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祝家奇兵突襲黑雲都傻秦伊勇救祝天翔
夜, 月模糊起來。
我與他自密林裡出來,心內驚,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那長長城牆前, 相隔了一段距離, 佈滿了士兵, 火把照耀得每個士兵的臉上都是殺氣騰騰, 城牆上,空無一人。
朱延壽冷笑,道:錢鏐倒是放心, 一徑往前門迎敵,卻不管此處。
我看他, 道:將軍已料到。
他沒說什麼, 策馬奔向城門。
士兵如水, 劈開一條道,讓我們的馬一直衝到城門口。
朱延壽對我道:去開門。
我說:我無權利又無門鎖, 如何開得了城門?
他道:要給她下馬威,聽我的便是。
我無語,下馬,我仰頭,看着朱延壽, 他銳利的眼神, 看着我, 我問:你不怕我藉此逃走?而非真心要與你們交換無根之運?
朱延壽靜靜的說:只須得你, 去開了城門, 我手下精兵良將,可保你周全,
我與他對視,這個朱延壽!我眼睛微微刺痛,轉向城門,慢慢走去,仰臉,高大的木門,靜靜在我眼前。開城門……我心裡清楚意識到,錢鏐此處沒有一個守衛,絕對是計,而朱延壽要我去開城門,用意不言而喻,就如帝王家的太子要爲皇帝試膳一個道理。我皺眉,心裡緊張,看着在火光裡紅漆漆的大門,緩緩伸出手去。
門,沉重的喀噠一聲,竟被我推開了一條細縫,我回頭,朱延壽與黑雲都衆將士俱都無聲,看我。
我咬脣,心知不妙,卻不得不伸手,再使力。門,長長的一聲,咿呀。我看見門內站着一人,逆光而立,手裡執着一把長形器物,黑衣,靜立。
朱延壽想必也見到此人了,在遠處大笑起來,道:錢婆留阿錢婆留,你就只會這些招數了?還有什麼裝神弄鬼的事,儘管使出來。
忽然城樓上有人清清楚楚,慢慢悠悠的說道:錢大人無需裝神弄鬼,那北門前的人亦潰不成軍。那人聲音熟悉,公孫無疑。我大喜,轉頭,再看朱延壽,他注意力都在城樓上,絲毫沒有注意我,我忙推大了城門,就作勢要進,孰料,朱延壽忽然說:弓箭伺候得可妥當?
大軍聲如洪鐘,齊齊喝:聽候命令!
朱延壽擡起頭道:公孫慕,你該曉得,在城門前的,是何人吧?
公孫慕謙遜的語氣:公孫不知,望朱將軍指點一二。
朱延壽陰沉的說:紫霞山莊二小姐,公孫秦伊。
公孫的語氣無絲毫變化,淡淡的說:舍妹好好的在山莊內,怎會在城門前出現,朱將軍,說笑了。
我訝然,看不見他現在的神情,只聽得他說話,他緊接說:朱將軍若有疑問,大可進得杭州府一看究竟。
朱延壽神色陰霾,道:再是嘴硬,恐怕秦伊小姐會遭不測。
公孫一派從容的說:顧將軍在城門口恭候將軍,這舍妹是在城門口,還是在家中,朱將軍不妨問問顧將軍即可。
城門豁然大開,那黑衣者應是顧全武,他緩步走向我。
我後退,再後退,有些亂了陣腳,公孫此番是意欲何爲,我須得吃透,否則,恐怕……我驚惶的看了朱延壽一眼,他盯着我,按兵不動。
顧全武走到我面前,忽然下跪,道:末將顧全武見過盟主。
我低頭凝視這個男人,他,和公孫究竟是何意?我遲疑的說:顧將軍無需多禮,恐怕您認錯人了,我非您口中的盟主。
他擡頭,看我,藉着火光,我看見一張刻滿了傷痕的臉,雙目炯炯有神,注視我,似可穿透人心,他堅定的說:末將顧全武,見過盟主。
公孫悠悠的問:朱將軍,城下顧將軍可人仔細了,城門前究竟是何人?
朱延壽冷冷的看着我與顧全武,道:莫要再做戲,我這裡,刀箭伺候着,若惹火了我,哼……
公孫笑,道:朱將軍此言差矣。
顧全武起,越過我,道:朱延壽,今夜若戰敗,三年內,不得再打杭州府的主意,你答應不答應?
朱延壽冷笑:誰與你說那麼多話語。他緩緩擡起手,那弓箭手齊刷刷的舉起大弓,瞄準了我們。
顧全武喝道:朱延壽,你也配在此對盟主大呼小叫麼?
朱延壽冷笑,道:老什子盟主,沒聽過,秦伊究竟是什麼盟主,我亦沒這心情知曉,此番,你們說她是什麼便是什麼,我管不得那許多。
我看着朱延壽那張充滿張狂憤怒的臉,道:朱將軍,你是知曉我是誰,今夜託你的事,你只需得做到,我亦心甘情願將將軍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他手一直在空中舉着,凝視我,眼神帶着研判。
我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段路,道:你若不要那件物什,你現時便叫我,萬箭穿心。我說完,又上前了一步,凝視他。
大軍無聲。
許久,他凝視我,問:顧全武,你爲何叫她盟主,說清楚了,我倒答應了你。
顧全武簡單的說:這世上,情報最全,辦事最快的地方,便是她所掌管。
朱延壽臉色微變,眼神看了我,又去看顧全武,道:你說的,可是蝶盟?
顧全武頷首,繼續說:各方勢力莫不想與蝶盟交好,不過,蝶盟的盟主,卻無人見過,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朱延壽冷笑:你編了故事唬弄我麼?
顧全武看了一眼,道:盟主的信物,卻是天下人都曉得的,那便是一個以和田白玉雕成蝴蝶的玉鐲。
我聞言,下意識的挽袖,看了一眼公孫送我的鐲子,心下隱約明白了公孫的用意。我看向朱延壽,再看顧全武,道:夠了,你們要打便打,哪裡來的那麼羅嗦的話語,我是誰,你們無須知曉得清楚明白。
朱延壽不語,手,緩緩收回。
顧全武藉着我的話語說:盟主說得是,朱將軍,是戰是和,我奉陪到底。
朱延壽臉朝一個將士轉了轉,那將士不知衝大軍喝了句什麼,大軍忽然羣情激憤,上下揮舞火把,大聲的喝着:攻城!攻城!朱延壽衝我們這邊冷冷的看着,而我獨自站在大軍面前,迎着冷冷的寒風,衣袂在風裡,透着涼意。
我身後,顧全武吹哨,門內跑出一匹高大大馬,他執鞍,飛身上馬,他大聲喝:朱延壽,今日不打得你退軍五百里,我顧全武謝罪於錢大人!
我轉身,迎着衝出來的顧全武展臂,道:慢!
他勒馬,馬躍,噴氣。他在馬上,道:盟主還有何話講?
我轉向朱延壽和他的黑雲都,慢慢的說:兵家的事情,我不過一個女子,不懂的權謀戰術,不過,有一樣,我是曉得的,請問朱將軍,如若今夜沒有做到應了我的事情,將軍將以何面目見我?
朱延壽傲然的看着我,道:如若今日未做到,日後,朱延壽及黑雲都全軍上下,但見你的蝴蝶玉鐲,即反向而行,不得有誤。
我回頭,看顧全武,問:將軍是要以一敵這萬人麼?
顧全武看着面前的黑雲都道:區區幾萬人,練手爾。
我深思的退開去,道:願將軍凱旋。
顧全武抱拳,道:借盟主吉言。笑,策馬,單槍匹馬,衝向黑雲都。
朱延壽拔劍,道:殺!
大軍動,前部兵將排列整齊,齊頭並進,留下了朱延壽與後部兵將在原地,他們與適才楊子指揮的兵馬迥然不同,看來,這五萬人馬,確實是精兵良將,又□□了得當,這顧全武此番單挑,實則兇險!
我一人,站着,看着顧全武一頭扎進了黑雲都的陣中,廝殺起來。
衣角被什麼東西輕扯,我低頭,忽然看見腳邊蹲着一隻白色的動物,是我的雪狐狸,它擡起頭,看我,我又喜又憂,忙抱起它,它脖子上繫着一張紙,我取下,藉着火光,拆開,上面應是公孫的筆跡,寫着:紫霞無恙待你歸。我眼潤,擡起眼,看着眼前混戰的大軍。朱延壽已退到了略遠處,冷靜的看着顧全武在兵陣中戰鬥。
我放下雪狐狸,輕輕拍拍它,道:寶貝,趕緊回家。
雪狐狸落地,嗚嗚叫,繞了我走了圈,轉而衝向了門內。我嘆息,我若可,早趁現在跑回城,只可惜,朱延壽那幾千的弓箭手,仍舊將我做爲靶子伺候着。
戰,正酣。
我默然的看着顧全武單槍匹馬力敵黑雲都精兵強將。腦子裡只記着一句話:紫霞無恙待你歸。我,原是這個世界的浮萍,但是,這一句,就可抵千言萬語,就似倦鳥有巢可歸,紫霞山莊就是我的家。我嘆,公孫慕,公孫慕,你給我許多,我卻無以爲報。
顧全武的黑衣在廝殺中忽明忽暗,不知在如此上下懸殊的情景下,他怎能敵得了這些人,雖然,他力量驚人,動作迅速,下手又狠。我捏緊雙手,看着越戰越遠的顧全武,回頭,看城門裡,街巷空蕩蕩的,瀰漫了一絲絲霧氣,寂靜無聲,而城外,廝殺聲卻盛。我轉回臉,看那按兵不動的弓箭手,我該怎麼辦?
我再次回頭,一愣,霧氣裡四匹馬拉着兩個巨大的黑色箱子衝出來,我急急避開,這兩架馬與箱子自我身邊擦身而過,馳向了戰場。
弓箭齊發,馬嘶叫,中箭,摔倒,兩隻黑色箱子一歪,翻落至地。
朱延壽遣部分兵將上前。
我凝視那兩隻箱子,其中一隻似乎已破損,盒蓋微微的撂開。
朱延壽的部下謹慎的接近那兩隻箱子,一卒伸手,掀開箱子,只聽得金屬撞擊聲,火光裡,那反射金屬光芒的東西自箱子裡傾瀉而出。
兵士驚呼,涌上前。
這邊與顧全武惡戰的兵士也死傷大半,餘下的被那驚呼吸引,看得那箱子裡的光芒,也都棄戰奔向那兩個黑色箱子。
兩個箱子被打開,金銀遍地,兵士爭先恐後的搶奪。留在原地的兵將按耐不住,不聽朱延壽號令,便都擅自涌向了黑色箱子。
就在此時,自城裡又傳來馬蹄聲,又有數匹馬拉着七八個高大的箱子衝出來,士兵竟歡呼起來,迎上前殺翻馬,紛紛爬上箱子,揮刀開箱。
箱子霍然裂開,自箱子裡冒出數十人,朱延壽的兵將被箱子裡出的人如切菜般殺了隔措手不及。就見有那些被金銀迷了眼的兵,被兩個身手甚是矯捷素色青衣的人殺得死死傷傷。
我心一動,那是祝天翔,肯定是!
朱延壽調開了弓箭手,集中射殺那箱子裡冒出來的人,好機會!我轉身,向城門跑去。
就在此刻,聽得朱延壽在喊:殺了那兩個青衣男子!
我頓了頓腳步,回頭,就見那兩個青衣人其中一個揮臂甚是吃力,我停住,幾秒,向戰場跑去。
不知爲何,我奔跑向惡戰的男人們時,時間似乎是慢鏡頭,弓箭流自我耳邊穿過,兵士在我身邊擦身,我視若無睹,沒有考慮我是否會被那些人打殺,沒有考慮我是否會被弓箭射死,我向那兩個青衣男子奔去。
我竟一路無事,奔到近前。
那個揮臂不便的男子背對着我,嘴裡怒吼,砍殺一個小卒,血噴涌而出,身後一個兵士揚起刀,作勢要砍,我狂叫:天翔!當心身後!
叫未完,那男子回身利落的一刀,那偷襲的兵士連哼都不曾,伴着喉口的血泉就倒了下去,他擡起眼,看着我,皺眉,怒:你過來做什麼?
說話間,他搶上來,揮劍殺了我身後一個兵士,伸手拉我,道:你想死不要在我面前。
我推開他,低頭,見到地上層疊的屍體,欲作嘔,還是俯身,用力拔出一具屍體手裡緊緊拽着的砍刀,衝着迎面揮刀上來的士兵就是狠狠一刀。那個兵士灰頭土臉,睜着一雙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着我,捂臉,倒。
我回頭,看祝天翔,他手裡招呼着朱延壽的黑雲都兵將,一面回頭來看我,眼神裡掠過驚訝。
我抿嘴,開始專心對付衝上來的兵將,他們見到我都是驚訝之色,我顧不得那麼多,假如我必須這種方式來幫助祝天翔和自保,我可以,把這些人,暫時當作遊戲場面裡的怪獸。
手起,刀落,不能心慌,也顧不得心慌,在廝殺聲裡,我滿身鮮血,手中的刀幾欲滑落,卻越砍殺得越利落,我苦笑。
漸漸,祝天翔與我背靠背站到一起殺敵,我知道,他每一刀每一劍,都是致命,而我,只看準了對方拿武器的那隻手,我儘量不殺人,可是,那些兵將,即使手裡刀被砍落了,卻絲毫不停止,揮拳就要來奪我的刀,祝天翔反手就是一刀,痛快的結束他們。
祝天翔喝:莫要心軟,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了你的命。
我咬牙,面對一個接一個的大漢,趁他們見我時一掠而過的怔忡對準他們的脖子……
我身上,沾滿了他們噴濺出來的血,我咬牙,眼淚充滿眼眶,手不停息。我倉促的看了惡戰的天翔一眼,想起他曾經與我說的:這血,就跟水似的,是可以擦乾洗淨的,無需擔心。
我臉頰上流着眼淚,來不及擦拭,只能竭力張大眼睛,面前,是無數模糊了的面目與迫不得已的殺戮。還要多久?我揮刀,腦中一片,空白。
遠處響起號角聲,兵將忽然如退潮,自我們面前奔回朱延壽立馬處。
我靠着祝天翔喘息,不遠處,站着祝天銳,他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我。而那顧全武一身黑衣,在屍體從中傲然站着。
朱延壽在遠處,喊:我方退兵停戰。
我望向朱延壽。
他接着又喊:公孫秦伊,我朱延壽說話算話,自今日之後,朱延壽及黑雲都全軍上下,但見你的蝴蝶玉鐲,即反向而行,不得有誤。
我走了幾步,看向朱延壽的黑雲都,人員死傷慘重。我嘆,大聲道:多謝朱將軍。
朱延壽又道:公孫秦伊,終究是我們小看了你,後會有期。
我不語。
祝天翔道:後會無期纔好。
朱延壽冷冷的盯牢他,看了許久,道:走!
殘餘兵將重新結隊,向密林裡行去。
風,吹,我臉上,冰涼一片。我吸鼻涕,拿手背擦淚,那衣袖與手上沾滿了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我欲作嘔,跪在地上,這次第,狂嘔起來。
戰場上,顧全武與祝天銳帶着手下人,匯攏來,關切的問:秦伊小姐,你沒事吧?
我擡起頭,看到一張張關切的臉,唯獨,沒有祝天翔,我垂眼,落寞,忍着血腥味,擦嘴角,數秒,我擡頭,對看着我的人們說:我沒事,回城裡去吧!
祝天銳伸出手,把我拉起,我這纔看見,人羣外,祝天翔在城門口,身邊站着公孫,錢鏐。
我被祝天銳慢慢攙扶着走向他們,近了,看見公孫一臉淡淡的笑容,心頭溫暖,我道:我回來了。
他伸出手,將我攙扶過去,我轉臉,對上錢鏐,他凝視着我,道:辛苦你了,伊伊。
我回視他,他眼中帶着絲歉疚與痛楚,我垂首道:多謝大人關心,秦伊,不苦。
他欲再言,卻化作了一聲輕嘆,轉而對顧全武等人道:今日一戰,大家都有榮與焉,明日一早,都到府衙中來,本使要論功行賞。
衆人齊齊道:謝錢大人!
我的視線悄悄落在祝天翔身上,他的眼神卻避開我,轉向了別的地方。我微微笑,面對公孫道:哥哥,你看,我的眼睛,已經痊癒。
公孫頷首,道:待回家,讓大夫再爲你仔細瞧瞧。
我點頭。
錢鏐道:顧將軍,隨我一道送公孫莊主與秦伊小姐回莊。
顧全武抱拳,道:是。
錢鏐看了衆人道:祝家衆人,就此散去,關城門,換上守衛。
一卒得令,跑進城。
錢鏐看了我道:且先進城,待我叫了車,送你回莊。
我緊緊的抓着公孫的衣袖,道:不用麻煩大人,我與哥哥可自行回去。
顧全武道:那怎生行,今夜一戰,秦伊小姐一介女子,卻力戰羣雄,迫得朱延壽退兵之外,以後還見了小姐就得反向而行,往後,有小姐在杭州府,這廝定然不敢再來冒犯。我顧某對小姐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定要送小姐平安回莊。
我感到疲憊,看着顧全武,不再說什麼,這樣的悍將,再推辭也是無用,我對錢大人及顧全武頷首,道:那,多謝。
公孫輕扶我,道:走吧!
我看向祝天翔,那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祝天銳忽然說:秦伊小姐,我有一問,可私下說否?
我與公孫對視了一眼,看他,道:假若是今日之事,請另選他日,秦伊與祝家各位公子另行相聚,可好?
祝天銳道:秦伊小姐。
我沉默。
公孫道:我等你。
我頷首,道:你問吧!
祝天銳做了個手勢,這邊請。
我隨他走到城內,牆邊。
他注視我道:我不曾想到你對我大哥,用情如此之深。
我靠着牆,淡淡的說:祝二爺,你要說什麼,大可挑明着說。
他沉默,深思的看着我。
我見他不語,便只好說:秦伊原本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今日這般舉動,實則是不智之舉,與你大哥無關。
他嘴角勾起笑,看我,道:秦伊阿秦伊,莫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我回問:你是何意思?
他低頭,牢牢的盯着我,說:算了,你只須記得,今日,是我迫他出城救你。
我不語,待他說下去。
他卻沒再說下去,只是笑起來,良久,道:你,越來越,吸引人了,秦伊。
我潦草的說:多謝祝二爺誇獎。
他整整衣衫,道:得妻如你,怕是連神仙都可不做。說罷,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離開。
我愣愣的看着他,揚長而去。
咿呀,城門緩緩合上,我走到通道中央,呆呆的看着大門,再看公孫錢鏐等人向我走來,雙手劇烈的顫抖起來,我抱住自己的雙臂,咬脣。適才的砍殺,早已透支了我全部的力氣,我的雙手自手指到肌肉再至骨骼關節,不可遏制的劇烈顫抖。
公孫走近我一把抱住我,狠命的,帶着笑的說:乖孩子,莫怕,我們回家。
我點頭,自公孫溫暖的懷抱裡,看見錢鏐帶着莫測的表情,看着我,我微微勾嘴角,想衝他微笑,可他顯然並無注意我的臉部表情。顧全武攜車自我們身後來,道:大人,馬車備妥了。
錢鏐點頭,走過來,道:上車吧!
公孫看着他,沒有笑,輕輕的說:這帳,遲早要算清的,錢大人。
錢鏐臉上現出微微的不悅,道:秦伊小姐的所謂夜攻杭州府,活捉戴芙蓉,是否也要一併清算?
我啞然,看他,愧色,道:錢大人,你誤會了,我是迫不得已才……
錢鏐面無表情的看着我道:這句話,整個杭州府都聽得清楚,你要活捉我夫人何爲?可是要清算那下毒之事?
公孫道:錢大人一向英明果斷,怎麼今夜就糾集這十個字不放?舍妹會出此言,也爲自保,再者,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與令夫人下毒,令弟掠走舍妹,有何不同?
錢鏐語塞,凝視着我,眼神裡自不悅,轉而平靜,道:這帳,是須得慢慢整理。請上車。
我心裡澀澀,看着錢鏐,道:錢大人,此話由來且不去說,秦伊現時也是後悔萬分,若夫人因此受氣,秦伊願去大人府上負荊請罪。
公孫打斷我,對着錢鏐微笑道:錢大人是明理之人,負荊請罪之事,待大人查明真相,自會定奪究竟該由誰來做,莫再多言。
我無奈,低頭,被公孫強制扶上馬車,坐定,自窗看出去,錢鏐與顧全武各自轉身上馬的一瞬間,我看見錢鏐看向我們馬車的那個隱忍着痛楚的表情,讓我心中一痛,錢鏐,你究竟心裡想些什麼?爲何見你望我神色裡,有着隱忍的感情,爲何你的言語裡,卻對戴芙蓉維護萬千?我輕嘆。
公孫在我身邊,輕輕的說:錢鏐啊錢鏐,也終究難過美人關。
我驀地轉頭,看他,道:什麼意思?
他眼色深沉,慢慢的笑,道:莫怪他,這筆帳,他算不清,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我愣愣的看着窗外,道:他與戴芙蓉,應該也是恩愛夫妻。
公孫道:這個自然,夫人現在身上有喜,錢大人對她愛護有加,此番這事,我自會幫你討個公道。
我愣,問:什麼公道?
他看着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當真以爲我不曉得是誰把你自病中帶走?
我不說話,搖頭,疲倦,道:這事,不要再提,這次讓楊子軍隊在城外叫囂,已讓戴芙蓉顏面無存了,就算是,清了她下毒之事。
公孫嘆,笑得無奈,道:傻丫頭,你真以爲兩清了?真以爲你不犯人人便不犯你了?朱廣泉莫名其妙會將你帶走?你這腦袋瓜子,在外面轉了這麼大一劫回到家,還不明白麼?
我深思的看着公孫。
他緩緩的說:罷了,其餘事不需你多慮,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沒有說話,他說的,確實有理。
馬車緩緩在街上行進,兩旁住家開了門窗,走出人來,見到我們的馬車無不歡聲道:錢大人好!顧將軍好!
我在車內,默默的看着窗外的人羣慢慢跟着我們的車,說:公孫,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麼?
公孫淡淡的說:戴芙蓉。
我頷首,道:錢鏐心裡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真的很內疚,在楊行密軍中爲求演戲逼真,撒謊說錢鏐與我情深意重,因爲戴芙蓉纔不得不落得現在不能廝守的,我料到了所有的結果,卻,沒有考慮到錢鏐聽聞這些話語的後果。
公孫摸摸我的手,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用鬧心,不用內疚,明白麼?
我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爲泄私憤而將我怨恨的人置之死地的人,何況,縱然因爲戴芙蓉,我吃了些苦頭,到最後,仔細想來,她那如此之深的愛夫之情,才起了如此風波。
愛夫之情?公孫淡淡的笑起來,道:秦伊阿秦伊,你如此看重錢鏐與戴芙蓉的顏面心情,是何緣故?
我說:因爲我這次做了虧心之事。
他凝視我,道:虧心事?他笑起來,笑意裡帶着些嘲諷的意味。
我說:我說錯了什麼?
他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慢慢想罷。
我轉開眼,道:你不懂。
公孫沒有搭腔,過了許久,他輕輕的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沒有動,默默的坐着,望着窗外。說公孫不懂的我,又何嘗懂呢?我只是沒有料到,錢鏐對戴芙蓉,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本以爲,這些應急之言即使他聽聞了,應該也會以一笑釋懷,可是,事實上,他沒有,他不能容忍別人對戴芙蓉的無禮之語。
我嘆,我高估了自己。或者,女人多半如此,對於那些對自己有好感的男人,總是有一些想當然,以爲那些男子因爲對自己有感情,而會不計條件與代價的容納自己的所作所爲。但是,錢鏐不是現代的那些男子,他對我的感情,與這個時代的所有男子一般,要做的事如此之多,女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我捏緊了公孫的手,心想,我若預料到今日之事,絕不會以此爲題來騙取緩衝的機會,絕不!
公孫在耳邊說:快到家了。
我抽出手,爬到車門前,掀開車簾,紫霞山莊燈火輝煌,近在眼前,那門前站了許多人,看見馬車,便歡呼道:錢大人與顧將軍送莊主回來啦!
車,在門口緩緩停下。
公孫副扶我下馬車,我剛觸到地面,一個身影撲了上來,抱着我的腳,哭,道:小姐,秀竹對不住你!小姐!你終於回來了!若不再回,秀竹連死的心都有了。
秀竹?我低頭,看着這個抱着我雙腿慼慼然的秀竹,不言不語 。
錢鏐與顧全武下馬來,顧全武問:這是怎麼着了?
公孫淡淡的說:主僕相逢,痛哭涕零罷了。
我俯身,推開了她,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她擡起臉,悽慘樣,道:小姐一定還在責怪秀竹。
我勾起嘴角,道:你自己心裡倒是明白,無論要說什麼,今夜我沒這個心情,明日再說。
秀竹哽咽:小姐。
公孫輕言:還不滾進去?
秀竹惶恐的擡起眼,看了公孫與我一眼,叩首,起,拎起衣裙,跑進莊。
一個主管模樣的人上前,嘻嘻笑,道:好了好了,莊主,小姐,外面冷,廳裡燃了暖爐,進去吧?我愣,這個嘻笑之人,是那竹林老翁,他怎的做了山莊的主管?
我看着他,他笑嘻嘻的看了我,道:小姑娘的眼,看來是好了,待我打理莊內事物空閒些,再好好給你瞧瞧罷?
公孫道:錢大人,顧將軍,請入莊喝杯清茶。
錢鏐道:免了,朱延壽楊子雖退兵,這後半夜的巡防守城卻不可怠慢,那廖風處的鬼使也須得好好看着他收拾乾淨,以免百姓明日晨起受驚。
公孫頷首,作揖,道:錢大人真真辛勞,那便不拖延大人,大人若急着要走,公孫便不留了。
錢鏐道:你與秦伊也累了,早些休息罷!
公孫似笑非笑的說:這個自然。
錢鏐看向我,道:秦伊小姐,告辭。
我的目光與他交匯,他旋即轉開,對公孫道:明日一早,我會派人來請二位,這慶功宴,不可無功臣。
公孫垂眼道:公孫定會攜舍妹前往。
錢鏐頷首,道:顧將軍,我們走罷!
顧全武看了我一眼,道:告辭!
我笑笑:慢走。
兩人上馬,一前一後,飛馳離去。
我凝視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忽然有種即將天翻地覆的預感,心,霍然跳動得激烈起來,我捂着胸口,想起有一句話說得好,槍打出頭鳥,這杭州府一戰,我便成了這隻出頭鳥,以後會如何呢?那個無根之運究竟是什麼?我要完成怎麼樣的任務呢?
秦伊。公孫喚我。
我轉身,走向山莊,無論如何,不能再隨波逐流,不能再聽之任之,假如要起風浪了,那便起吧。我看了眼身邊對着我溫和笑着的公孫,心下放鬆,回了他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