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話全在眼裡。
他的眼睛在看她，裡面彷彿燃燒着一團火，一團可以融盡世間萬物的火。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這樣溫柔，也是她第一次對他吐露心聲。
儘管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儘管他們背叛了所有人，但只要有她這一句話，他已覺得很滿意了，就像是已擁有了全世界。
“所以你一定要去，千萬莫要爲了我而放棄，雖然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是什麼都不想要了。”
“我一定會去的，我一定會去的。”
沈沉現在還能說什麼。
沈沉現在還能做什麼。
窗外陽光更明媚，但又有哪一處的風景能比得上屋內更動人。
大小姐握着沈沉的手，他的手是那樣的冰涼，像鐵石。
沈沉同樣握着大小姐的手，她的手是那樣的滾燙，像火爐。
所以鐵石已被融化。
沈沉的心已溶化。
可是現在絕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現在是什麼時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是什麼時候。
明天就是十月十三，明天就是天衣大會。
明天就意味着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沈沉就該要上戰場了。
所以沈沉就該準備了。
上戰場前有上戰場前的準備，考試前有考試前的準備，決鬥前有決鬥前的準備，殺人有殺人的準備。
無論是誰，上戰場前都會有所準備的。
沈沉的準備也和大多數刀客要去決鬥殺人前的準備是一樣的。
擦刀。
擦刀會使刀變得更快更亮。
但刀客擦刀只是因爲手中的刀是自己的朋友。
跟自己的朋友將要一起參加戰鬥，當然得先熟悉。
沈沉從客棧裡找了一間又小又暗的屋子，盤腿坐在一張又潮又硬的牀上，手中拿着一塊白色的四四方方的軟布，像握自己愛人的手那樣溫柔地擦拭着橫放於腿上的玄鐵刀，將所有的紛亂和嘈雜都從刀上一點一點地抹去，只留下一片安靜和祥和。
所以從遠處看來，彷彿擦得也不是刀，是自己親愛之人的手。
只不過玄鐵刀不是他的愛人，只是……他的全部。
因爲他除了這柄玄鐵刀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家，沒有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文化，沒有學識，沒有榮譽，沒有名聲，有的只是無邊黑夜那般的孤獨和寂寞。就像一個飄蕩在黑暗中的幽靈，前方一片虛無。
他本以爲當自己拿起玄鐵刀後，自己就會擁有一切。
可是他錯了。
當真正拿起玄鐵刀後，才發現，天的那邊還是隻有云，雲的上面還是隻有天，他還是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更多的孤獨和寂寞。
也許只是因爲當他決定拿起玄鐵刀的那一刻，就註定只能與刀爲伍，並把自己全部的一切都奉獻給玄鐵刀。
所以他不能有感情。
因爲他已將所有的感情都給了玄鐵刀。
所以他不能再愛任何東西。
因爲他已把所有的愛都給了玄鐵刀。
所以他沒有了自由。
因爲他已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玄鐵刀。
可他畢竟不是刀。
他是人，他有感情，他有愛的人，他有想做的事，他要在這片自由的天地裡自由呼吸。
他還是沒有將自己全部奉獻給玄鐵刀。
他還是沒有人刀合一。
這是他的破綻，也是他的弱點。
有弱點、有破綻的人和刀，就永遠無法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巔峰。
所以他就會非敗不可。
非敗不可在十月十三的天衣大會上也就是非死不可。
沈沉不知道這是他的悲哀還是榮幸。
也許既是他的悲哀，也是他的榮幸。
也許這也是江湖上每一個人都會遇到的悲哀和榮幸。
只不過無論怎樣，沈沉都沒有表現出一點悲哀或榮幸。
他現在很平靜。
因爲他現在必須平靜。
平靜的眼，平靜的臉，平靜的人，平靜的心，平靜的刀。
刀上自然是沒有什麼悲哀，沒有什麼榮幸。
刀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鋒芒，沒有殺意，沒有刀氣，沒有刀光。
刀上只有一塊白色的四四方方的軟布，和一隻春風般溫柔的手。
沈沉還在輕輕擦着，很認真，很仔細，每一處都不放過。
從刀柄擦到刀格，從刀格擦到刀身，從刀身擦到刀鋒，從刀鋒擦到刀尖。
又從刀尖擦回刀柄。
來來回回，彷彿永遠不會停。
只不過無論擦多少遍，也擦不掉刀上的過去和榮耀。
玄鐵刀的過去就像流星那樣絢爛，玄鐵刀的榮耀也像流星那樣輝煌。
它的出現本就像流星，閃耀了整個天地。
天下第一的刀。
神兵榜上排名第七的神刀。
世間所有兵器的剋星。
一柄永遠不會敗的刀。
每一種榮耀都像一道光芒，將烏黑的刀身照得比太陽還要耀眼。
世間又有哪柄刀能比玄鐵刀還要耀眼？
有玄鐵刀在的地方，所有的刀都會黯然失色。
只要玄鐵刀一出現，所有的刀都會顯得不過如此。
玄鐵刀只要出鞘，世間便再無歡樂和痛苦。
都說刀若出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而玄鐵刀若出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手中的刀。
可是現在刀已出鞘，和尋常之刀出鞘後也沒什麼兩樣。
在沈沉眼裡，玄鐵刀本就和世間大多尋常之刀是沒有什麼兩樣的。
江湖上最常見的刀是什麼模樣，玄鐵刀就是什麼模樣。
江湖上最常見的刀柄是什麼模樣的，玄鐵刀的刀柄就是什麼模樣的。江湖上最常見的刀的刀格護手是什麼樣的，玄鐵刀的刀格護手就是什麼樣的。江湖上最常見的刀的刀身是什麼樣的，玄鐵刀的刀身就是什麼樣的。
只不過是刀身比尋常之刀的刀身大了一些，也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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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沈沉再沒有覺得玄鐵刀有什麼特別。
有時候他甚至都覺得玄鐵刀還不如世間尋常之刀。
世間大多數刀都有顏色，可玄鐵刀沒有顏色。
玄鐵刀永遠都是黑黝黝的，就像是一塊烏黑的玄鐵，放在刀山當中，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世間大多數的刀都很漂亮，玄鐵刀卻很醜。
世間大多數刀都很年輕，玄鐵刀卻很古老。
沈沉實在不能從外表上看出玄鐵刀的玄奇之處在哪裡。
有些東西本就不是隻憑看就能看出來的。
玄鐵刀無疑正是這樣一個東西。
沈沉當然也知道。
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