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俗普通兵士不同,屍蠱兵無需吃喝休息,按說不需要太過繁瑣的後勤輜重,但這樣的調遣速度也比郭岱所想的更慢,甚至讓他懷疑是否真有那麼多屍蠱兵。
滄瀾谷沿着山脈向東北而行,另有一處小山寨,是彩雲國子民避難之所,郭岱發現之後,原本想與他們聯手對付屍蠱兵,誰料對方像是發了瘋一樣的擲出標槍石塊,話都說不利索像是瘋子一般。
“他們都被屍蠱兵逼瘋了。”黎巾說道:“看情形,他們似乎連日常起居飲食都有不足,我聞到了很濃烈的血腥味。”
郭岱皺眉道:“難道他們吃人肉充飢?”
“有可能。”黎巾言道:“他們畢竟不是方真修士,心性缺乏洗煉磨礪,長久恐懼與無助之下,爲人處世的準則多已模糊,心性近於禽獸,是聽不進話的。”
郭岱說道:“尋常修士要是陷入兇危困境中,日子久了也會一驚一乍的。”
“這便要看各人正法修行了。”黎巾言道。
若論心性修行,恐怕天底下沒有比羅霄宗更高明的傳授了。見黎巾與門人尊長散離,猶能存得自省之心、用功不輟,聽白素芝之前講起,黎巾似乎還是羅霄宗真傳弟子,且名不見經傳,應該是妖禍爆發之後,宗門離析後自行修悟,求證羅霄真形圖的境界。
正如關函谷所言,劫難確實最能塑造一個人,尤其是能借劫難反省自身、磨礪道心,如此方有大成就。如果妄圖避過劫難加身,且不說無法徹底避過,若順劫難流變讓身心頹喪,那便是荒廢修行、自入凡流。
此間關竅,甚至無所謂修行法力、玄功神通,而是逆反自我本性的求道之舉,也正是爲何自古說求道修行乃逆天之舉,逆天實爲逆我。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要貫徹到身心修行卻不容易。郭岱自認爲意志堅定,可是在修行道上,心性的洗煉磨礪遠不如黎巾這樣的正傳弟子,他所需要的,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堅定信念,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清明透徹,能夠無所掩藏地穿鑿心性。
回到營寨中,經過將近一月的整備,營寨——甚至足可以說是堡壘的瀝鋒會駐地,規模已是大有不同。除了石砌圍牆加高加厚之外,那個雨竹門修士製作的“剝殼農具”也有改進。
雨竹門過往擅長機關暗器之術,反而不太像是正經的方真門派。他們的門派位於西境逍遙竹海中,機關暗器多用竹子爲原料,輔以簧片機括,甚至能夠做出迎風飛翔的巨型竹鳶,載人飛天。
只可惜發明出飛天竹鳶的那位雨竹門前輩修爲粗淺,在竹鳶上佈設流風法陣,施法驅動飛天至高處,罡風凜冽無暇護身,法力不濟關頭又逢罡風襲身,當即從雲端墜落,活活摔成一灘肉泥。
類似這樣的奇思妙想害死前輩尊長的例子,雨竹門中有的是,好好一個特別的方真門派,最後弄得大貓小貓三兩隻,連青衡道都不太看得起,一腳將他們踢走後霸佔了逍遙竹海,剩餘門人流離各處,機緣巧合加入了瀝鋒會。
其實郭岱挺喜歡雨竹門這幾位修士,明知自己修爲低淺,而且很可能此生修行成就不會再有突破,並不會因此頹廢,也不會爲難以達成的目標空耗歲月精力。而是發揮自己的才智與學識,專注於實事俗務上。
而且跟雨竹門修士相處最久的不是旁人,正是黎巾這位羅霄宗真傳弟子,表面上他是去協助雨竹門煉製新式器械,實際上是在一邊學習雨竹門的機關暗器術,一邊在指點他們法陣之道與施法技巧。
所以當全新的“剝殼農具”搬出來時,已經跟之前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了,除了那六根管子——也被換成了精鋼打造。
“我們管它叫轉輪千子彈!”雨竹門修士朝着衆人說道:“你們放心,這一次肯定不會像上回似的,射了一半就膛管崩斷,保證將屍蠱兵打成沫沫!”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麼佛門法器呢。”這時有人開口說話,正是法螺寺還俗弟子元金鑼。
“老元,要不你來試試?”雨竹門修士興奮說道。
元金鑼身材肥壯,雖然還俗,卻還是留着油光鋥亮的光頭,摸着肚腩說道:“我就算了,不過你這玩意兒對付屍蠱兵還行,要是撞上修爲高深的修士,恐怕就不好使了。”
眼看雨竹門修士要發火駁斥,黎巾連忙穩住場面,問道:“元大師爲何這麼說?”
“別叫大師。”元金鑼說道:“轉輪千子彈的威力在於彈子急速連發,能在彈指之間發動如雨如霰的攻擊,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打不着對方呢?別人我就不說了,我們領頭的郭道友身法如電,你們的玩意兒就打不中他。”
郭岱此時也在一旁圍觀着沒有說話,元金鑼擡手就指着他,引得衆人目光聚集。
瀝鋒會中沒什麼尊卑講究、高低位次,非要論地位,只能憑修爲法力或能耐手段說事,若是沒有足可讓人敬服的法術神通,就得要是像費尤那般,人脈多、情面廣、手段通天。所以即便是郭岱帶領衆人前來彩雲國討伐屍蠱,談話之際也就像是江湖同道平輩論交。
郭岱上前擺弄一下那轉輪千子彈,說道:“你們這個東西,施展起來似乎還是不能隨意搬動吧?”
雨竹門修士犯難道:“這幾天雖然有黎巾道友幫忙,可是裡面機括輪齒已經不能再縮小了,而且現在手頭上也沒有最好的材料。而且發動之時最少要有兩人合力……不過安置在城頭,對付屍蠱兵絕對沒問題。”
郭岱點頭道:“我們大家都見識過這東西的威力,自然相信道友的話。不過何必氣餒呢?又不是非要這轉輪千子彈來對付所有敵人。”
“正是如此!方真道中亦有各類法器,也不是全然用來殺伐的。”黎巾言道。
郭岱悄悄看了黎巾一眼,發現他似乎更重視雨竹門機關術的其他用途,也不知道這位羅霄宗弟子在想什麼。
“郭道友,這是我和多位擅長符法的同道煉製的,請你過目。”黎巾招呼人將一摞符咒拿來,足有兩尺厚。
“這麼多?”衆人見狀俱是吃了一驚,要知道煉製符咒並不容易,符法大家專心煉製符咒,其實也是一個漫長精細的施法過程,而且不得出半點差錯,很難有符咒成批煉就的事。
郭岱雖然也微露怔愕,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黎巾所修煉的必然是《玉皇符籙冊》,專精羅霄宗符法傳承,而且他所煉製的符咒並不是什麼太高深的類別。
黎巾呵呵笑道:“諸位道友不必驚訝,這只是我和幾位同道的小小嚐試而已,這些符咒是利用法陣成批煉製的,所以纔會有這麼多。郭道友,要不要現在就分發下去?”
“黎巾道友不如先說說這些符咒要怎麼用吧?我們邊發邊聽。”郭岱也十分好奇黎巾的說法。
“其實一般的符咒,就相當於凝鍊在符紙或綾巾的法術,修士發動符咒,只需凝神其中,類似御器施法,以元神牽引,將其中法術施展開來,威力一般不會因各人法力而有變化。”黎巾說道:“但這批符咒不同,內中並不是一道完整的法術,而是一股電亟之能。相信在場同道皆有耳聞,屍蠱兵體內蜉蝣蠱物乃是驅動其活動的根源,但這類蜉蝣蠱物最易受電亟之能影響,而這批符咒便算是應運而生。”
緊接着黎巾便演示起來,他取出一張符咒,借來一位修士的飛劍,然後將符咒貼在劍身上,施法一引,符咒發出幾縷電光,沒入飛劍中不見痕跡。隨即黎巾施法御劍,在衆人頭頂盤旋之際,劍光中可見絲絲電光激揚破空,似乎多了一重電亟妙用。
“確切來說,這甚至不算是正經符咒,只是給法器多祭煉了一重妙用。”黎巾說道:“而且有一點需諸位留心,這符咒上凝鍊法力的消耗,會因各位御器時所施展法力消耗而變化。御器施展法力越強,符咒法力便會伴隨消耗越多。”
“這莫非是一種祭煉之法?”有修士問道。
黎巾點頭應答道:“不錯,此法算是我與幾位道友臨時參詳得出,因爲這祭煉之法只需佈陣聚引天地靈氣中的電亟之能,所以符咒本身並不完整,不能直接施展,必須依附法器爲用。而且還有一點,這些符咒若不能在一個月內用掉,時日過了其中法力也會自然散逸,畢竟凝鍊之功實在太粗淺了。”
衆人陸續分到了符咒,有些人聽見這話,毫不猶豫就將符咒祭煉進自己的法器之中,畢竟每個人手上至少都分到好幾張。
郭岱聽完黎巾的講述,也暗自覺得驚疑,因爲就他所知的情況來看,羅霄宗過去並不以擅長煉製法器而聞名。這當然不是說羅霄宗弟子就不懂得煉器了,只是較於本門符法陣三甲傳承,煉器之道算不得精深高妙。
而黎巾所施展的,其實是一種取巧手段,用法陣聚引天地靈氣中某一項氣機特性,凝鍊於符咒中,再用祭煉之法將符咒法力化入法器之中,能夠使得法器暫時多了一種妙用。
其實如果真要爲法器祭煉出一種全新妙用,根本不需要這麼曲折的方式,只需要修士以水磨工夫,經年累月祭煉穩固,法器妙用自然可成。至於妙用禁制重重疊加,除了長久用功,更需要參悟造化,非短暫時日可成。
如果是在過去,黎巾這種手段在羅霄宗內恐怕也很難得到重視,因爲這符咒不是符咒、法器不是法器,凝鍊的法力還有時限,實在太過雞肋無用。哪怕是凡夫俗子請一張鎮宅符回家,也希望能夠用上個三五年,而不是一個月後就法力散逸了。
但恰好眼下正是急需之時,不能指望這短暫時日內,瀝鋒會修士能在自己法器中祭煉出電亟之能,更何況如今衆人各自激引靈根,甚至還有人無法祭煉類似妙用。黎巾的符咒可謂是發揮了極大用處。
郭岱忽然想起,自己當初設想,以法陣與符咒化轉法術、凝鍊進自身樞穴之舉,或許可以向黎巾請教一下具體做法,說不定羅霄宗以前就有類似的嘗試。
衆人紛紛散去、熟悉新祭煉的電亟妙用,準備即將到來的戰鬥。郭岱找到黎巾,邀請他私下一談。
“郭道友有何要事?”黎巾問道。
“這個……”郭岱一下子不知道怎麼開口,雖然自己也勉強算是個羅霄宗弟子,但這樣認祖歸宗,對方肯不肯認自己還是另一碼事。
郭岱還沒主動問話,黎巾忽然說道:“郭道友,你覺得雨竹門的機關術怎麼樣?”
“就……挺不錯的啊,那個轉輪千子彈威力驚人,如果換成鋼針鐵釘之類,更是破罡利器。”郭岱只得說道。
黎巾臉上似乎閃過一絲不經意的嘆息,說道:“郭道友這一路前來,不知有沒有想過路途遙遠、山川險阻?”
“南境地勢如此,我等方真修士自有提縱騰翔之功,無懼這區區險阻。”郭岱說道。
黎巾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這個東西便送給郭道友吧。”
說這話時,黎巾從身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竹匣,其中一側有密密麻麻的小孔。
“這是何物?”郭岱端詳道。
“這是我從雨竹門同道那裡學來的,算是某種機關暗器。裡面藏有一千兩百根竹絲針,都是經過我法陣祭煉電亟之能。一旦發動,千針暴竄而出,每一根都帶着電亟之能,我想郭道友可能要與屍形蠱師鬥法,還需要克敵制勝之物,這個正好。”黎巾說道。
郭岱察覺黎巾身後還藏着東西,問道:“黎巾道友你還有什麼好東西嗎?”
黎巾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沒,就是一個小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