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天就是“月窮歲盡”的除夕夜。民間素來有“二十一送閨女;二十二送小四;二十三祭竈官;二十四掃灰刺;二十五和煤土;二十六割下肉;二十七小圪擠;二十八握圪瘩;二十九打壺酒;三十貼胖孩;初一撅屁股”的說法。昨日是農曆二十七,家家戶戶擁擠着去集市趕年貨。到了二十八,路上街邊都開始冷清起來,人們都關門躲在在家裡握圪瘩。所謂“握圪瘩”,就是蒸年糕、年饃之類的除夕吃食罷了。
年關將近,雪也下得越發的大了起來。偏在這麼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應天府棲霞山上一隊人馬迤邐而上,艱難地行走在山坡上。更奇怪的,還是這一行人放着大路不走,偏挑那些僻靜無人卻又十分陡峭的山路。再仔細看這羣人,除了一人之外,其餘人都披着昭君套,帶着斗篷,顯然都是女子。爲首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媽子走在前面引路,身旁跟着一名衣着單薄的俊俏男子前後照應着,男子似乎並不怕冷,雪花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化了,他還兀自有興致喋喋不休地陪着領頭的老媽子說些笑話,逗得她不住捂嘴嬉笑。
“席媽媽,你方纔說的那些有什麼稀奇的?跟你說吧,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百樣米,養百樣人啊。紀某便有一位姓滿的朋友,嘻嘻,這位仁兄啊,就跟他的姓一樣,最是一個慢性子的人。記得那也是一個隆冬,咱們都聚在一處烤火吃酒,這位滿兄臺呢,看見另一位朋友的衣襬不小心被火燒着了,於是這位仁兄慢吞吞地說道‘兄臺,今日烤火飲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只是呢,有一件事,在下發現已有一陣子。說吧,又怕你性急。不說吧,又擔心你受傷。哎......在下真是爲難。你說,這事,在下是說好呢,還是不說呢?’。衆人聽他說得神秘兮兮,都忍不住問他到底何事。哎,我的這位滿仁兄這才支支吾吾地說‘火爐已經燒着了你衣服,小心’!”
席婆子和身後的一衆姑娘聽了都笑得打趔,紛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都直不起腰來。席婆子眼淚都笑了出來:“這......哈哈哈哈,這人性子也太慢了些。那他說了之後呢?想必那位被火燒的朋友非得跟他拼命不可吧?哈哈哈”。
紀綱卻仍舊是一副認真模樣兒,擺了擺手道:“非也,非也,他們都是讀書人,怎會動手拼命呢?可饒是他們苦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講究一個克己的功夫,但那位被火燒的仁兄也早已是怒從心中起,竟不顧身上被火燒的衣襬,盡顧着起身生氣怒斥道‘如此危急,那你爲何不早說呢?’。你們猜怎的?那位慢性子的仁兄竟十分無奈地攤了攤手:‘你看吧,早說你性子急,果真如此。早知這樣,我就不該告訴你的。哎,與你急性子的人同處一室,也真是難辦啊’”。
衆人剛剛止了笑,瞬間又被逗得前仰後合,席婆子一口氣沒接上來,竟自嗆住了,不住咳嗽起來,忙擺着手道:“咳咳咳......我......我說紀公子啊,你要笑死我們麼?你......咳咳咳,你別說了,快別說了。哈哈哈。”
身後一個從“銅雀臺”買來的姑娘這幾日也與紀綱相處得好,此時也掩嘴輕聲笑道:“紀公子真會說笑話,這大冷的天兒,要不是紀公子一個接一個的講笑話,我們這些姐妹們早就忍受不住了。嘻嘻嘻......”
席婆子這時也回過氣,撫了撫胸口順了順,也笑着說:“哎,紀公子是伶俐人,也是善心人。我們誰又不是呢?可是啊,誰讓咱們沒尋個好時間投胎,偏要這個時候來到了這個亂世呢?哎,各有各的命,也各有各的苦楚,咱們趕緊趕路吧——”
紀綱情知她後面這些話是說給那幾個姑娘聽的,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淡然一笑,也不再多言,心下卻對幾個姑娘多有憐憫。
棲霞山原本遍山的紅葉早已落了,幹禿禿的樹幹上都積起了皚皚白雪,地上漸漸乾枯的紅葉也被一層厚厚的雪蓋在了底下。紀綱等人一手擋着掩面吹來的雪花,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上路往上攀爬,已經潮溼的靴子踩在雪面上,發出“咯吱咯吱”聲響。昨日裡還熱鬧非凡的棲霞寺今天冷冷清清,遠遠看去,似乎早被大雪隔絕在了世界之外,只有隱約傳來的木魚聲還在提醒着人們,這是如今天下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院。
席婆子並沒有帶他們走棲霞寺,反而遠遠地就繞道東面,走了沒多久就來到一處山谷斷崖似的去處,只見上面刻着一塊石碑,上面寫着“青鋒劍”三個字,倒是十分的貼切。青鋒劍再往下,就像是另一個世界,山路更加陡峭崎嶇,走在上面一個不小心便會滾落山下,性命難保。紀綱從旁邊林子裡折了十根木棍,拿給姑娘們做了手杖,之後才手拉手地沿着“青鋒劍”的斷紋試探着往裡走。
短短的一段山路竟走了一個時辰,人人提心吊膽許久,早已虛脫也似的。可是雪花飛舞,越下越大,衆人都不敢停步。一來是怕遲了會被大雪封道兒,想往前就難了,到時候進不得退不得,那纔是絕境呢。二來呢,也是怕自己一口氣鬆下來就難再提起了,在這冰天雪地裡,若是沒了那口氣,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
席婆子顯然時常走這條道兒,此時也如臨大敵似的,聲色俱厲地朝身後的姑娘們呼喊:“都別停,都別停。停下來作死麼?再往前走走,過了試茶亭就好了。快,快,快,快走!”
衆人打起精神,又行了大半個時辰,果然前面出現了一座矮矮的石亭,荷花瓣似的頂子早被白雪覆蓋了起來。過了亭子再往裡走,道路明顯平坦得多了,樹木也茂密得很。紀綱看着這裡的地勢,心頭也嘖嘖稱奇,暗贊秦王朱樉好眼力,居然找到這麼好的一個避居之地。仔細看道路兩旁的林子,卻是極好埋伏的地方。任何人只要想過去,只怕都逃不脫被人監視,若是林中的人要伏擊,那更是極爲簡單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