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冷如出鞘之刀,但也只是讓人覺得冷而已。就像刺骨的寒風一樣,冷的只是人,不是人心。
只有殺人的刀上帶着的殺意才能冷人心魂,那就像這個人說得話一樣,“你非死不可,我也就非走不可。而我若要走,就必須要用你的屍體開路,將門外所有的機關陷阱一一觸發。到時胡離前來拿你,看到你的屍體和已觸發的機關陷阱,只會以爲是你強行闖關,以致死於非命,根本不會想到你是被人所殺,更不會想到這個人就是我,也就不會知道我來過來處。”
說着,便笑了起來,聲音不大,笑聲也不特別,但就是會讓人覺得他現在是無比的得意。
“等胡離帶着你的屍體離開後,我再去而復返,仍藏身於此,屆時天衣大會萬衆矚目,定沒有人會注意這間小小的柴房,也就不會被人發現。這樣一來,就算他們那些找我的人懷疑我又逃回了近月樓,也絕不會懷疑到這個地方。”
說完也笑完了,可笑完又道:“所以我真的該多謝你,若非你那一番話苦苦相逼,激發我求生的慾望和思考的方向,又給我製造出那絕對安靜的一瞬間,讓我擺脫亂意迷神,得以靜下心來,好好思索一番,我也不會瞬時間茅塞頓開,恍然大悟,想到這一點上。”
少年沒有說話,還是沒有說話,他已有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似是不想說話,又似是想不到要說什麼。
“其實我最應該感謝的人是胡離,不是他將你騙來囚禁此地,恐怕我永遠沒機會除掉你這個心頭大患了。江湖上都說胡離比狐狸還要精明、狡猾、陰險,永遠都能知敵先機,料事如神,算無遺策,可若是知道他爲了擒你而特意設下的這個騙局的最後一步非但幫了我大忙,助我了結心患,更是破壞了天衣大會,覆滅了他們的陰謀,又會作何感想?”
少年忽然道:“那你的下場一定會極其之慘,眼睛被挖,舌頭被割,血被吸乾,肉被剮完。”
聲音不是特別冷,但就是會讓人覺得特別的冷,比殺人的劍還要冷。
一柄準備殺人的劍冷,是因爲劍上已沒有任何感情。而少年的聲音裡非但不帶任何一點感情,更無絲毫人間煙火氣。
也許只有怒氣,在心中的怒氣。
他特別不喜胡離的爲人,甚至噁心,但對於胡離的才智和算計卻十分佩服,甚至是尊敬。這就好像一個君子很尊敬一個小人的劍,你若當面辱罵小人的人可以,但若是辱罵小人的劍,君子一定會幫劍說話。
“不錯,到那時胡離定會挖我眼,割我舌,飲我血,食我肉。這樣的事他肯定做的出來,也肯定做的到。只不過你卻看不到了,因爲你馬上就要死了。不過在你死之前,我一直有個問題不明白,想要一個答案。古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你定會給我一個回答的,對嗎!”
“我能想到的你都能想到,我想不到的,你還能想到。我想,你的這個問題一定跟我有關,對吧。”
少年的聲音仍是如剛纔那般冷,他的人卻更冷。
因爲他的心已無情,已無人間煙火氣,已如塊失去了光澤的寒玉。
“對極了。我想問你在那絕對安靜的一瞬間,你爲什麼不出手?那一瞬間,無論你用任何招式、武功、兵器,只要出手,出手必中,也必定能要我的命。你難道不想要我的命?”
話音還沒落完,少年的人像是突然變了,彷彿冰霜化作滾燙的熱氣一樣,“我爲什麼要想要你的命?你該知道的,我今夜一行本就不是爲了要你的命,那我又何必殺你。你殺我,我就非得一定要殺你不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難道不該是這樣嗎?
也許本該如此,也許不該如此。
也許在少年心裡認爲不該如此,便用嘴把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只殺我想殺的人,我不想殺的人就算已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我還是不會殺他,因爲他不是我要殺的人。”
“就算他已挖出你的眼睛,割掉了你的舌頭,砍下了你的雙手雙腳,只再用一刀就能要了你的命,你還是不會殺他,因爲他不是你想殺的人?”
少年冷冷道:“不錯,我不想殺的人,無論他對我做過什麼事,我都不會殺他。我想你一定不會明白的。”
“你錯了,我明白。因爲我這一生做的都是我不想做的事,我想做的事我想做,卻無法可做。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你不殺我的理由。”
那一瞬間少年沒有選擇出手殺他,是因爲本就不想殺他。
不想殺的人又何必再出手。
這難道還不算最好的答案?這豈非就是最好的理由。
還有什麼比這個答案和理由更能說服人?
有,一定有。別人或許不會有,但少年一定會有。
因爲他明白少年的話,已明白少年的處事標準,一定還有最好的答案和理由。
的確是有,但少年已不想說。
不會殺自己不想殺的人,也就不會說自己不想說的話。
可在聽到他的話後,聽到他說他已明白,突然心中一動,就好像有股融融暖意的山泉流進了自己心裡,這股暖意是說不出的溫暖,這種溫暖是從來沒有人跟自己分享過的。於是就改變了心意,不想說變成了本來不想說。
剛纔本來不想說,然後現在便說了出來,“我不殺你是因爲你本就不是我想殺的人,我不想殺你是因爲那一瞬間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殺你。殺你是對我有利還是無利。可我還沒有想清厲害,那一瞬間就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