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七月的青山鎮午後,暑氣蒸人。
南坊中段集中着幾家專賣禮盒禮品的商鋪,其中店面最大的福記衚衕口處,拐出個拖着大包小包的夥計。
夥計止步喘了口氣,擡頭看了眼高高的日頭,抹了把臉上熱汗苦笑着搖搖頭,奮力顛了顛懷中大小包裹,吭哧吭哧跑回店內。
腳剛跨進店門,就有兩道挑剔的目光唰唰看過來,夥計忙打疊起笑臉,揚聲笑道,“讓二位久等了!這幾樣都是店裡最上等的禮盒,管保是南坊最好最上乘的!二位去別家可尋不着這麼好的!”
許巧兒甩了甩手中娟帕,邊扇風邊哼道,“我看你這什麼老字號,根本名不副實!店頭擺的都是些什麼次等貨色!糊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也就罷了,還想賣給我們?要不是本姑娘眼尖,你還捨不得去庫裡搬好東西出來
!快點拿過來!”
呸,照這話說的,鎮上多少大戶富戶在他們福記買了幾年的東西了,都成了沒見過世面,任人坑錢的主兒了?
事兒多就事兒多,還非得踩着人說話!
夥計暗罵兩句,對這種雞蛋裡挑骨頭的刁鑽客人見怪不怪,臉上笑容沒有一絲裂縫,恭敬的打開包裹,將幾個上等的五層禮盒一一擺開。
許巧兒捏着娟帕翻看幾眼,轉頭衝婦人說道,“娘,我看這幾個勉強能行,我們買兩個?一個給姨母家裡,一個給表哥帶去縣衙,分給他那些什麼手下去。”
縣衙?
夥計擡眼瞥了眼二人穿着打扮,暗暗納悶——瞧着不似本地人,縣衙裡頭的官大人軍爺說多不多,都是鎮上臉熟的,是哪位家裡有這麼兩個難伺候的親戚?
婦人察覺到夥計探究的目光,肥腰不自覺挺直了幾分,這才放下手中茶盅,隨手點了兩個禮盒讓夥計包起來。
夥計暗暗吁了一口氣,忙快手快腳的包好禮盒,笑呵呵接過銀兩——好歹沒白費心招待,錢賺到手就是,管他是哪家的倒黴親戚!
許巧兒接過禮盒卻是不動,撅着嘴搖了搖婦人的手臂,撒嬌道,“娘,剛纔路上聽到的事……”
婦人起身的動作一頓,拍了拍女兒的手示意她別急,轉頭笑着問夥計,“這位小哥,剛纔我們一路過來,總聽人說起什麼楊記食肆,聽着似乎和縣衙的人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係?”
說起最近正在八卦熱潮上的楊記,和縣衙哪兒是一星半點的關係!
那是鎮上無人不知的鐵關係!
夥計立時來了勁頭,將楊記食肆開張的熱鬧,後來有人鬧事的八卦,以及楊家人背靠縣衙後臺的事,手舞足蹈不帶歇氣的興奮道出。
婦人聽得又驚訝又疑惑,許巧兒卻是眉頭緊皺,手中帕子越絞越緊。
等出了福記,許巧兒便拉着婦人,隨手攔下個路人問了兩句話,轉頭對婦人興奮道,“娘,您聽到沒有?沒想到這破落小鎮也有珍翠樓的分號,我想去再買兩樣首飾,您自己先去青山村找姨母。回頭我去縣衙找表哥,和表哥一起回去!”
說着扭着身子央求,特意妝扮過的小臉微微泛紅,一雙眼尾上吊的細長眼卻閃着鬥志昂揚的亮光。
婦人眼珠一轉,就猜到女兒打的是什麼主意,嗔怪道,“買首飾?我看你買完了首飾,就要戴着找去楊記食肆!鬼丫頭,不想着先去拜見你主母,倒惦記起那些不相干的人!”
“哪裡是什麼不相干的人!您沒聽那夥計說嗎,說那楊家二姑娘是個果敢能幹的俏東家!”許巧兒冷笑一聲,“也不知表哥和姨母去哪裡認識的這些鄉下人!什麼俏東家,誰知道是使的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和表哥姨母搭上關係的
!娘,您就讓我去看一眼唄,完了去找表哥時間也正合適!”
這楊家人是哪兒冒出來的,和她姐姐家關係又是什麼結下的,確實令人好奇。
女兒去會會那楊家人,她去姐姐家打探些虛實,分頭行事倒也正好。
回頭安頓下來,她們母女倆也好私下合計合計。
婦人想到這裡,才點頭應下,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給許巧兒,仔細叮囑道,“出門在外收斂些你那直脾氣,對着那些夥計下人也就罷了,那楊家聽着和你姨母家關係匪淺,你可別心直口快先就得罪了人!想看去看一眼就行了,安生等着你表哥下衙,讓他送你去青山村。”
許巧兒聽得不耐煩,卻也不敢忤逆自家孃親,一疊聲應下,將禮盒盡數推給婦人,轉身便往珍翠樓小跑去。
看着女兒興奮的婀娜背影,婦人目露傲色心中滿意,目送人拐進珍翠樓,才拎着兩個大禮盒離開南坊。
大車店的夥計已經聽跟班轉述過車伕的說辭,這對眼高的母女竟是縣尉大人的表親——婦人小權氏是縣尉大人母親的妹妹,那少女許巧兒是縣尉大人的表妹!
此刻再見小權氏拎着禮盒迴轉,夥計就是裝,也裝的滿心滿眼的熱絡,高聲讓跟班去牽車,搓着手笑道,“哎喲,大嬸子這是買到稱心的禮盒了?我聽車伕老大哥說,您這是要去青山村?過了青山腳出了官道,那路可不好走!要不我喊個人給你們帶路?”
小權氏一見夥計這樣,就知道他是得知自家身份了,肥腰挺得更直了幾分,面上卻是故作猶豫。
是縣尉大人的親戚又如何,這種小氣做派仍舊讓人看不上眼!
夥計暗自撇嘴,笑着幫着提禮盒,十分識趣的接着說道,“帶路不過是順便的事,您只管使喚敝店的人,剛纔您都打賞過了,可不能再多收您的錢!要叫我們掌櫃的知道了,我可得捱罵的!”
小權氏翹着嘴角笑了笑,這才“勉爲其難”的受了夥計的好意。
跟班趕着騾車絕塵而去,夥計揉了揉笑得發酸的笑臉,搖搖頭回了店內。
大車店跟班跳下騾車,上前敲響曹家大門。
聽見裡頭傳來應門聲,跟班折身走回車邊,見騾車車廂裡沒有半點動靜,心知自己這趟是白替人幹活,便也懶得耽擱,和車伕招呼一聲,自往鎮上返回。
跟班的身影拐上村內大道,小權氏才撩起車簾探身而出。
車伕忙幫着抱下兩個厚重的禮盒,跟着小權氏走上大門臺階。
小權氏放眼四看,抽出帕子扇了扇,低聲道,“姐姐也真是的,好好的蘇州府不住,非要來這種鄉下地方。”
自家主子什麼脾性,車伕清楚的很,聞言只扯了個笑臉,嘴巴緊閉沒接話
。
小權氏正自顧嫌棄,眼前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權氏看清來人先是一愣,隨即滿臉訝然,脫口道,“妹妹怎麼突然來了?”
語氣有驚沒有喜。
小權氏心頭一沉,臉上嫌棄的表情已經換成激動的笑臉,拉着權氏又嘆又笑,“哎喲我的好姐姐,自從您被守約接來這裡,家裡少了您,您是不知道我和巧兒心裡有多想念您!您跟着守約在這青山村落戶後,就送了一次報平安的信過來,這一個多月過去也不見您來蘇州府和我們走動,我們這心裡可真是又空落落的,又記掛的很!”
邊說邊衝車夫使了個眼色,接着道,“巧兒天天都念叨着想她姨母,想來青山村拜見您。我和巧兒爹一商量,左右家裡也沒什麼大事,我就帶着巧兒來看看您和守約,一來認個門,也好確認您和守約過得如何,我們才放心;二來也是全了巧兒對您的孝心,省得她成天照着三頓飯唸叨想您!我這做孃的,在巧兒心中都不如你這個做姨母的親!”
說罷自顧自笑起來。
那頭車伕得了暗示,忙笑着將禮盒送到權氏手中,大步轉回車邊翻身就跳上車板,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請示道,“您看我這騾車停到哪裡合適?老杵在您家門外,倒叫鄰里看得不像。”
權氏還沒發話,小權氏已經拉着權氏退開,皺眉罵道,“你個不長眼的,自己下來卸門檻啊!難道還要我姐姐替你幹活不成?”
主僕一唱一和的,是要逼着她讓人進屋?
權氏心中難得升起股煩躁,瞥見已有鄰里聽到聲響探頭探腦,暗暗嘆了口氣,這才擺擺手開口道,“行了,你也別大呼小叫的,先把車趕進來再說。”
小權氏連聲道是,這下也不用車伕長眼,自己就動作利落的卸了門板,高聲讓車伕趕車進來。
車伕瞥了眼院內情形,徑直將車往前院車棚趕去。
權氏看着這對主僕急切的模樣,心中煩躁化成不好的預感,冷眼看着小權氏一頓忙活裝好門檻關上門,意有所指的說道,“妹妹往常不是最看不上這些‘下人’才幹的粗活,今天怎麼到了我這兒,反倒親力親爲,利落急迫得很?”
小權氏一噎,權氏已是接着道,“你這一口一個巧兒的,又是掛念我又是對我的孝心,怎麼不見她的人影?”“姐姐,我們進去說話,進去說話。”小權氏穩了穩心神,親熱的挽着權氏往裡走,嘖嘖嘆道,“巧兒那丫頭,過青山鎮的時候就說要拿自己私房錢,給您多添一份見面禮,非讓我先過來。孩子一片孝心,我自然沒有攔着的道理。”她隨口編了個緣由,權氏聞言卻是心頭一動,隨口“哦”了一聲,垂眸抿着嘴,不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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