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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二十世紀,惠州起義打響了中國革命的第一槍,使國人開始瞭解革命、同情革命的話,那萬寧起義則是一場精心策劃、組織的更有影響和意義的大事件。
首先,萬寧起義是圖有文,更真實,更有鼓舞作用;其次,起義響亮而明確地提出了復興會的宗旨和口號,這與會黨造反暴動的性質又是截然不同,能極大地提振革命者的信心。
而革命黨是一個統稱,雖然在推翻滿清上理念一致,但在思想、策略、行爲上卻有着很大分歧。孰優孰劣,靠嘴巴是不頂用的,只有行動上的成功和業績,纔是實打實的證明。是潛力股、績優股,自然有人追捧買入;是垃圾股,自然少人問津。
不管萬寧起義在組織上是不是還沒有脫離舊式會黨起義的弱點,但在宣傳上卻明顯地反映了革命思想的影響,這就已經達到了復興會起初的目的。
但對於身在瓊州的陳文強來說,如果能借着這次起義獲取更多的利益,又何樂而不爲呢?
就目前而言,在瓊州,也只有崖縣是切實掌握在隱藏着的復興會手中,移民也多是安置於此。要動員來更多的移民。就要有更大的地盤,而且必須是比較安全穩定的地方。畢竟,窮困是窮困,可誰也不想住在動亂之地。
萬寧一下,陳文強便命令徐春山率部向東南揮師,攻打陵水;他則督促着鄭鴻名向瓊海進軍。一來攻城掠地、擴大影響,二來也是拓展活動空間,做好迎擊從瓊崖(海口)南下的清軍的準備。
徐春山所部只有一百多人,且槍械不全,攻打陵水顯然很困難。但這只是表面上看到的,實際上吳祿貞已經率領着三百多人開出了基地,將與徐春山所部會合,打着義軍的旗號攻打陵水和保亭。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是將復興會的控制區域從崖縣大幅擴展。第二則是以實戰來鍛鍊隊伍,增加士兵的實戰經驗。
同時,崖縣的商團武裝也開始武裝動員,打着保境安民的旗號,卻準備適時支援作戰,或者從義軍手中“奪回失地”。
顯然,鄭鴻名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根本不知道陳文強暗藏禍心。雖然有些部下抱怨陳文中和執法隊過於嚴苛。使他們少了肆意妄爲的機會,但繳獲的槍枝卻很慷慨地拔付給他大半;論功行賞時。從府庫中拿出的錢糧也令他感到滿意。再有縣城中百姓不僅未受騷擾,還分得了一些錢糧,對他的稱讚恭維,也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
一千多人,近三百條槍,再有地方上三點會兄弟的響應。在鄭鴻名看來,已經是很強大的武裝力量。輕取萬寧,幾乎全殲巡防營一哨清軍,這樣的戰績更令鄭鴻名覺得清軍不過爾爾,正當趁熱打鐵、建功立業。
事態的發展。似乎也正與鄭鴻名所料相差不遠。向瓊海進發這一路,沿途村鎮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部隊便已經距離瓊海縣城不遠了。
“清軍已經被嚇破了膽,瓊海縣城不戰而下,好象也不是不可能啊!”鄭鴻名騎在馬上,得意洋洋地對陳文強說道。
“鄭將軍武勇之名,想必已爲清軍知曉,哪還敢輕易浪戰?”陳文強吹捧着,希望鄭鴻名的頭腦更加發熱,“或許都躲到縣城裡,想借着城壕來頑抗呢!”
“城牆也擋不住咱們。”鄭鴻名信心十足地一揮手,“咱們不是準備了雲梯,又有悍不畏死的弟兄,拿下瓊海不是問題。”
對此,陳文強表示贊同。一是瓊海縣的清軍不多,二是有當地三點會在暗中策應。如果出擊夠迅速,攻擊夠猛烈的話,義軍縱橫瓊南也是能夠做到的。要是把復興會的人馬和商團都發動的話,瓊崖兵備道的幾個巡防營也不會是對手。但現在光復全瓊顯然不是時候,所有明的、暗的力量全部曝光,更是短視之舉。
陳文強騎馬登上了一個小土丘,看着在大路上行進的隊伍。衣服還是雜亂的,可標誌已經有了,那就是脖子上繫着紅巾。按照某些自動腦補人士的說法,幾百年前明太祖朱元璋一統紅巾軍,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現在義軍也要“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但陳文強心目中的軍隊應該是頭戴鋼盔、軍裝整齊、士氣如虹、槍炮齊全的浩蕩之師,與眼前的部隊相差甚遠,與紅巾軍更無法相比。雖然攻下萬寧後,鄭鴻名能夠招集到更多的人馬,可陳文強定下的嚴苛條件使義軍並沒有擴充太多。
人多勢衆已經不適合近現代化的戰爭,卻平白增添了後勤的壓力,以及維護軍紀的難度。亂七八糟的人員被稱爲兵多將廣那是古代戰爭,是評書中的誇張。
在小土丘下走過的義軍很少有敢向陳文強張望的,偶爾一瞥也馬上低頭趕路。在萬寧,陳文強可謂是殺得人頭滾滾。王緒祺等貪官污吏,參與劫掠的巡防營清兵,違反紀律的義軍官兵,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都無一例外被當衆處決。這已經不僅僅是立威,而是清肅整頓了。
鄭鴻名對此不是沒有意見,但他被陳文強說服了。通過這一番鐵腕整頓,義軍各股繁雜的局面有了很大改變,各家頭領被架空,手下被分散,部隊編成三個營,分由鄭鴻名、李家俊、黃家清率領。這樣一來。是削平了各個山頭,使軍隊能夠號令統一,從表面上看對鄭鴻名也是有利的。但實質上,除了李家俊的人馬,陳文強對鄭鴻名和黃家清這兩家部隊並不十分看好。道理很簡單,李家俊已經是復興會的人。部隊也被複興會派出的人所掌控,值得信賴。
照着現在這個樣子打下去,即便再拿下幾個縣城,恐怕也不可能鍛煉出什麼技戰術優良的士兵。陳文強已經看出了這一點,因爲這與正規軍隊的作戰方式相差太多。而且,對手也實在不爭氣。
正常的戰爭應該是炮火紛飛、硝煙瀰漫,應該是塹壕、工事齊全,應該是散兵線進攻、側翼迂迴、吶喊衝鋒等等。陳文強不擅長軍事,但這並不妨礙他根據自己的見識作出判斷。
也就是說。義軍再獲得幾次勝利,也改變不了他們不是真正的軍人的事實。訓練、實戰,軍官、指揮,火炮、機槍……這支隊伍離真正的軍隊還差得遠呢!象這樣的隊伍,即使有個十萬八萬,恐怕也不是北洋軍一個鎮的對手。
這樣一想,陳文強就自然不會象革命的北辰,以及與他類似的革命者那樣樂觀、輕敵。認爲只要在一地起義成功。便能一呼百應,席捲全國。推翻滿清了。
顯然,革命者急於成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卻不能依此策略進行革命。革命並不是簡單的事情,需要長期、細緻、耐心的工作。但狂熱淹沒了理智,教訓或者是經驗,總要在血淋淋的事實面前纔會吸取。
“大哥。”阿貓騎着頭騾子。晃晃地上了土丘,有些鬼頭鬼腦。
子彈激射,血花綻放,一擊斃命,掌控生死。這些無疑都使阿貓產生了極大的快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開始喜歡殺戮,把它當成了一種享受。這種病態的心理有可能毀了他,因爲狙擊手不是偏執的殺人狂。
陳文強深知這一點,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教導他的技能,引導他的心理,儘量使他能夠正常發展。打下萬寧後,陳文強與阿貓密談過,要他在合適的時機幹掉鄭鴻名,最好是在戰場上,在流彈紛飛的時候,造成他不幸犧牲的假象。或許也是這次談話,使阿貓有些做賊的心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時機還早着呢,不必這麼緊張,象做賊一樣死盯着,那還不被人看穿。”陳文強提醒着阿貓,在這方面,阿貓還顯得稚嫩,沒有陳文強這麼老奸巨滑,在面對着要殺的人時,還能親切自然,讓其毫無防備。
阿貓趕緊點了點頭,又象不遠處的鄭鴻名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不如大哥攛掇他一下,讓他攻城時衝在前面,然後——”
“不必這麼急,更不必這麼明顯。”陳文強搖了搖頭,說道:“打縣城時沒有,等清兵大隊開來,真正的戰場上,那機會還不有的是。看你這樣子,我真後悔交給你去辦了。”
“我聽大哥的,你說啥時動手就啥時動還不行嘛。”阿貓訕訕笑着。
到現在,阿貓已經成爲了一個狙擊手,這個過程相當艱辛,也充滿挑戰。除了體力、體能和射擊技術外,他的文化水平也是一個很大的阻礙。
通常在戰亂時代,很多文弱的讀書人會痛悔自己把時間浪費在書房桌案上,而羨慕那些有個好身體,有把子好力氣,能在關鍵時刻拼殺的粗漢。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講,讀書人如果鍛鍊好身體,對一些技能的掌握卻要比那些目不識丁的漢子快幾倍。
比如說跳眼法,一種無需使用專業器材的簡便測距法:觀測者閉上右眼,右手臂向前伸直,豎起大拇指。在目標上選擇一個點,以大拇指左側與之對準。手臂不動,再用左眼觀測,記住此時大拇指左側對準的位置,並估算該點距離至目標點的距離,然後乘以十倍,便是觀測者與目標間的距離。其原理是人兩眼瞳孔的間隔約爲自己臂長的十分之一,將測得實地物體的寬度乘以十,就得出了站立點至目標距離。
當然,經驗不足或領悟能力差的人會產生較大誤差,要經過反覆練習,不斷熟練後方能提高準確度。
但就是這樣一個小技巧,對於很多睜眼瞎的士兵來說,也不是那麼容易理解和掌握的。阿貓就是其中之一,學識字,學算術,在他的認知中,這比趴在草地裡蚊叮蚊咬還要難上百倍。
“還得練,還得學,可不能驕傲自滿。”陳文強對阿貓的要求也在不斷提高,因爲他要將復興會第一殺手“陳勝”的名頭轉給阿貓繼承,去刺殺那些敢於跟復興會做對、阻礙革命事業發展的滿酋高官。
聽到這些,阿貓趕緊端正態度,生怕陳文強又留下什麼寫寫算算的作業。
“不光是遠距離的狙殺,還有近距離的行刺,以及各種暗殺的手段。”陳文強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緩緩說道:“要說最有震撼力的,我覺得非炸彈莫屬。不僅是在刺殺上能震懾敵人,在戰場上應該也很厲害。象巡防營這樣的清軍,能有幾門炮,能聽過幾次爆炸?估計有的連機關槍都沒見過吧?”
“機關槍,好,一打一大片。”阿貓隨口附和道。
陳文強從發散的思維中醒過來,白了阿貓一眼,說道:“回去以後,你要學習爆破,比狙擊簡單,但卻更需要有知識,可別把自己炸飛了。”
哦,阿貓痛快地答應,他也熟悉、瞭解着陳文強的脾氣、稟性,這與陳文強經常探悉別人是一樣的。這個社會,就是人與人打交道,人琢磨人。陳文強有技能,別人也有辦法,察顏觀色等等,而且這些方法在中國可能相當古老。
縱馬下了土丘,陳文強緩緩而行,旁邊是行進中的輜重隊伍,各種牲口車,還有人推的板車。他的目光突然盯在一個漢子身上。
陽光下,這個漢子臉膛紅紅的,辮子盤在脖子上,身上肌肉虯結,腰裡彆着一把斧子,正用力地拉着裝糧食的板車。令人注目的原因並不複雜,半塊發黑乾枯的耳朵被繩穿着,在斧把上拴着。
發現有人在盯着他,那個漢子擡起頭,望着陳文強。
寬厚的肩膀,冷靜的眼睛,堅定的嘴脣,這傢伙骨子裡就是個當兵的料。陳文強笑着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馬兒加速,向前奔馳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