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敬天的目光正在漸漸黯淡,就如同夜幕漸漸吞沒大地一般。
他的人也彷彿處在了黑暗之中,身上看不見絲毫光彩。
他的心更是彷彿已沉到了終年不見天日的萬丈深淵中。
卓飛雲不愧是卓超羣的愛子,尋常人在這個時候早已放棄等死,可卓飛雲卻還能在必敗之局中憑藉着超乎尋常的冷靜一點一點的扳回局勢。
江湖七少俠果然各有過人之處,令自己不得不心存忌憚。
自己還是太低估了卓飛雲,自以爲少年人始終只是少年人,總會沉不住氣。
想到此處,司徒敬天忽然嘆了一口氣,淡淡道:“那卓公子想讓我怎麼辦?”
“你該知道怎麼辦。”卓飛雲坐在椅子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司徒敬天的瞳孔驟然收縮,“你想讓我發誓?”
“不錯。”卓飛雲的嘴角隱隱現出了一絲冷笑。
司徒敬天卻道:“錯了。”
他忍住沒有笑,才接着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這個世上最大的謊言就是發誓。”
卓飛雲淡淡道:“我只是知道有的人口中立下的誓言就像狗放的屁,而有的人的誓言就像山和海那樣永恆不變。”
“可有的人只是有的人,我畢竟是司徒敬天,司徒敬天乃是天下第一大惡人,大惡人發的誓豈非連狗屁都不如。”
司徒敬天冷笑連連,似是在自嘲。
卓飛雲既沒有冷笑,也沒有自嘲,只是說道:“正因爲你是司徒敬天我纔要你對我發誓。”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又接着肅然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江湖上誰不知道司徒敬天發下的誓就如同板上釘的釘子。”
司徒敬天沒有說話,似是在沉默。
卓飛雲沒有沉默,一雙眸子亮如明月,凝視着司徒敬天道:“據說有一次司徒敬天喝醉了酒,店中小二想要試一試司徒敬天到底是不是誓出如山,便趁醉酒之時忽悠司徒敬天發了一個誓,將當代劍豪燕不歸全家滿門滅口。"
卓飛雲的眼睛在眼眶裡打轉,掃了一眼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司徒敬天后又道:“第二天司徒敬天醒來後,第一時間找到店小二,說了一句‘司徒敬天無論在什麼時候發下的誓都是非做不可的’後,便出門買了三匹馬。三日後,馬倒了,人卻還站着,站在了燕不歸的歸燕山莊前。莊園裡面一共住着三十三口人,司徒敬天也果然將這三十三口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
這的確是司徒敬天做過的事,但司徒敬天卻還在沉默。
卓飛雲只能繼續說道:“我雖然不知道司徒敬天爲何一定要做到誓出如山,但我只知道司徒敬天誓出如山。”
司徒敬天還是沒有說話,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已說不出話來。
不過嘴沒有說話還有眼。
司徒敬天的眼裡卻像是朦朧着一片雲霧,那麼深那麼濃,讓人根本不能看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卓飛雲也的確想不到司徒敬天還在想什麼,眉頭已皺得很緊。
難道像司徒敬天這種殺人如麻的大惡人也會像小姑娘那般猶豫不決?
卓飛雲不想去糾結這個問題,畢竟還有一個最緊急的問題迫在他眉睫。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對我做出保證,像殺條狗一樣將我殺死,只要你不想要無縫天衣。”
誰知話音落完的一瞬間,司徒敬天的目中忽然射出了刀鋒般的光芒,那麼鋒利那麼冷。
光芒四射,讓他整個人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彷彿從一隻溫順的綿羊變成了一頭兇悍的獨狼。
“你一條命能比得上無縫天衣嗎?”
“十條命也比不上。”
“好。”
“很好。”
卓飛雲終於笑了,這一笑彷彿讓他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然後眉也開了眼也笑了。
司徒敬天冷冷地看着卓飛雲,冷冷道:“我司徒敬天對天發誓,只要卓公子把鎮魂盒交給我,我保證今夜絕不再動卓公子一根毫毛。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說話間,卓飛雲人已站起。
話完,鎮魂盒也已飛到了司徒敬天手中。
司徒敬天看着手中這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卓飛雲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道:“我正要走。”
司徒敬天臉上忽然露出了惡魔般的笑容,“只可惜你現在走已太遲了。”
卓飛雲臉色一變,失聲道:“你想違背誓言?”
“司徒敬天一生什麼都敢做,就是不敢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卓飛雲紙一般慘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那你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司徒敬天爲何能成爲天下第一大惡人。”
“哦?”
“因爲司徒敬天說過的話全是放屁。”
司徒敬天說話時不放屁,放屁時不說話,既不說話也不放屁時就是殺人時。
他殺人時不說話不放屁。
現在他的確沒有說話沒有放屁,他在殺人,殺卓飛雲。
他殺人的時候一向喜歡用左斧。
因爲左斧很快。
左斧本是在他背後的腰帶上插着的,現在卻已在他手中,然後又忽然劈到了卓飛雲身前。
若一定要說這一斧是劈到卓飛雲身前的,只怕沒有幾個人會信。但若說這一斧是如一陣風那樣飄到卓飛雲身前的,沒有人會不信。
因爲誰也不能看清這一斧是如何劈出的,這一斧無影無形。
無影無形的只有風。
可現在又多了一樣,司徒敬天的左斧。
司徒敬天左手中的漆黑大斧也本就是他風雷雙斧之一的風斧。
風有聲,風斧無聲。
不但無聲,更無形,無影無形。
世間無論任何兵器,只要能做到在出手後的一瞬間化於無形,就一定能殺死人。
看來這一斧非將卓飛雲的胸膛劈開不可。
只是這一斧還未劈到卓飛雲的胸膛,卻先劈到了一杆槍上。
游龍銀槍。
卓飛雲雙手握槍,橫於胸前,剛好接下了這一斧。
這一斧難道不是如風那般無影無形?
風豈非是無人可擋的?
風的確是無人可擋,擋住這一斧的是游龍銀槍。
游龍銀槍向來以快聞名,一槍之快,快過閃電。
用槍之人雖不是卓超羣,雖是卓飛雲,但卓飛雲已深得卓超羣槍法七成真傳,當然能夠接下司徒敬天這如疾風般快的一斧。
不過卓飛雲畢竟還是後退了三步,被司徒敬天一斧劈退了三步。
又似是一陣黑旋風颳來,銀光一閃而逝後,卓飛雲已退了四步。
四步不算遠,可對卓飛雲來說,猶如天涯之遠。
他內力上的修爲跟司徒敬天還差的很遠。
身爲神槍門主卓超羣的公子、江湖七少俠之一的卓飛雲在司徒敬天的斧下竟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更無絲毫反擊之力,的確相差很遠。
四步已退完,卓飛雲已退到窗前,他背靠窗戶,現在已無路可退。
所以他現在只有死。
因爲他無路可退。
司徒敬天第一斧將他劈退了三步,第二斧將他劈退了四步,無論第三斧會將他劈退多少步,他都已無法退。
既然無法退避,就只能被司徒敬天第三斧劈死。
第三斧已劈出,所劈之處乃是卓飛雲的天靈蓋,同時也將卓飛雲左躲右閃之路全部封死。
卓飛雲只有後退纔可避開這一斧。
可背後是牆,是窗戶,退無可退。
既然避不開,便只能用手中的游龍銀槍接下這一斧。
他的槍法的確很快,當然能夠接下,可接下這一斧後,一樣還是會死,被斧上帶着的強橫真力震斷心脈而死。
他若能後退便可以藉此卸掉斧上的真力,只是他現在偏偏無路可退。
可退的只有一條路,下地獄的路。
現在斧已劈下。
誰都能想到卓飛雲在這一斧下只死無活,可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斧竟然沒有劈到卓飛雲的天靈蓋上,也沒有劈到游龍銀槍上。
這一斧劈到了一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