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愛着我嗎?”
華妃眸子一睜,心跳漏了一拍。
兩雙同樣明豔的桃花眼相對無言,一雙盛滿冷笑,一雙充滿慌張。
他的眸子幽深如墨,她的眸則水霧瀰漫。
“九年了呢。”他垂眸,目光落在華妃的肚子。
華妃被他看得更加驚惶失措,手下意識地往肚子上覆去。
鳳斐卻是一笑,眼裡冰冷得令人震顫,“九年了,這顆種子終於還是種上發芽了。”
“你……你……你怎麼知道?”華妃哆哆嗦嗦着問,滿臉震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鳳斐目光上移,落到她驚愕的臉上,“更何況,對我這‘外甥’,我這個當‘舅舅’的可是盼了九年了呢。”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我連貼身宮女都沒告訴,李太醫也答應我……”華妃的話忽然一頓,不敢置信地微張着嘴,“是他……”
“還不算笨。”能當我的棋子。鳳斐省去後半句話,勾脣笑道,“我告訴李太醫,甚是擔心姐姐的身體,這一晃九年,肚子半點兒消息也沒有,心裡甚是擔心。李太醫聽了,怎麼會不告訴我呢?”
華妃動了動脣,沒說出話來,外人都道他們姐弟情深,風飛又狡猾,即使她請李太醫保密,也還是阻止不了李太醫告訴風飛。她原本是想等肚子大些再告訴他的,沒想到他卻從李太醫那裡知道了,而且現在……
華妃緊張地捂住自己的腹部:“你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做什麼?他是我的外甥,當然要好好安胎,保他順利降臨人世了。”鳳斐輕輕一笑,眼角微挑,邪魅勾人,可是此刻看在華妃眼中,卻覺得可怕。從前看得迷戀到不可自拔的臉,也會有一天心生害怕嗎?
“乖乖當好你的華妃,吩咐你做的事乖乖去做,不該你做的,千萬別自作主張。這樣,我才能盡心保護這個還沒成形的‘外甥’,說不定,以後他就是龍蘭的繼承人了。”
華妃臉色微白,風飛這話完全是針對她剛纔的威脅。她果真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妄想跳出棋盤,結果仍然掙脫不開他的一隻手。
“好,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她咬了咬脣,顫聲道。
鳳斐早知她會這樣說,毫不意外地眯起眼睛:“記住了,別想耍什麼心思。我的勢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再你搬倒我之前,我可以先弄死你,包括你肚子裡的孩子。”
華妃身子一顫,差點兒從口中溢出“魔鬼”二字。
她賠了一生的幸福,結果換不來他一絲的憐憫,更別奢望他對她存有愛意。
如今,他對她能夠無情地說殺,可見他從來沒有把她當成自己人,那一口一個親熱的‘姐姐’,此時回想起來不由毛骨悚然。自始自終,她便在一條賊船上。以前,她對他的愛矇蔽了一切,再醜再惡她都看不見,每每幫到他,她都會覺得開心,而他只要衝她微微一笑,她便心花怒放。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慢慢覺得累了,倦了?
也許她早在很久之前便已麻木,她以爲他天生是個冷血無情的男人,不會爲了任何人改變。可當看到他對一個所有地方都不如她的女人起了興趣,一步步接近,一步步淪陷,爲了那個寧王妃喜怒哀樂,爲了那個醜女人不惜暴露自身實力,甚至爲了那個女人得罪寧王,華妃才明白,他不是不愛,只是不愛她。
然而這樣的認識更加讓她瘋狂,她寧願他是個無情無愛的男人,也不願他只是不肯接受自己的男人。他將她推入火坑,卻對那個女人圍護,憑什麼?
麻木的心忽然開始痛了,她仍愛着他,可愛越深,恨越濃。愛恨交織,無人知她心中的煎熬。直到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突然找到了寄託。她懷裡的孩子,就是她的希望。皇帝那麼寵愛她,只要她誕下龍兒,那太子之位很可能就是她孩子的,到時候她就是母儀天下的太后,再也不必受制於人。
然而,她仍然忘記不了他,愛了九年,豈是那麼容易說放就放的。她一輩子都搭上了,又哪裡放得了。
上次裝病騙他回來,兩人鬧了一場,冷戰多天。她本已絕望,可一聽他大病,臥牀不起,她仍然擔憂他的身體,求皇帝放行,出宮看他。可她得到的是什麼,冷嘲熱諷,冷漠逐客令罷了。
“送她出去。”鳳斐淡漠的話傳來。
華妃勾脣淒涼一笑,不用速風動手,華妃自個兒轉身離開。她的背挺得很直,下巴高高擡起,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只是眼睛卻仍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垂在寬長袖子下的手捏緊,修剪得很長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肉中,卻比不上心中的痛。
鳳斐看着華妃的背影,眸靜如水。
他一直以爲一個女兒一旦愛上一個男人,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然而,當他和夏楚悅提華妃的事時,夏楚悅卻告訴他,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一個女人愛而不得,感情遲早會變質,比如她,則更爲剛烈,敢利用她的男人,她絕對會讓那人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他當時聽了心下有些不以爲然,然後一回京就碰上華妃裝病一事。
他想到她的話,便派人仔細查了查華妃,沒想到還真查到令他震怒的事,那個設計夏楚悅的人竟然是華妃,可笑的是他和夏楚悅猜來猜去,以爲是有一個人一直躲在暗處害她,不想這次的事是出自華妃之手。而之後,又查到華妃懷孕,她卻瞞着所有人。鳳斐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想到許多。
人一旦有隱瞞,便可能開始生異心。也許正如她所說,女人愛而不得,感情真的會變。
他眸光沉了沉,那麼她呢?她對他的情可會變?或許,她對他根本沒有情……
獨自站在房間內,鳳斐心緒百轉,心口像是有一塊石頭堵着,悶得難受。他本就大病初癒,光着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半日,再不注意又要病倒了。
而他想着的女人此刻正和萬木走在街上。
夏楚悅和萬木打算在這座城鎮開一間酒樓,首先便是選址。
萬木昨天太興奮,夢裡又想了很多,今天一早就興沖沖跑去和夏楚悅交流,得到夏楚悅的讚賞後,萬木更加激動,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起來。
二人最先去的地方自然是鎮上最繁華的大街,這裡商旅來往絡繹不絕,街道兩邊店鋪林立,大多是酒樓、珠寶、綢緞等店面,因爲二人出來的早,出來逛街買東西的人不多,所以兩個人逛起來十分悠哉。
可惜這條街店鋪都佔滿了,想要在這裡開店,除非運氣正好碰到有人要盤店。
萬木有些可惜地搖搖頭,跟着夏楚悅離開這條街,向其他街道走去,另外的街道顯然沒有這條街繁華,單看兩邊建築的裝修就知道。
倒是有幾家店正在招租,不過兩人的主意都是直接將店買下來,租店對他們來說不合適。既然要建天下第一酒樓,自然要有自己的店址。如果店鋪是租的,等房東看到他們的酒樓火了,然後想要把店收回去自己開酒樓怎麼辦?到時另外選址更爲麻煩。
他們又去了集市,那裡多是小攤小販,但在早晨的時候最爲熱鬧,連那條號稱最繁華的大街都比不上。
畢竟大街上都是店面,價格肯定比較貴,大多是富人才去,而富人很少會趕早兒去那裡逛,也只有吃飽了閒着纔會出來晃悠。
這裡則不同,賣的東西偏宜,十分適合小老百姓。特別是那些賣菜的攤子,圍了許多挎着菜籃子的大嬸,問價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萬木見此情景,不由得感嘆,“還是這兒熱鬧啊。”
夏楚悅笑了笑,那是自然,人多自然熱鬧。但這裡的東西大多隻比成本價高一點,販主也只是餬口飯而已,對他們來說卻是不合適的。
“走吧,再去看看。”夏楚悅邊走邊看着街道,心裡一嘆,其實不打打殺殺,也能過得很充實,只是她並不合適這樣的日子。太過平凡的生活會讓人失去警惕,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什麼,對她而言,卻是致命的。
萬木察覺到身邊的她忽然周身氣息一變,眼角餘光偷偷瞥向她,只能看到她清冷的側臉,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視線心虛地撇開。
夏楚悅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目光直視前方,忽然,她的腳步一頓,視線停在了前面不遠處。萬木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幾十步外擺着個地攤,一個瘦削中年人坐在板凳上面容愁苦,中年人前面鋪着一張黑色的布,布上面上擺滿精緻的首飾,大多是金屬材質,也有一些是木雕,都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讓人喜愛。
只是,路人來來往往,偶爾往那裡瞟上一眼,就會加快腳步離開,好似那地攤上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奇怪,那些首飾看起來比店鋪裡的更加精緻,怎麼沒有一個人去買?”一路走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門可羅雀的攤子。
二人正要上前看看,突然從旁躥出一夥人,對着地面上的首飾一陣亂踢。
中年販子臉色霎白,站起身揮着手道:“別踢了!別踢了!”
看說話沒用,他就彎下腰想去護住他的首飾,結果有一人推了他一下,中年攤販許是身體虛弱,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
“別踢了!求求你們別踢了!家中老父還等着錢去看病呢!求求你們不要踢了!”中年攤販被摔得不輕,掙扎着想站起來,以夏楚悅的眼力,看得出來他的右臂可能受傷了。然而他卻顧不得身上的痛,一邊努力爬起來一邊哭訴着請求。
對於這樣的場景,令人訝異的是竟然沒有人出手幫忙,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地冷眼旁觀。
“小姐……”萬木心生不忍,開口喚道。
夏楚悅搖了搖頭,“再看看。”因果循環,沒有人會憑白無故受人欺負,他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清楚,但看這附近的攤販和路人,就知道這樣的事不是頭一次發生,想必背後有什麼故事。
事情還沒完,那夥人將首飾踩得變形,看不出原樣後,又將中年攤販揍了一頓,打得他鼻青臉腫,口吐酸水,再也沒力氣說話,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離去前,爲首一人冷哼道:“李金釧,我們已經警告過你,在飛林鎮,不許你再出來賣東西,見一次我們就打一次,砸一次。你就算再換地方也沒用,鎮子也就這麼大,會有人告訴我們的。要再有下次,我們就毀了你這雙手,看你還怎麼出來賣這些破爛玩意兒!”
“我們走!”說完,他吆喝着幾個人離開。
那些圍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皆散了去,夏楚悅和萬木隱約聽到“活該”等低聲咒罵,不由挑了挑眉,看來這個賣首飾的攤主,還是個人人喊打人主兒。
此刻,原本中年男子擺攤的地方,已經被其他後來的攤販佔了去,而中年男子的首飾灑落一地,雖然有些被踩得看不出開狀,然而也有一些還好,看着仍然不錯,卻無一人去撿。
中年攤販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他被揍得很狼狽,衣衫破亂,頭髮凌亂,鼻青臉腫,身體許多地方都滲出血,可他似無知無覺一般,側躺在地,眼睛呆呆地看着向方。
沒有人同情他的遭遇,經過的人看他躺到了街上,不由沒好氣地踢了踢他:“李騙子!快把你這些破爛東西收走,滾遠點,別擋着我們的道兒!”
被踢了兩下,地上的中年攤主才慢悠悠地坐起來,身上傷口很多,他動一下就疼得抽氣,可他眉頭卻皺都沒皺一下。
他的脖子僵硬地轉動,無神的眼睛左右看看,看到那塊擺放首飾的黑布時,爬着過去撿了起來,本來洗得乾乾淨淨的黑布被踩出一個個腳印,又在地面上蹭來蹭去,變得很髒,他拍去黑布上的灰塵,可是哪拍得乾淨,他又用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擦,簡直是火上澆油,他本身被打得在地上滾來滾去,衣服比抹布都髒,再擦在黑布上,哪能擦乾淨黑布。
似乎也覺得這樣於事無補。他只好顫着手將黑布攤在地面上,將那些首飾一件一件撿起來放到黑布中,每撿起一件,他就放到面前,細細摩挲。
他低着頭,臉被又長又亂的頭髮擋住,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是夏楚悅卻可以察覺到他對那些首飾的感情,他每撿起一件,就用袖子輕輕擦拭,把上面的灰塵仔細擦掉。夏楚悅注意到,他用的是袖子內的布面,貼着肉的部分不像外面的那麼髒。擦一下,用嘴吹一吹,直到確認首飾乾淨後,才細細地撫摸,如同對待心愛的寶貝。
夏楚悅還注意到,他的手很大,手指比一般人長,虎口有繭。
等所有的首飾都撿起來後,中年攤主將黑布一包,抱在胸前,晃悠悠地站起身,踉蹌着向集市外走去。
夏楚悅看了看,擡步跟上去。
萬木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並沒有刻意隱藏,但是前面的中年攤販卻好似不知道一樣,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或者他知道有人正跟着他,只是他不在意而已。
三人漸漸遠離了人羣,夏楚悅兩人跟着中年攤販拐進一條小巷子,越到裡面巷子越窄,房子也越來越破爛,終於,中年攤販停在了一間破舊的民宅前,他推開門,眸子無意間掃向夏楚悅和萬木,眼神無波無瀾,門被他用力關上,擋住了外面的探視。
“小姐,現在怎麼辦?”
“查出這個人是誰。”夏楚悅很平靜地開口,如果她沒有猜測錯,那些首飾都是出自該中年攤販之手,有這樣手藝的人按理說不會混得那麼差,她要先了解事情的真相,再決定接下來的安排。
二人離開了小巷子,到了外面就分開了,萬木去查那中年攤販的身份,而夏楚悅則繼續逛街,看是否有合適的店鋪。
傍晚,兩人先後回到迎來客棧。
萬木基本上將中年攤販的事情都調清楚了。他的事在飛林鎮衆人皆知,想要得到消息並不難。
原來中年攤販叫李金釧,以前是鎮上有名的首飾商人,開了一家珠寶首飾店,因爲他的手藝很好,出自他手的首飾樣樣精緻漂亮,甚得鎮上女性的喜愛,尤其是那些官家和商家的夫人小姐,都只戴他家的首飾。
因此,李金釧的名聲在鎮上極響,甚至有從外地趕來,就爲了開開眼界,買一兩件他打造的首飾。
他的首飾之所以如此受歡迎,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可以定製,定製的首飾樣式別緻,且獨一無二。女人愛美不假,但更喜歡那份獨一無二,兩者合二爲一,非一加一可比,因此那時候李金釧的首飾店可以說門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