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可謂是世間最奇妙的東西了。
它有時會像是一場春雨,給世間萬物帶來生機。有時又會像是陽光,驅走人臉上的黑暗和嚴寒而帶來光明。有時又會像是食物,使人體力充沛而帶來精神和力量。有時又會像是靈丹妙法,能給一個人帶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有了自信往往就會做到沒有自信時做不到的事情。
誰擁有了自信就等於是擁有了很多東西。
所以自信又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有多可怕?
比刀劍還要可怕,比人言還要可怕,比武功秘籍仙家法寶都還要可怕。
因爲再可怕的刀劍也做不到自信能做到的事情,再可怕的仙家法寶也不能發生自信能發生的改變。
所以自信又是一種很重要的東西,若是不幸擁有了,千萬莫要放棄。
自信有沒有顏色?
有。
在少年的眼睛裡。
是什麼樣的顏色?
是自信的顏色。
“你不說話並不是你不想和我說話,而是因爲你被我說中了,你已無話可說。無論你說任何話,都不能解釋清我剛纔說的話。”
少年眼中亮着的自信的光芒就像出鞘之刀上露出的鋒芒,直迫眉睫,讓卓飛雲不敢對視,只能把頭扭向一邊。
可把頭扭向一邊後又能怎樣,他還是隻能沉默,還是無法解釋清楚無法自圓其說。
他若說他不是司徒敬天的對手,又或者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纔會眼睜睜地放司徒敬天走,豈非只會更加說明他是在說謊。
他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已無法令少年相信,他本就是在說謊。
謊言就是謊言。
謊言畢竟是謊言。
在今夜難道連撒個謊都是錯?一步錯,步步錯?
“你在說謊,你要把你身上犯的罪加給別人。”少年盯着卓飛雲的側臉道:“而司徒敬天正好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
卓飛雲扭着頭沒有看少年,但還是感覺少年目光似劍,像是要把他開膛破肚,挖出藏在他心裡的秘密。
所以他更不敢把頭扭回去了,他害怕在少年那劍一般銳利的目光下,會變成一個沒有穿衣服的人。
沒有穿衣服而光着身子的人豈非毫無秘密可言。
不過他雖然不能扭過頭去看少年的臉和目光,卻已不得不開口了。這個時候若是再不開口反駁,便會永遠坐實弒父的罪名,便會永遠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即便如你所說,我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於我又有何好處?敗壞名聲、自毀前途都還在其次,首當其衝最重要的就是無法自保。今夜近月樓上高手如雲強者如林,若非有神槍門主卓大俠的威名震懾,覬覦無縫天衣的那些人早就羣起而攻之了。我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我父親一死,我豈非也跟着非死不可。”
卓飛雲咬着牙說了最後一句“我何必自尋死路,何必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送。”
“也許只是因爲你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少年的眼在發光,像一盞點燃的燈。
卓飛雲的確是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可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永遠的秘密。
自己心中那永遠如痛一般的秘密又怎能讓別人知道。
他沒有說話。他不想說話。
少年的目光又似是變成了一支追過去的箭,繼續逼問道:“你解釋的越多,越代表你心虛。”
卓飛雲冷笑道:“我看倒是你在強詞奪理。”
說完之後,並沒有停下,還在繼續冷笑,聽上去就像哭一樣。
他的確早已開始心虛,他的冷笑也只是爲了掩蓋那份心虛。
笑的越長,越證明沒有底氣。
“既然你已認定了我就是兇手,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卓飛雲說完,右臂一擡,口中續道:“那就是卓超羣。”
少年的目光順着卓飛雲右手中的游龍銀槍的槍尖指處看去,看到了一張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人。
一個已死了的人。
有着方方正正的臉,穿着黃黑相間的衣。
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卓超羣。
然後少年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瞬間**在喉嚨上的那柄七寸黑劍給吸引住了。
“你看清楚了,那就是卓超羣,喉嚨裡插着的那柄短劍就是柳穿楊的飛劍,卓超羣就是被柳穿楊一劍穿喉的。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劍上還刻着‘萬仞’二字。”卓飛雲冷冷一笑,“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
少年並沒有無話可說,而是立刻回過頭冷冷道:“你剛纔豈非明明說過是司徒敬天殺死的卓超羣。”
卓飛雲的臉上像是忽然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一個人的臉若是被打一拳,面容一定會變色,變成驚駭的顏色。接着會再因恐懼而扭曲,然後扭曲成一張極其醜陋的臉,像裂開的樹皮一樣。到最後臉色更會難看之極,要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司徒敬天的斧雖然可以劈得如劍一般快,但他絕不會用劍,更不會用這樣一柄短的劍。”
少年的聲音更冷了,冷如出鞘之劍。
出鞘的劍又怎會冷?
因爲劍出鞘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豈非就是殺人。
殺人的劍往往都帶着殺氣,殺氣甚至會令一個人的靈魂都覺得冷。
難道少年已下了已決的殺意?
卓飛雲已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他沒有說話。
不知是因爲驚恐而說不出話來還是因爲只是已說不出話來。
“柳穿楊劍術高超,的確能做到一劍穿喉,卻絕無可能做到只用一劍就貫穿號稱天下第一槍的卓超羣的喉嚨。”
少年每說一句話就往前踏一步。
而少年每進一步,卓飛雲就不由得後退一步。
退了三步後,卓飛雲全身發冷,汗如雨出,就連身上的毛孔都已僵冷。
內心深處自然而生的冷意一直升到了眼中,驟然放大的瞳孔裡已有寒光閃現。
是那種只有正在殺人的劍上面才能閃出的寒光。
他莫非也已動了殺心?
“你一直在說謊,因爲你纔是真正的兇手。”
少年盯着卓飛雲那紙一般白的臉,又往前進了一步。
卓飛雲自然又跟着退了一步,並且只覺少年每一腳都似是踩在了他的心魂上。
他有如魂不附體,臉上的白紙已變成了皺紙。
可一步退完後,他已無路可退。
後背靠在了牆上和窗臺上,身後已沒有了路。
不過沒有的只是退路。
他還有一條進路。
一條進棺材的路。
但他不想進棺材,不想死。
他還很年輕,很聰明,前途無限,年華花樣,剛擺脫了束縛在自己身上二十年的枷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去擁抱感受這個自由的世界,世界畢竟那麼大,不想就此早早離開。
大千世界中又有誰人想死?
可是弒殺自己親生父親卓超羣這件事一旦敗露出去,自己在江湖上便永無立足之地,那到時候就會生不如死。
偏偏這個奇怪、神秘、聰明的黑衣少年又非要將這件事情弄清楚不可。
少年爲什麼一定要弄清楚是誰殺死了卓超羣?
這個人跟卓超羣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人豈非就是來殺卓超羣的。
既然卓超羣都已死了,爲何還要苦苦相逼?
難道卓超羣就不能死在別人手裡,只能死在這個人自己手裡?
爲什麼?
這個人到底是爲了什麼纔要如此這樣?
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什麼卓飛雲不去問這個少年?
他只是知道自己已不必問。
問了也是無用何必還要去問。
這個少年擺明了就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送。
他不想上絕路,上這條路會死人。
不是他死就是少年死。
少年不死,他就只有死。
那他現在爲何還不出手?他還在等什麼?
他在等少年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