,但我想你一定知道,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若死了,這個陰謀將永遠不會揭開。”
“但我已經死了。”少年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的這句話。
他明明還活着,爲什麼要說自己已經死了?
馬上就要死的人跟死人又有什麼分別。
他除了還在呼吸這一點外,其他任何方面都已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兩樣。
死人什麼也做不了,他現在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但他還站着,沒有倒下。
這個人又是像剛纔那樣嘆了一口氣,道:“你又錯了,你還能站着,眼睛還能看見,鼻子還能呼吸,耳朵還能聽見,嘴巴還能說話,腦袋還能思考,就不是死人。”
話音落完,少年倒下了。
跪在地上,雙手撐着身子,十個手指已把地板抓破。
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但裡面除了血絲什麼都沒有。
沒有說話,似是沒有聽到對方剛纔說了什麼。
現在離死只差一步,這一步就是一口氣的距離。
一口氣的距離有多遠,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能說得清。
有的人一口氣連一步都走不完,有的人卻憑着一口氣走了一輩子。
若說一口氣可以發生很多本不該發生的事,也沒有幾個人會不相信。
少年此時此刻全憑一口氣在苦苦支撐着。
一個少年如此堅強,這個人卻絲毫不爲所動,冷眼看着,眼中未起任何變化,說話的聲音也幾乎不帶一點感情,“我說過你不能死是因爲你不能死,所以你絕對不會死。”
少年沒有說話,仍在苦苦支撐着。
兩條胳膊撐在地上,就像兩根狂風暴雨中的小樹,搖搖欲斷,隨時都有可能倒下,根本找不到一點存活的跡象。
可這個人卻還是說道:“一個不能死的人,是絕對不會死的,你一定要相信這句話。”
他說的很自信,無比的自信,絕對的自信。
這種自信只有那種人有,那種神話傳說中的人。
神話傳說中的人都是神仙,可以掌管凡人的生死。
可少年卻好像根本一點也都不相信這句話,已快要支撐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因爲他的兩條胳膊已經不抖了。
“你一定會相信的,到後面你一定會相信我剛纔說的是無比的正確。既是如此,又何必再苦苦支撐,你該站起來了。”
誰都能看出少年不躺下就已是竭盡所能,這時候根本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這個人在這時候還說這種話,如果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如果說這個人是傻子,那少年就是瘋子。
因爲這個瘋子已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