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紂王的是以上大夫梅伯,丞相商容,亞相比干爲首的一干文武大臣,等着紂王批閱的的是積攢了數月無人批改的奏章。
看樣子這些大臣們這次敲鐘鳴鼓請紂王上朝是鐵了心要紂王做些什麼,他們全都立在殿中看着紂王,在請求紂王批閱奏章之後不發一語。紂王本以爲他的久不臨朝會讓他們採取過激一點的手段,這時候看見這過於軟的陣仗未免覺得沒意思,可他既然來了也不好真的什麼都不做便拂袖而去,於是他只得百無聊奈地翻着那些廢話連篇的奏章,時不時地落下一筆。
胡亂地翻弄着大臣們想給他看的奏章,紂王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他在心底推演着自己的計劃,不知怎的就想起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的九尾來。
說來自己與她相識後的這段日子,倒是比之前他獨自一人撐着要來得更爲輕鬆愉悅。雖然從根本上來說或紂王對於九尾的來歷不明以及避而不談還是心存足夠的懷疑,但比起稍不注意就讓自己吃虧的朝臣已經要好上太多,也讓自己能有個鬆口氣的時候。
“啓稟陛下,鍾南山雲中子求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相告。”有人打斷了紂王的思緒,他擡眼看去,原來是午門官。
“鍾南山,來得還真是時候……”紂王看了一眼午門官又看了一眼殿中垂首而立的衆位朝臣,自己久不臨朝,這求見之人倒是會抓準時機。紂王伸出手指輕點龍案,道:“宣。”
有人隨着午門官走過當日九尾也曾走過的路,紂王看去只見那人卻是頭戴青紗,身穿道袍,寬袍大袖,手持拂塵,只是一個遊方道士。不過看上去倒是有些仙風道骨,算是襯得起他的名:雲中子。
雲中子在九間殿前滴水檐下持着拂塵打了個稽首,道:“陛下,貧道有禮了。”
紂王看着大殿中央直起身來的人,暗自皺了眉。要說他與九尾一樣同樣是不行大禮,一樣是理所當然,但這其中所表露出來的東西卻不一樣。對着這個自己找上門來、一身超然於外之氣的雲中子,倒還不如對着堆積如山的奏章讓紂王來得更爲舒心。
因爲這不好的第一印象,紂王也就不打算和這個人多說廢話,他開口問:“不知道長求見孤王是爲了什麼事?”
雲中子長身而立,回到:“貧道昨日夜觀天象,見有沖天妖氣,怕是有妖孽盤踞王宮日久不去,長此以往宮中必生禍端,貧道此次前來,便是助陛下斬除妖孽,以保太平。”
雲中子說得煞有介事,紂王卻沒有就此相信。他將目光掃向垂首而立的衆位大臣,但是這些人從來都不是一般會看人臉色,此時他們低眉順眼無一人有與雲中子或是紂王對視,對於雲中子的話既不附和也不反對,一干朝臣這一次倒是難得的一條心。
紂王看向雲中子,道:“那依道長的意思,要怎樣做才能除去這王宮裡面的妖孽?”
“貧道既來自是有所準備,”雲中子說着話取出一柄
木劍來,道,“此爲松木劍,雖不是什麼重寶,但三日之內,讓妖孽成灰卻是易如反掌。”
“那道長可知到你所說的妖孽現在身在何處?這松木劍孤王又應該怎樣去用?”
雲中子聞言淡然一笑,端的是一臉高深,他道:“這點瑣事倒是不勞陛下多費周章,陛下只需將它懸掛在分宮樓前,即便是不知道妖孽所在,只要它身處王宮,三日之後便是必死無疑。”
紂王聞言一挑眉,心說這樣的方式,有沒有妖孽也就是單憑你雲中子一張嘴了。但這麼做於他而言也沒有損失,如果能借着此事看一看是不是有誰耐不住了要有所動作,而針對的又是何人的話,他又何樂而不爲?
紂王再次掃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朝臣們,道:“來人,將道長所呈之劍掛去分宮樓。”
雲中子見紂王收下松木劍也沒有多留,乾淨利落地告了退。此時的紂王也沒了應付這羣朝臣的心,他跟着站起身來,道:“孤王累了,退朝。”
底下一干大臣聞言齊齊看向仍舊如山的奏章,不由得有人出聲道:“陛下,這些摺子……”
“王宮之中妖孽盤踞,你們漠不關心也就罷了,如果再連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處理不好,你們處在這個位置又有什麼用!”紂王拿住雲中子在時這些人閉口不言的話頭將他們斥得啞口無言,面對他的拂袖而去到底是沒人敢繼續出言阻攔。
先不論雲中子此次是被人請來還是不請自來,此番行爲又是有何目的,不得不說的是,雲中子的所作所爲,的確讓紂王有了一個讓人無法辯駁的,離開九間殿的理由。
想着那羣大臣想說什麼又礙於自己的隱怒而不敢說什麼的樣子,紂王就覺得暢快,可當他回到新殿看見牀榻上臉色蒼白的九尾時,這暢快突然就灰飛煙滅了。
紂王走近牀榻,輕輕推了推九尾,喚她:“九尾,醒醒……”
“唔……”九尾好半天才低低地應了一聲,看清楚來人後強打着精神坐了起來,她道:“是你啊。”
紂王點頭,攬着九尾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問:“不舒服?我去叫太醫來。”
紂王說着這話就要放下九尾起身去喚人,但九尾卻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她搖頭,道:“頭疼,分宮樓前掛了什麼?”九尾自然知道自己這不是普通的頭疼,就算是叫了太醫來也是無濟於事,而身爲妖,能夠感知威脅的源頭從來都是與生俱來的本事。
紂王揉着九尾額角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他道:“剛纔來了個叫雲中子的道士,說宮裡面有妖孽盤踞,留了把松木劍,我讓人把它給掛在了分宮樓前……那把劍有問題?”
九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呼吸,用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語氣對紂王道:“那把劍當然沒問題,不過他說的妖孽是我,你要是真的想除妖,就直接把那把劍拿來插進我的心口,你省事我也省事,畢竟掛在那麼遠的地方見效太慢,挺
折騰……妖的。”
紂王的聞言身體僵了僵,他聽見九尾細碎的笑聲,皺眉道:“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你是騙我呢還是騙自己?”九尾往紂王的懷裡縮了縮,“雖然我沒有主動說出來的打算,但我也沒打算全力隱瞞,只是我沒想到會在這種狀況下說出來,”她偏頭去看紂王,他的神色在牀幃陰影中晦暗不明,“我叫九尾,因爲我是世間少有的九尾狐狸。”
紂王沒回話,可九尾察覺到他的呼吸滯了一滯。“也是,妖孽從來都是和災禍掛鉤的,”九尾低垂着眉眼,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麼,她想,“這裡已經不能留了。”
九尾雙手搭上紂王環在她頸間的手臂,從那裡傳過來的是這三個月來她早已習慣的溫度。
三個月,於狐狸而言不過是漫長生命裡微不足道的時間,就是在這樣微不足道的時間裡,卻讓孤身一人走過太長的路的九尾,對紂王的懷抱產生留戀,驟然面臨失去竟然已經難以捨棄。
可難以捨棄又怎樣?人類彙集的地方從來都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九尾當然知道他們對妖的懼怕與憎恨。
動作平靜地扯開紂王的手臂,掩下心間翻涌的不捨情緒,九尾道:“我還不想就這麼死在這裡。”
紂王一驚,猛地收緊雙臂,毫無預料的九尾狠狠地撞進他的懷裡,肩窩處是紂王線條利落的下巴,她聽見他向守在殿外的侍從吩咐:“燒了那把木劍。”
“我是妖,”九尾咬字清晰,說不清是想提醒紂王還是自己,她道,“指不定會毀了你的成湯。”
但紂王卻沒有因爲她的這一句提醒放手,反而是攬得更緊。要說這三個月裡對九尾他沒有生出半點感情,那是紂王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但要說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紂王又不能說得具體,他唯一知道的大概就只有不想就這樣放開九尾而已。
短暫的時間內紂王思緒百轉,卻發現自己對於這樣說不明道不清的不捨竟然沒有一點排斥。確定了這一點的紂王附在九尾耳邊冷靜道:“是妖又能怎樣,你以爲我是那些會在意這點事情的人?再說這成湯本來就是要毀的,早一時晚一時根本沒有什麼分別。”
九尾聞言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沒去管剛纔從紂王口中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她只想側過頭去想要去看一看現在的紂王,卻因爲這人將她攬得太緊而沒能如願,倒是紂王意識到自己剛纔說了些什麼之後突然笑了起來,他道:“老實說你是妖,我反而鬆了一口氣,或者說是更加安心。”
紂王的這句話讓九尾當場愣住,他繼續道:“這樣一來我至少不用再去猜想你到底是誰的人,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了。”
誠如紂王所說,對於九尾當初說自己誰的人都不是的這句話,他根本就沒有相信。帝王不是生性多疑,而是身處的壞境以及手握的權利讓他不得不認真地審視甚至懷疑每一個靠近他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