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飛雲又閉上了嘴,沒有接着說下去,沒有說答案。
這一次並非是他知而不言故意不說,他也是真的不知道。
卓超羣並未告訴過他此中緣由。
不過這些天來他早已將這些事情反覆琢磨了好幾遍,他認爲也認定這些事情絕對是卓超羣一手策劃的。
因爲卓超羣曾對他說過一些話,他現在也將這些話說給了少年。
“一個人若無意間得到了一朵名花有主的名花,那麼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永遠都是防止被他人知曉。卓超羣從江湖術士手中買走了無縫天衣,卻反其道而行,更是在江湖上大肆宣揚‘十月初十,近月樓上,無縫天衣,勝者居之’這句話。我問過卓超羣爲何要這樣做,他卻說只有這樣做才能將他人之物變爲自己之物,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永遠得到無縫天衣。我又問他爲什麼,他對我說江湖上人人都知無縫天衣乃神醫老人之物,所以他無論通過何種方式得到的無縫天衣,江湖中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最終難逃物歸原主。因爲每一個人都想得到無縫天衣,每一個人都不想他得到無縫天衣。可若是來一場比武得衣,人人都有機會得到無縫天衣,這樣一來,人人也都會認可無縫天衣新的主人,是以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無縫天衣,成爲新的主人。他本來在明日十月初十已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只是他沒有想到,他最信任的我會在今夜背叛他。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無縫天衣,更不想任何人得到無縫天衣。可他爲何如此想得到無縫天衣,如此不想被別人得到無縫天衣?誰都想得到武林至寶的無縫天衣,他想得到,也情有可原,卻不該不想別人得到無縫天衣,無縫天衣本就不是他之物。只有自己的東西纔不願被別人得到,他在心中豈非早已認爲無縫天衣已乃他之物。但無縫天衣乃神醫老人之物已是武林公認的,他在心中這樣想豈非恰恰證明了讓無縫天衣離開神醫老人流落亂世之人根本就是他,甚至讓神醫老人下落不明的人也極有可能就是他。並且在無名小鎮買走無縫天衣、在江湖散播近月樓天衣大會這兩件事都是他一手做成的。這最重要的兩件事爲何不是別人,卻偏偏都與他有關?如此之多足夠充分的理由難道還不能說明從神醫老人身上搶走無縫天衣的人就是卓超羣嗎?我還認爲卓超羣不想讓別人得到無縫天衣也許就是因爲他必須要得到無縫天衣,他害怕有神醫老人的人找他復仇,他只有穿上無縫天衣纔會不用懼怕這些人。”
卓飛雲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段話,甚至這一輩子都沒有說過如此之長的一段話,但他並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全身說不出的輕鬆。
他心情激動,又怎會累。
心情激動的人自然不會感到心累。
剛纔他一直不停地說,少年也一直在聽,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打斷他的話,沒有表情的面容始終沒有任何變化,臉上的冷漠好似已凝固一般,連帶着整個人都好像已石化,彷彿這一切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難道少年真的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就好像野獸不會在意人類一樣?
卓飛雲不知道。
他只知道無論是誰,只要是人,在聽到這些話和這些事後,都會轟然動容叫出聲來,甚至早已拍手跺腳捶足頓胸,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如少年這般寂靜且不爲所動。
所以卓飛雲現在已開始懷疑這個少年到底是不是一個人,他甚至覺得少年今夜已不會再開口說一個字,他已快要崩潰。
不過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懷疑少年是故意如此爲之的。
他能看出少年的不爲所動只是因爲有着異於常人的沉着冷靜。
而能有如此超乎尋常的沉着冷靜是絕不會做出耍人之事的,一個無賴也決計不能練到這等境界。
這個少年絕非無賴,更非等閒。
少年畢竟已有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卓飛雲畢竟也還是知道的,他臉上一片失望,整個人就好像泄了氣的皮球,“已有足夠多的理由和證據足夠證明是卓超羣讓無縫天衣離開神醫老人並從天山之巔流落至此,你爲何還不肯相信?”
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許多,彷彿一頭正在咆哮的雄獅,“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你到底還有什麼不肯相信的?”
可少年還是在沉默,似是相信,又似是不信,沒有人清楚。
因爲少年在沉默,沉默的眼,沉默的臉,沉默的目光,沉默的表情。
不過好在他仍在一直盯着卓飛雲看,雖然是那種“我除了看你還能看什麼”的看。
卓飛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也將他身上所有的脾氣都從身上吐出。
他已沒有了任何脾氣。
“算了,這些事不需要你相信了,現在你只需要知道,知道就已足夠。”
卓飛雲又接着道:“知道卓超羣是個無恥之徒,披着大俠外衣的小人。知道他最少做了三件違背俠義的惡行,知道無縫天衣就是他從神醫老人身上搶走的,就足夠了。”
話說完後,卓飛雲也已閉上了眼,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少年非但不會開口,就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所以他閉眼只是爲了要說最後幾句話,說完這些話他也該走了。
其實他早就該走了,此處畢竟不能久留,若不是因爲有這個少年橫加阻攔,他現在或許已成爲了神槍門新一代的掌門,泡在比溫泉還要舒服的溫柔鄉里。
“從七日前無縫天衣重現江湖後神醫老人就一直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是活,但整整七天已過去,老人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被卓超羣害死的。”
“但日後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神醫老人一定是被卓超羣……”
卓飛雲的話還沒有說完,卻已不能再說,他的聲音驟然停止。
他完全沒有想到還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打斷他的話,更沒有想到開口打斷他的話的人竟然是面前的少年。
誰都不會想到今夜已不準備再說一個字的少年非但開了口,還直接打斷了卓飛雲的話。
少年沉寂了許久,久到連卓飛雲都幾乎已快要忘記他的聲音了,但卓飛雲還是聽得很清楚,因爲少年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