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在平常沈沉是絕對說不出的,可是今天卻說了出來,只不過連他自己也都不知道這些話是怎麼說出來的。
世間有些話本就是連親自說出口的人都不知道爲什麼要說的。
大小姐也許是因爲聽到他說了這些話後才瞪大了眼……她瞪着他也盯着他,用一雙早已瞪大瞪圓的眼睛盯着他,那樣子就跟看到了一個長着兩雙眼睛、兩個鼻子、兩張嘴的人。
一個長了兩雙眼睛、兩個鼻子、兩張嘴的人豈非是無比奇怪。
但最奇怪的還是大小姐接下來說的話。
“陰謀?什麼陰謀?你說這次天衣大會是天君子他們的陰謀?那你說他們所謀何事?”
沈沉沒有說話。
他忽然已說不出話。
因爲不知道要怎樣回答她的話,他想不到答案。
大小姐的聲音更尖銳了,“你說不出來,只因你無話可說。你無話可說是因爲你說了一件本就不存在的事。”
沈沉還是沒有說話。
大小姐的目光尖銳的像釘子,直直釘在他臉上道:“這次天衣大會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陰謀。他們釣錢的方法是通過正常賭博贏來的,上鉤的人也是自願來參加天衣大會的,至於他們拉攏人才,只是再常見不過的威逼利誘。這些事和這些做法,在江湖上都是如平常人吃飯喝酒一樣的平常。”
她已快要把自己的臉貼到他脖子上了,接着道:“平常人吃飯喝酒有什麼陰謀?”
沈沉沉默。
沉默有時候也就是默認。
他難道已承認了她說的話是對的?卓超羣和卓飛雲都是錯的?
可他眼光閃動,就像是天上的星辰。
用沉默來回答的默認,眼睛豈非也該如沉默的人一樣黯淡?
沈沉的眼睛閃得更明更亮了,終於開口,淡淡道:“這些話都是百里探雲對你說的。”
他早已想到她所說的這些話都是百里探雲對她說的。
無論大小姐說任何話他都會聽,無論大小姐說任何話他都會信。
可是如果她對他說的話都是百里探雲對她說的,他就一個字也不想聽,一個字也不想信。
因爲百里探雲是紮在他心裡的釘子,他早就想把這根釘子拔掉。
大小姐上前一步,幽幽的看着窗外道:“是的,我覺得他說的很對,並且他也沒有說錯過什麼。”
沈沉臉上已沒有了任何表情,又是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淡淡道:“他說的不錯,不過……”
“不過怎樣?”
沈沉的目光忽然變得劍一般的銳利,道:“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畢竟還是說錯了一點,無縫天衣現在畢竟已成了一件只能帶來血光的兇物,無縫天衣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大小姐霍然轉身,盯着他的臉道:“無縫天衣本就是人制造出來的,當然要爲人服務。就像刀一樣,刀也是人鑄造出來的,可有誰說過刀是兇物,又有誰說過刀本身是一個陰謀。”
沈沉嘆了一口氣道:“這不一樣。”
大小姐一字一字道:“有什麼不一樣?”
沈沉也一字一字道:“無縫天衣救過我的命,我欠無縫天衣一條命。這是我欠它的,非還不可。”
沈沉沒有看她,他一直看着窗外,窗外已沒有人了。
因爲已看不見人了。
天已黑。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
看不見星星,看不見月亮。
只能看見燈光。
燈光在窗下,窗下是這間客棧吃飯的地方。
吃飯的人不少,各種各樣的人,穿着各種各樣的衣服,戴着各種各樣的帽子,拿着各種各樣的兵器,說着各種各樣的話,吃着各種各樣的菜。
但無論哪一張桌子上無論擺着多少菜,都少不了醬牛肉、紅燒雞和清蒸魚。
這三道菜是酒樓裡最拿手的菜。
三道菜已擺到沈沉和大小姐的桌上,卻沒有動。
兩人已沒有心思動口,全部的心思都在耳朵上,耳朵在聽,聽旁邊的人說話。
“天衣大會延期三日的消息想必大家都聽說了。”
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一身的酒氣。
他對面坐着一個人,同樣一身酒氣,可歲數比他小,鬍子也比他少,人也更年輕,帶着酒醉之意道:“這件事只怕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湖上若還有人不知道這件事,那這人一定是個聾子。”
說這句話的人既不是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也不是那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而是坐在兩人旁邊桌子上的一箇中年人。
他也的確有一張中年人的臉,可卻長了一副七歲孩童的身材,顯得滑稽又詭異。
只不過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讓誰也不敢笑話於他。
只要是認識他的人絕沒有一個敢笑話他。
大小姐也認識他,對沈沉說道:“他叫言無忌,是南海七仙島的島主,今年已有四十多歲,可是他從七歲時就開始練一種能夠返老還童的邪功,所以他現在的身體就一直是他七歲時的模樣。據說有一次他練功出了差錯,才毀了面容。所以他最恨的就是別人的嘲笑。誰要是敢笑話於他,他就會讓這個人永遠笑不出來。”
沈沉點點頭。
大小姐看着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人,“他叫什麼沒人知道,知道他的人都叫他張老大,是天行山一帶出了名的好漢。因爲他專門打劫好漢。”
沈沉還是點點頭。
大小姐看着那個英俊瀟灑的年輕人道:“他叫雲追風,是追風山莊的少莊主,更是江湖新出一代劍客中劍法最快的。江湖三十歲以下的劍客中,沒有誰能比他的劍更快。”
沈沉還是隻是點了點頭。
只聽言無忌又接着道:“而青州城裡只怕就連聾子都已聽說了這件事。”
雲追風笑了。
滿屋子幾乎都笑了,笑聲鬨堂。
只有張老大的笑聲最大最長,彷彿是快要把大牙笑掉一般,大笑着說道:“言島主真是愛說笑話,聾子怎能聽到人話。”
滿屋子的人忽然間都不笑了。
言無忌沒有變色,只是目光瞬間變成了一條毒舌,毒蛇般的陰狠毒辣,眯着眼道:“聾子是聽不到人話,可能聽懂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