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柄劍是如何搭到少年左肩上的?
龍吟雪已然出刀在先,劍乃後發,卻是先至,若非如此,這柄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搶在那一刀前面先一步搭到肩膀上的。
“後發先至”不是招式,卻比世間任何招式都不易練成,需要的不僅僅是出手快,出手更要極其的高明。
劍要後發先至,非是高明無比的劍法不可。
可龍吟雪的幽靈刀法已是世間最高明的那幾種刀法之一,這一劍上的劍法又該高明到何種境地?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柄劍,出劍的這個人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人四十歲不多也不少,身材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臉不黑不白,不醜不美。整個人看起來既普通又不普通。
普通的是他的外表。
他外表看起來跟世上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一樣,一樣的眉毛,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一樣的耳朵。
不普通的是他的精神。
他看起來很有精神,彷彿永遠都不會灰心、放棄和頹廢,能讓人瞬間聯想到鋒芒,寶劍的鋒芒。
他已有四十歲,已快人到中年,可身上那種如寶劍鋒芒般的精神,彷彿讓他年輕了二十歲,看起來就跟一個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少年。
他沒有束髮,頭髮全部自然散落披肩,卻絕不會讓人覺得蓬亂,因爲他的披肩散發也很精神,他已不必束髮。
他穿了件白色長袍,他穿的這件白色長袍世間最少有一半的人穿過。別人穿在身上,就只是一件白色長袍。但他穿在身上後,那種如寶劍鋒芒般的精神由身上煥發出,就不只是一件白色長袍……白色長袍不只是白,還是白淨如雪。
雪一樣的乾淨,雪一樣的整潔。
他站得不算很筆直,可他身上的那種精神卻很正直。
他的精神如寶劍鋒芒,他的精神就是劍。
他的劍是正直的劍。
寶劍鋒從磨礪出。
他身上的那種獨特精神也正是從江湖上的血雨腥風中歷練而出的。不知他縱橫江湖幾載,不知在江湖了殺了多少人,不知有多少邪魔歪道死在了他劍下,他才能練出如此一身精神。
正直的劍豈非只有正直的人才能練成,正直的人豈非只有殺邪魔歪道之輩才能練出正直的劍。
一個邪魔歪道之輩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練出正直之劍的。
他竟把劍練成了一種精神,把精神當作劍來用。
恐怕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精神練成劍,恐怕天底下也絕無任何一個人手中的劍能比他的劍還要正直。
但若不是他身上的那種正直的精神,他也絕不會練成這般高明的劍法,更拿不起這樣一柄滿存正義之劍。
他這樣的人,本就該用劍,本就該練出如此高明的劍法。
他的人現在就站在那間大開的房門前,他和他的劍都是從屋內飛出來的。
只不過他的人是飛奔出來的,而他的劍卻是飛刺而出的。
可他的人和他的劍是何時進到屋內的,走廊內豈非是一直只有少年和龍吟雪的呼吸聲、心跳聲、說話聲、腳步聲和刀聲,再無第六種聲音。
也許他也是從樓外翻窗而入的,只是他的人和他的劍卻絕不像是會做出翻窗入室這種事情。
尤其是現在,現在是十月初九,十月初十的前一天夜裡,一個萬衆矚目的夜晚。
現在已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近月樓上的一角一落。
現在,他的劍還平搭在少年的左肩之上,龍吟雪的刀也還劈在劍身上。
他沒有收劍,龍吟雪也沒有收刀。
他沒有說話,龍吟雪也沒有說話。
他沒有看龍吟雪,龍吟雪卻在看他。
他在看少年的臉。
可少年根本沒有看他的臉,而在看他的手,他握劍柄的那隻右手。
少年看到他的手握得很緊,可手上的肌肉反而很輕鬆。他的手很大,很牢固,很穩,把劍握得如山嶽一般穩。
少年從未見過這樣穩的一雙手,更未見過有誰能把劍握得這樣穩。
彷彿天上地下已沒有什麼可令這柄劍出任何的差錯。
這雙手究竟有何魔力?
少年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刀絕沒有這樣穩。
少年更知道這柄劍救了自己的肩膀,卻不知爲何要救。
少年便問道:“你的劍爲何要救我?”
那人道:“救人本不需要理由。”
他聲音洪亮,聽起來讓人有一種安全感,聲中也透着一股凜然正氣,令人心生暖意。
但少年卻不覺得溫暖,冷冷道:“可我從不會無緣無故的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
那人的臉忽然變得很嚴肅,肅然說道:“我救人卻從不需要理由。”
龍吟雪忽然笑了,“不錯,一劍堂主凌巔救人從不需要理由。”
笑聲已落,話聲卻沒有消失,龍吟雪又繼續說道:“凌巔已不愧是凌巔。”
這句話說完,龍吟雪的嘴還沒有閉上,又道:“天下間恐怕也只有凌巔堂主的劍能擋住我的刀,輸在凌巔堂主的劍下,我無話可說。”
他這句話說完,便果然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凌巔說過任何尊敬的字,但臉上現出的表情已比天下所有表示尊敬的字都還要尊敬。他是真的尊敬凌巔,真到讓人覺得很假。
同時,他也已將刀從平搭在少年左肩之上的劍身上收回,放到了背後。
但也只是把刀放到了背後,刀還在他手中握着。他衣內藏刀的地方是他的秘密,所以他從不會輕易在人前藏刀,尤其身前還站着這個人。
凌巔。
原來這人叫做凌巔。
原來這人竟是凌巔。
凌巔就是凌巔,就是那個一劍堂主的凌巔,就是那個劍法之高猶在卓超羣槍法之上的凌巔。
一劍堂也就是一劍堂,就是一江湖劍派,就是那個跟卓超羣創立神槍門的同一時期而創立的宗派。
只不過神槍門現在已遠超一劍堂。
可現在,神槍門主卓超羣已死,而一劍堂主凌巔仍在。
所以一劍堂依然仍是一劍堂。
一劍堂雖不是江湖上那幾個名聲最大的宗派之一,但那幾個名聲最大的宗派卻也絕不敢小覷一劍堂。
就是因爲凌巔。
一劍堂的堂主凌巔。
江湖上沒有幾個人敢小覷凌巔。
而就算有人敢小覷凌巔的人,也沒有人會小覷凌巔手中的那柄劍。對於凌巔的劍,只有尊敬,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就連凌巔的仇家,都對那柄劍極其尊敬。仇家所恨的也只是凌巔的人。
無論誰的劍能練出天地間的浩然正氣,都會被任何人尊敬。
但江湖上也只有凌巔一人做到了,只有凌巔的劍上充滿着正直之氣。
凌巔的劍已收回入鞘,鞘掛腰間,腰間上的腰帶是白色的,一條白色的腰帶。
腰帶很普通,腰帶下的劍鞘也如腰帶那樣普通。
“江湖代有才人出,天下能人異士之多,又豈是我輩所能知曉的。我輩的劍,也只不過是被人知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