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風是什麼,只有看到樹葉在輕輕顫動,才知道,有風而過。
一如此時的志遠,他是流浪的風,隨着火車的輕動,隨波逐流。
列車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穿梭,漸漸地,志遠覺得索然無味。
這裡,與華北平原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從玉米換成了稻穀。
他開始懷念家鄉的崇山峻嶺了。
志遠昏昏欲睡起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一片陌生的山林中,迷失了方向。
正當不知所措時,一道嬌小的身背影,出現在他眼簾中。
那是一個小姑娘,大概十二三歲,她揹着揹簍,在山林中攀爬。
“妹子,這是哪裡?”舉目張望,志遠大聲喊道。
少女聞聲,驀然回首,她的銀環在盪漾,她的花衣裳在飛舞,這是一個彝家姑娘。
“這裡是大涼山呀!咯咯咯!”
她淺淺一笑,聲音響徹整片山嶺。
志遠一愣。
她的聲音真好聽,猶如百靈鳥,清脆而動人。
更重要的是,她頭挽花帕,就像阿媽一樣。
雖然隔得很遠,他看不清她臉,但不由得,志遠本能地,感到親切。
“大涼山?”志遠回過神來,那道嬌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羣山之中。
“遠哥,遠哥!”
正在這時,志遠耳邊,有一道聲音,震耳欲聾。
火車上,志遠緩緩睜開眼睛。
“遠哥,吉林到了!”旁邊的少年,驚喜道。
他是劉大林,上車之後,志遠給他補了一張臥鋪,他一直在志遠身邊。
“是麼?”志遠看看錶,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
“是呀,我們要進站了!”劉大林靦腆一笑。
志遠來到窗口,霎時間,目露驚喜之色。
那是一條江,清澈透明,寬而長,浩浩蕩蕩。
“松花江!”志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這是他見過最寬闊的江河,這是在貴州沒有的。
本來,一路北上,他應該走過長江黃河,但他睡着了,錯過了。
沉寂的心,一下活躍起來。
他,本就是來這裡的。
聽說,松花江的源頭,起於長白山。
這條江,不知承載了多少人的血與淚,傾注了多少人希望與滄桑。
聽說,這裡,能洗滌人的靈魂。
列車緩緩而行,松花江,漸行漸遠,消失在志遠的眼眸中。
他的心,卻澎湃起來。
“咣噹!”卻在這時,列車停住了。
“遠哥,我們到了!”劉大林高興地說道,一臉嚮往之色,“聽林哥說,晚上,我們就可以上班了,真好,做到年底,也有好幾千塊錢回家了,到時候,買個手機,嘿嘿,我們寨子裡,沒有人用手機呢!”
“好樣的,加油!”志遠背起吉他,“走,下車了!”
“吳兄弟,這麼急?”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林青也起身了,“我記得剛到北京的時候,你可不緊不慢的!”
“林大哥,你們先去,我回頭來找你們!”志遠說道。
“啊?”林青一愣,“我們晚上八點,就要開工的!”
“你把地址告訴我就好了,我會趕到!”志遠笑道。
“好!”林青點頭,“高新區長江南路59號,你到長江路了,找個公用電話,打我手機!”
“好!”志遠點頭,對劉大林示意一眼,率先走出車門。
……
松花江,浩浩蕩蕩,流向不知其未來的遠方。
志遠來了,沿江而行。
此時此刻,江畔上,人影綽綽,有人穿着泳衣,在游泳,不時有歡笑聲,從他耳邊掠過。
每個隔十數米遠,都會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有親密情侶,柔情蜜意。
志遠難得露出笑容。
捧起一捧江水,拍打在臉上,這裡的水,很清,很涼。
志遠的心,漸漸舒暢起來。
他放下吉他,隨意找個位置,躺在沙灘上。
一下子,他的世界,仿若安靜了。
他想起那個夢,想起夢中那個彝家姑娘。
當時,她在山的另一邊,很遠。
他看清她的衣着,她的銀環,她的花帕子。
卻一直看不清她的臉。
她仿若天仙一般,靈動而朦朧。
這種感覺,很親切。
仿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認識了她一般。
志遠確定,他沒見過她,且,他沒去過大涼山。
然而,那一夢,卻又如此真實。
那個女孩,才十二三歲,卻讓他怦然心動。
那種感覺,志遠不甚明瞭,但當她的背影消失,他看不見她了,他悵然若失。
這種感覺,空落落的。
“大涼山?有時間去轉轉!”
志遠低聲喃喃,“忘記問你的名字了!”
他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的一舉一動,卻銘刻在他的心裡。
這是一個勇敢而堅強的小女孩。
她一個人,揹着揹簍,在荒山野嶺中,能幹什麼?
她會不會和自己一樣,踩藥維持生計?
她的家,就在大涼山嗎?
志遠開始胡思亂想。
莫名其妙地,想起那道嬌弱的背影在山林中穿行,志遠覺得很是心酸。
他聽得出她的聲音,很是樂觀開朗。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
志遠捫心自問,換做是他龍潭寨的小女孩,也如她一般大,是不敢獨自一人在林中穿行的。
志遠不由得擔心起來。
他想回到夢中,想去找那個小女孩,他有一種衝動,在她身邊,保護她,不讓豺狼虎豹傷害她。
江風徐徐,從志遠臉上拂過,很輕,很柔。
他的思緒,漂到千里之外,他想睡,卻久久不能進入夢中。
“要是真有個這麼個人,就好了!”
志遠苦笑,難怪,小勇經常說他愛一個人發呆,難怪,寨中人都說他思維不正常。
一個夢,豈能當真?
也許,這只是他渴望的一個虛幻的畫面而已。
夢,終究是夢,再怎麼真實,也是夢。
志遠緩緩睜開眼睛,該回去了。
卻在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吉他,他的行李,不翼而飛了。
目光一寒,志遠盯着一個飛奔的身影。
那是一個小男孩,正提着他的行李和吉他,往遠處奔逃而去。
“大白天的!哼!”志遠冷哼一聲,健步如飛,追了上去。
“站住!”志遠怒吼。
前面的小男孩,回頭看了他一眼,慌慌張張,腳步踉蹌,撲倒在沙灘上。
“幹嘛偷我東西?”志遠追上小男孩,怒道。
“大哥哥,我餓了!”小男孩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把東西還給志遠。
“嗯?”眉頭一皺,志遠看着他,想到了一個人,小勇。
“你父母呢?”志遠問道。
“我沒父母!”小男孩咬着牙,強忍着不哭,但眼淚,最終奪眶而出,“我們是孤兒院的,可是,孤兒院被拆了,我們無家可歸了,大哥哥,你看他們……”
沿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羣小孩,六七個人,正眼巴巴地朝志遠的方向望來。
“大哥哥,對不起,我……我不想這樣的!”小男孩埋着頭,低聲說道。
“那……你們晚上睡哪裡?”志遠蹲下身,把小男孩的頭擡起來,問道。
“那兒!”小男孩指着一棟大橋,“我們一直住在大橋下,還經常被人打,大哥哥,你放過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會傷害你!”志遠沉默片刻,說道,“你先把他們叫來!我帶你們去吃飯,好嗎?”
“真的?”小男孩驚喜,“謝謝大哥哥!”
小男孩跑開,不一會兒,帶着一羣小孩,圍在志遠身邊。
“走!我帶你們去吃飯!”志遠笑道,把吉他背在身上。
此時此刻,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是孩子,最大的,是偷他東西這個小男孩,也不過八九歲,他夜是這羣孩子當中,年齡最大的。
“大哥哥,我幫你拿!”小男孩很乖巧。
“好!”志遠摸着他的頭,而後,往一家餐廳走去。
“大哥哥,你真好!”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說道。
“哈哈!”志遠大笑,把小女孩抱起來,輕輕刮一下她的鼻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欣!”小女孩甜甜地說道。
“好,吃飯去嘍!”
“吃飯去嘍!”
一羣孩子,簇擁着志遠,蹦蹦跳跳,來到一家餐館門口。
“大哥哥,我怕!”小欣怯生生地說道。
“不用怕,我在!”志遠安慰。
“老闆,幫我炒幾個菜!”走進餐廳裡,志遠喊道。
“咦?是羣孩子!”
餐廳老闆,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目光從一羣孩子身上掃過,最後,目光落在志遠身上。
“隨意給我炒幾個家常菜,他們餓了,多放點油!”志遠來到老闆身邊,掏出幾張錢,“夠嗎?”
“夠!夠了!”老闆大笑,“小兄弟,等一會兒!”
“等一下!”志遠叫住老闆,“請問大哥,你知道這附近有孤兒院嗎?”
“有啊!”老闆想也不想就說,“不過好像剛剛拆掉了,聽說,那一片,要蓋別墅,這家孤兒院搬了,至於搬到哪裡,我也不知道!”
“這樣……搬走了,這些孩子,可能是走丟了,他們還有地方可去!”志遠思索片刻,“大哥,借你家電話用用,可以嗎?”
“沒問題,市內隨便打!”老闆大笑一聲,走進廚房。
“謝謝大哥!”志遠拿起電話,“請問,是公安局嗎?這裡是松花江餐廳……”
……
“哇!好香!”小欣坐在志遠身邊,很是乖巧,她往嘴巴里送一口飯,還不忘給志遠夾一注菜。
“慢點吃,喝湯!”志遠笑道。
一羣孩子,圍着一張圓桌,其樂融融。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小欣問道。
“吳志遠,你們叫我遠哥!”志遠說道。
“遠哥!”
一羣孩子,齊聲叫道。
“遠哥對小欣真好!”
“乖!慢點吃,別噎着!”志遠放下碗筷,他吃飽了。
“小欣,小虎……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啊!”正在這時,一道呼喊聲傳來。
志遠轉頭望去,那是一個婦女,慈眉善目,驚惶失措地往餐廳裡跑來。
她的身後,跟着一隊警察。
“呀!齊媽媽!”
“齊媽媽!”
所有孩子,放下碗筷,一齊向中年婦女跑去。
小欣更是撲到她懷裡,大哭起來。
“齊媽媽,我想你了,都是虎哥一直保護我們,我們迷路了,找不到你了,嗚嗚嗚!”
“齊媽媽!”一羣孩子,簇擁在中年婦女身邊,聲音哽咽。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們!”
中年婦女抱緊小欣,“是誰找到你們的呀,我得好好的謝謝他,擔心死我了,媽媽找你們幾天了!”
“是遠哥,他還請我們吃飯!”
小欣甜甜地說道,往一個方向指去,然而,此時此刻,那餐桌旁邊,已然空無一人。
“咦,遠哥呢?”
……
松花江畔,有一道身影,揹着吉他,漸漸遠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