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的臉色已慢慢開始變得難看起來，就彷彿那片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陰影飛到了他們臉上。
全福的臉色更難看，“那時的我眼睛更不該睜開的，就該閉上。若是閉上的話，我也就不會看見我這輩子都永遠忘不掉的事。”
屋子裡已有不少人閉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心。
全福沒有閉眼，但那雙眼睛卻跟閉上的眼睛是一樣的。
眼睛閉上後會看不見任何神采和光芒。
全福瞳孔裡彷彿朦朧着一片死灰，淡淡道：“在那一瞬間，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清虛情道人的手是如何攻去的，看不見那人的刀是如何拔出鞘的。只能看見虛情道人的一雙手突然間就變成了成千上萬隻手，就像天女散花一樣，彷彿漫天都是舞動橫飛的手。然後這些手又在突然間旋轉成一股旋風，衝着那人疾飛過去。那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手中的刀在動，刀化成了萬丈青光，青光至處，就像飛雪鋪落大地那樣將整個走廊全部蓋住。於是走廊裡就只剩下了萬道刀光，我也只能看見刀光，其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忽然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
等到他睜開眼，也開口接着道：“等到我的眼睛能看見的時候，萬丈般的刀光消失了，千掌萬掌也已不見，走廊裡只剩下了一柄刀和一隻掌。刀還在那人手中，掌也還在虛情道人的腕上，可掌心卻到了刀鋒上。我不知道是虛情道人一掌擊在了刀鋒上，還是那人一刀豎劈在了掌中。我只知道那人的刀沒有被擊斷，虛情道人的右掌也沒有被削掉，甚至連皮都沒有破，血都沒有流。”
屋內掌聲有如雷鳴。
衆人眉已開，眼已笑，稱讚之色飛舞臉上。
就好像虛情道人已勝一般，就好像虛情道人是他們的英雄，就好像虛情道人是他們的朋友。
其實就算虛情道人不是他們的朋友，他們也會把他當成朋友。就算虛情道人不是他們的英雄，他們也把他當成了英雄。就算虛情道人還沒有勝，他們也會相信他一定能勝。
因爲被那人殺死的人都死在了同一個原因上，沒有接住那人一刀。
而虛情道人接住了。
因爲被那人打敗的那些人都犯有致命的錯誤，手中的兵器被一刀擊斷。
而虛情道人的右掌沒有斷。
非但沒有斷，連皮都沒有破，血都沒有流，一點傷都沒有受。
那人的刀就像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魔，不吃人，只吃人手中的兵器。
刀鋒就算當真能摧毀世間一切兵器，可虛情道人的手掌畢竟不是兵器。
即使是當成兵器來用的也畢竟不是兵器。
衆人立刻想到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虛情道人畢竟是虛情道人，既能成爲天下最厲害的那幾個人之一，就不會是浪得虛名，果然有着不同尋常的武功。
衆人也都知道虛情道人的武功不同於尋常之人，就是他一身雄厚高深的內力已臻化境。
內力有多高深？要多雄厚？
衆人不知道。
衆人也不知道比他內力更高深更雄厚的人是誰。
也許就是因爲天下已沒有人能比他的內力更高深更雄厚纔會不知道。
衆人只知道正是由於擁有了如此一身內力，虛情道人的右掌才接住了那人的刀，才能讓這柄可將任何兵器都斬斷的刀斬不斷他的手。
如果說那人就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魔，那虛情道人的內力就是仙佛之境。
衆人想一定是這樣的，必須是這樣，只能是這樣。
全福也是這樣想的，可卻是這樣說的，“然後兩人各自後退了一步，虛情道人的手就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一樣，一下子鬆開了那人的刀鋒。刀還在那人手中，可那人居然把刀收回了鞘中，大步流星般向前直走，一句話都沒有說。虛情道人看着那人走來，居然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出手阻止，竟退到一旁讓開了一條道，目送着他下樓離去。我不懂兩人明明打成平手，虛情道人明明未輸，爲何要眼睜睜地看着他走？”
衆人也不懂，但衆人卻就是知道是虛情道人輸了。
虛情道人若沒有輸，又怎會放他走。
連虛情道人這般存在的人都敗在了他刀下，天下還有誰能贏他？
還能有誰？
沒有了。
天下已沒有比虛情道人武功更高強的人了。
虛情道人本就是天下最厲害的那幾個人之一。
衆人同時想到也許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打敗那人。
可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沒那人這般令衆人感到這樣的可怕。
他就是一個惡魔，從地獄中逃出只爲禍亂人間。
可他爲何要破壞即將舉行的天衣大會？上天爲何要派他這樣一個惡魔來到近月樓？
不知道。
衆人不知道。
只知道原來是他殺死了卓大俠，害死卓大俠的真正凶手就是他。並且還打傷了卓少俠，殺死了金銀閣的大掌櫃金勝銀，害死了劍客柳穿楊，殺死了鐵鋒鐵二爺。
只做這些事當然還不能算作一個惡魔，可這些事只有惡魔才能做得出。
他就是一個惡魔，只喜歡殺人的惡魔，是以他纔沒有將無縫天衣一起帶走。他來只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搶無縫天衣的。
衆人都這樣想。
所以衆人臉上都是一副大難不死劫後重生的興嘆表情。
幸好他只是一個惡魔，不是一個喜歡寶物的惡魔。
全福臉上任何表情都沒有，淡淡道：“直到那人已走了很遠，樓下再聽不到他的腳步聲，虛情道人才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話。當時我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自然聽不清虛情道人說了一句什麼話，但如果我沒有聽錯，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那人拿的刀是什麼玄鐵刀。”
玄鐵刀三個字彷彿帶着一種魔力，一種可以讓嘈雜的地方瞬間安靜下來的魔力。
屋子瞬間寂靜的如同一座墳墓。
幾乎每個人也都如墳墓裡的死人那樣，僵硬、扭曲、痛苦，沒有血色，沒有神采。
因爲所有人都想到了一起。
全福絕對沒有聽錯，那柄刀也絕對是玄鐵刀。
只有玄鐵刀纔能有這個能力，削鐵就像削泥一樣簡單。
如果世間真有一柄來自地獄的魔刀，那這柄刀就一定是玄鐵刀。如果世間果真有一柄天神才能拿的刀，那這柄刀就一定是玄鐵刀。
神兵榜上的兵器又豈能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沒有人能打敗玄鐵刀，也沒有人能打敗使玄鐵刀的人。
沒有人不信這句話。
因爲不信的人都死了。
這是每一個見過玄鐵刀的人總結出來的道理。
每一個見過玄鐵刀的人也都死了。
死人的話一般都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