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孤清,錦月吱呀一聲推開凌霄殿的門,立時一股濃重的、古怪的湯藥味,混着一股血腥,鋪面而來。
令她胸口不覺一窒。
裡頭的侍女、內監早已被遣下去,燭光映着寢殿越發空蕩、沉寂,彷彿一座空城,又似一座墳墓。
輕輕撩動的牀幃若隱若現地露出內裡一角,可見一隻鬆鬆放置在身側的手,有一條劍傷從那手腕延伸到手背上。
錦月走近,紗簾後的弘凌已經可以看清容顏輪廓和模糊的眉眼。
弘凌的容顏讓錦月驀地心頭一悸,呼吸也不穩了,莫名的煩亂讓她握緊了拳頭轉身欲走,可又頓住——
兆秀等人在外頭等着,若自己現在就走了,難免兆秀會幹出什麼事來……
風將小窗的一扇吹開了些,窗外天上正烏月濛濛。
錦月閉目深吸了口氣,硬着頭皮回身,撩開了牀幃。
弘凌安靜地沉睡在羅衾下,被子只蓋到胸口。他穿着的黑緞繡金雲紋滾邊的衣裳,烏黑的頭髮鬆散地鋪在枕上。
他裹在象徵尊貴的黑色裡,彷彿穿着一層與人隔絕的盔甲,阻擋別人也護住自己。渴望溫暖,卻又總將自己包裹在冰冷中。
錦月坐了一會兒,屋中的藥味越發讓她窒悶得難以呼吸,胃裡的乾嘔頓大作。
她還未來得及退開遠離弘凌,便扶着牀邊乾嘔起來,好一會兒才緩解。
錦月撫着肚子,腹中彷彿有一陣淺淺的生命的溫暖,匯入四肢。
孩兒,難道你也有眼睛,看見了他,所以激動嗎……錦月心緒難平,眼前的男人就像個魔咒,在她終於下定決心斬斷一切後,卻早已暗暗在腹中埋下了生命。
應當是兩月前在含英齋中那回。
不過,孩子是孩子,弘凌是不是弘凌,她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勉強在一起的父母,也並不會帶給孩子美好的童年。
錦月終於止住了乾嘔平復下來。
弘凌還在昏睡,並不能察覺錦月方纔在他身邊的不適乾嘔。
錦月順了順氣,屋中的古怪藥味就越發清晰起來——清苦、腥臭而嗆鼻。
‘弘凌究竟得了什麼病,要用這樣古怪的東西?’
錦月不解,好奇心讓她不覺目光落在了弘凌衣襟口,那裡隱隱有紅痕。
羅衾被推開,弘凌在睡夢中渾然不覺自己衣裳,被一雙素手褪了下來。
錦月手指不小心觸及弘凌肌膚,一燙縮了手,許久才顫顫地繼續撥開弘凌的衣裳。
而後她便驚吸了口氣——
弘凌身上各處穴位留着施針後的針孔,密密麻麻,仿似中毒般地傷口微微發烏。他手指尖的針孔略大,還有絲絲烏血往外滲。
他本身上就交纏着傷痕,而下更顯得觸目驚心!彷彿除了他臉和手背還乾乾淨淨、清秀俊美,其他的地方已經面目全非。
“……”天啊!錦月胸口一陣窒息,呼吸也困難起來,堅持地顫着手,翻開了弘凌的眼皮——瞳孔渙散無神,彷彿將死。
他竟病得,這樣重!
錦月不住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被牀前放的梨花木踏牀絆了一跤,險些跌倒,幸好什麼東西勾住了她的袖子,才讓她不至於跌倒。
站穩身形錦月才發現,不是袖子被什麼勾住了,而是弘凌突然攥住了她的袖子。
“……不……不要走……”
驀地弘凌低聲說了這樣一句。
錦月以爲他醒了,嚇得慌忙抽回袖子,別開臉冷道:“本宮只是應你屬下要求過來看看,並不是我想來,你不要想多……”
“……”牀上無應答,錦月垂下的眸子之間那隻手在朝自己的袖子吃力蠕動。
錦月狠狠收回袖子、拿好:“本宮是五皇子妃,太子請自重!”
錦月冷言說罷,才發現弘凌竟是胡言亂語,根本沒甦醒。拉她袖子,也彷彿是本能反應。
錦月連連大舒了兩口氣,又覺自己方纔的驚慌,滑稽可笑。不過是兩句夢囈,竟將自己嚇成這樣。
事到而今,她怕他什麼呢……
一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錦月正猜測着弘凌的病從何起,爲何這樣古怪,門外便響起了兆秀的敲門聲:
“娘娘,時辰到了,您可以回尚陽宮了。殿下應當度過危險期了。”
錦月一個警醒,見弘凌臉上確實回暖了些許血色,半睜着的眸子也緊緊閉上。
而方纔他睡夢中顯露的些許純真、脆弱,都消失無蹤,柔美的容顏有着些許男女莫辨的美,卻被眉宇間那一股冰冷、煞氣衝撞得讓人生畏,和着他脖頸上的傷痕的圖騰如何也讓人覺得親近不起來。
他,又變成了平日所見的,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東宮太子,
或許和弘允那樣爽朗、寬厚的人呆在一起久一些,她竟覺得弘凌這樣的冰冷氣息,有些陌生了……
兆秀進屋來,錦月才猛地回神,趕緊離弘凌牀榻遠了一步。
“娘娘,您可以回宮了。”兆秀躬身提醒。
“本宮知道時辰,不必你再來提醒。”錦月冷聲,一挑眼皮看這狡猾的軍師,“太子究竟得了什麼病?這樣詭異。”
兆秀又是一副溫溫儒儒卻油鹽不進的樣子。“兆某說了,是舊傷復發,再說娘娘是東宮的敵人,尚陽宮的嬪妃,恕兆某不能稟告。”“今夜多謝娘娘善心,不過今夜之後,還請娘娘不要再來東宮打攪太子殿下。娘娘,請回吧。”
錦月朝他眯了眯眼睛,冷說:“答應過我的事你記好,若泄露半個字,本宮饒不了你!哪怕你在東宮,我也能將你拖出來剝皮抽筋。”
兆秀不覺一凌,這樣的尉遲錦月他從未見過,身經百戰、見過天下王侯不少,但也被這個柔美女子的警告眼神一懾。
“這是自然,娘娘腹中骨肉的秘密絕不會從我兆秀的口中泄露出去,尤其是對太子殿下。畢竟……”他一頓坦然道,“畢竟我們也都不希望娘娘再回東宮來。”
冷盯了兆秀一眼。“你們對小黎見死不救,本宮是記得的!總有一天,我要找你們算這筆賬!”
錦月輕哼聲,邁步欲走,卻發覺袖子被拉扯住——昏睡中的弘凌竟還緊緊攥着她的袖子。
兆秀擡了擡眼皮微有些吃驚。這證明,他找錦月來陪同是對的。
就像太子哪怕昏睡也不忘放下戒備敵人,太子今夜哪怕沒有意識,也不會認不出尉遲錦月。
這女人味道,恐怕太子已經刻在骨子裡了。
錦月使了些力氣,纔將自己袖子從弘凌緊攥的手掌心抽-出來。
兆秀在錦月不善地擦身而過出門後,望了眼牀幃嘆了嘆,低聲自言自語:
“太子殿下,莫怪屬下擅作主張,您既然回了長安要復仇登基,便不能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錦月夫人生性孤高,不願爲姬妾共侍一夫,您終究,留她不住……”
*
從東宮出來回到尚陽宮,錦月與香璇和影姑回到昭珮殿外,卻見殿中亮着燈火。
香璇驚道:“這……該不會是五殿下來了吧?”
周綠影哎呀一聲,憂心道:“應該不會這麼巧吧……娘娘,要不要奴婢進去先看看情況?”
微微沉吟,錦月望着殿中闌珊的燈火,是弘允無疑。他不愛點太多燈,只會在靠近槅扇的店門處點上兩盞。
“不必了,直接進去吧。”
她不想在弘允面前那麼鬼祟。
錦月覺香璇扶着她的手,冰涼涼的,頓了頓:“香璇你回去歇息,你身子弱,大晚上走來走去容易受風寒,早些睡。”
“姐姐我還是……”香璇本想說陪錦月進去,可是想想或許去了反而礙着錦月與弘允說話,便哎地答應了一聲,回自己屋裡休息了。
雖說香璇跟着自己,但錦月不想讓她當婢女,宮中婢女多,不缺一個人伺候。能在深宮中一直跟着自己、不離不棄的人,真的不多。
裡頭,果然是弘允來了。
昭珮殿靜謐的燭光裡,弘允穿着一襲家常的淺色緞長袍,胸前和兩臂上用銀絲線刺繡着團雲飛禽走獸紋,白天束了玉冠的長髮,現在只用了一根大氣簡約的翡翠長玉簪,挽了一半,另一半鬆散披垂下來,直到腰間。
他正在桌案上作畫,見錦月來微一莞爾:“你去了何處現在纔回來了,我等了你許久,險些出門尋你了。”
“我……”錦月抿了抿脣,略一思量之後還是沒有說實話。
若是說去東宮看病中的弘凌,弘允很可能會知道弘凌重病。而下尚陽宮與東宮關係敵對,如緊繃琴絃,若是弘允趁此機會……東宮恐怕抵擋不住。
“我心頭悶得慌,就去花園走了走。”錦月改口道,說着摘下黑獸羽大氅。
周綠影忙伺候接過,疊好,放在櫃子裡。
弘允眸光微微一深。
“花園……”
而後他牽了牽脣角似有些無奈的笑容,目光略過錦月看向殿外的夜色。
“月如鉤,花園月色想必很好?”
“嗯,今夜月色是不錯,只是秋深夜風稍冷,是以我讓影姑帶了件大氅遮風。”其實大氅是遮臉和身形,方便走動的。
說罷錦月想起既然是“月如鉤”,那點兒微光又能有什麼“月色”,這樣聽來自己這話,真是漏洞百出。
幸好弘允並沒有繼續問下去,錦月才鬆了口氣。
“我想着也有兩日沒來昭珮殿,不能讓你太‘受冷落’惹人非議,今晚我也正好睡不着,就過來看看你是否睡了。”弘允頓了頓,拿起畫軸遞給錦月,“方纔等着無事,便爲你作一幅畫,來看看。”
錦月不由吃驚,拿起畫兒一瞧果然是在畫她。“平時不見弘允哥哥耽於畫作,這一展本領竟比從前還畫得好。”錦月爲掩飾方纔的不自然,微笑讚道。
她不在他跟前,弘允竟還能將她一眉一眼都畫得一模一樣。
然而再看兩眼,錦月卻發現畫兒有些不對勁——
畫中的她,衣裳和太后穿的款式相似,髮髻寬大厚重,綴着氣派的十二枝花樹金釵。
花樹金釵象徵着身份,是正式場合佩戴的飾物,數量多少代表地位尊卑,皇后、太皇太后是被冊封過皇后的,可佩戴十二隻。
而錦月是皇子妃,頭上只能戴九樹。
“我的衣裳首飾不對呢我的弘允殿下,這是太后的裝束!而且……我怎的兩頰都有皺紋了……” 錦月道。
弘允微微一笑:“我在畫四十年後的你。”
錦月吃了一驚。“四十年後?”
弘允望着畫,笑容淡下去,目光越來越深,啞聲說:“只怕,你不會陪我到老。所以我想趁你在身邊,將你老了的模樣畫下來,到時我也好帶入墓中,以解思念……”
“弘允……”剛纔爲了掩飾自己去東宮的笑容一僵,錦月再笑不出來。
弘允的話,彷彿意有所指,說她要離開。
弘允擡起錦月手,錦月的袖子落入他掌心,錦月才發現自己袖口上被弘凌抓握後留下了帶血的指痕,錦月立時心頭一跳。
“我……”
弘允卻適時鬆開她袖子,溫聲打斷:“我從小看着你,現在朝夕都能看見你,若有一日我看不見,一定會很寂寞、很不習慣。”
在錦月說話之前,弘允又緩聲道:“夜深了,歇息吧,明日我再來找你,一起去看看太皇祖母。”
他容色如常,剛纔的深沉目光彷彿只是燈火映出的陰影罷了。
周綠影上來扶住錦月,朝黑洞洞的大門看了眼,朦朧可見弘允與內監在夜色裡越走越遠,內監提着的燈籠如流走的一簇淡淡火光。
周綠影:“娘娘,五皇子殿下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搖搖頭,錦月嘆了嘆:“弘允哥哥雖然大度寬和,卻一點也不遲鈍,哪怕沒有撞見,大約也有些猜想吧……”
弘允主僕那簇光芒漸漸轉入昏暗,不見,錦月才從殿門口收回目光,看畫。
這才注意到華中自己,所穿的太后服飾所代表的意義——她若是太后,那弘允必然是太皇。作爲皇帝逝去,纔是太皇。
“看來,弘允哥哥已決心爭儲……”
“小姐是說,五皇子殿下也和六皇子一樣,有心爭奪儲君之位?”周綠影越想越驚駭,“那,那豈不是和太子成了對頭?”
錦月手中攥着沾了弘凌血指印的袖子,只覺得弘凌留下的那點點血紅,如火炭一樣燙人……
弘凌是一團烈火,燒燬別人,也燒傷自己。這一片皇宮,又會被他燒成如何的模樣?
守衛皇宮之北太極宮的禁軍,是西衛尉尉遲正陽所管理。他上官氏的第二個兒子。東西衛尉輪換值夜管理羽林衛,今夜輪到他在宮中值夜,此時,他卻窩在房中。
風將窗戶吹開了些正看見他抱着個宮女啃脖子。
他值夜的手下不敢打擾,二守衛看了刻漏,開始在太極宮敲四更的梆子——
夜,已至最深。
連昭珮殿錦月寢殿裡燈火也熄滅下去,各宮主子都睡着了,卻有一處的燈火,在四更的梆子中亮了起來。
重重帷帳中,輕響了幾聲老人的咳嗽。
“月簹……把燈再挑亮些,哀家……眼神不濟,看不清了。”
月簹姑姑忙答了聲“諾”,窸窸窣窣撩開兩重紗簾來吩咐侍女再挑亮點。
深色羅帳裡,太皇太后擡了擡手,立刻伺候牀前的侍女拿了迎枕塞在老人背後,靠着。
太皇太后滿頭白髮披散着,髮絲乾枯,如同她現在的模樣,好似被時光吸乾了所有養分,枯黃地萎縮在羅衾下。若是不動,只怕會被錯認成已經薨逝。
“在殿裡躺了兩個月,哀家都覺着……好像已經躺在墳墓裡了。大概過不了兩日,哀家就要去找瑤華皇后母子四人,團聚了……”
月簹姑姑看太皇太后枯瘦如黃葉的手,彷彿幾乎承受不住手腕碧瑩瑩的翡翠鐲子,不覺悄悄擦了眼淚:
“太皇太后言重了,您身子已經好了不少,耳清目明,您要活上千歲呢……”
太皇太后氣弱地搖搖頭。“人固有一死,哪怕被人跪着喊了一輩子千歲,那也活不了那麼長。哀家,不怕死,哀家怕的,是到死,還稀裡糊塗……”
她說着有些激動,費力地咳嗽了幾聲,月簹和侍女忙替她順氣。
“哀家讓你查的事……可有結果了?”
月簹姑姑捏着寬袖擦去哀傷的淚珠,正色對侍女道:“將書信拿進來。”
侍女忙答“諾”去取來,月簹拆開後雙手呈遞給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入夜時分月簹收到譚詹事大人送來的信兒,說已經有眉目了,當年牽扯在瑤華皇后案子裡的人,都記錄在信中。”
“哀家眼睛,不濟了,你念……”
太皇太后說話比之數月前康健的時候,十分緩慢,彷彿每一個字都耗損着她僅剩不多的精力。
“諾。”
月簹姑姑吸了口氣,只覺輕飄飄的一張紙捧在掌心卻似千斤萬斤的沉重。
這裡頭記錄的東西,關係着一朝寵後和腹中嫡皇子的隕落,關係着勤勞執政半生卻因受喪妻喪子之痛打擊而病弱的皇帝;也是這裡頭的東西,造成了而今冷血殘酷的東宮太子,和滿朝、滿皇都的惶恐動盪。
也或許,她的沉重感,是因爲預感到這張輕飄飄的紙上記載着什麼不得了的,還未被發覺的秘密……
……
燈焰搖曳,月簹姑姑念着,太皇太后漸漸氣息越來越急促,虛弱無力的雙眸脹滿不可思議和憤怒,激涌的情緒似乎要衝破她瘦弱枯槁的身子,噴薄而出。
“竟然……竟然……是……”太皇太后渾身顫抖起來,險些滾下牀。
月簹姑姑大駭,不敢再念下去,忙扶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現在保重身子纔是最要緊啊……”
太皇太后止不住的發顫,蒼老混着的眼睛纏滿極度憤怒而悲慟的紅血絲:“瑤華皇后……哀家的瑤華皇后啊,這二十多年來……她是何其冤屈而不得伸啊……”
九十老人嗚嗚泣淚,聲聲錐心。太皇太后捏住薄薄的信紙直髮顫:“若非皇后的信鴿染病,又恰好,落在了園子裡被你截獲……恐怕哀家到死,還矇在鼓裡……”
月簹姑姑思及瑤華皇后也淚若泉涌,當初還是瑤華皇后將她選入康壽殿伺候太皇太后的。“誰能想到,兇手竟是……當真,可憐了太子和蓮才人母子。一個被杖斃,一個被皇上冷落丟棄冷宮,成了今日的模樣。”
太皇太后心痛欲死,老淚縱橫:“太子當年恭順溫和,如何是而今冷血殘酷的模樣……是哀家,和皇帝,將他生生逼成這樣的……”
太皇太后淚水如注,“是哀家對不住他們母子,讓他們爲這狠毒的女人生生揹負了一輩子的孽債……”
思及自己次次爲皇后和尚陽宮,對付東宮,太皇太后悔恨、心痛難當,“哀家還有什麼顏面入地下,見瑤華皇后和蓮才人……”
“太皇太后娘娘……”
蓮才人是弘凌生母,本是大姜後姜瑤華的貼身侍女,皇帝酒醉將她錯認成了皇后而寵幸,得了弘凌,受封的七品才人。
太皇太后主僕一陣傷心拭淚後。
月簹姑姑問:“太皇太后,那現在咱們將這信拿給陛下看嗎?”
太皇太后雖孱弱,卻還老辣。
案子久遠,證據不充分,當年的涉案人都死的死、離宮的離宮,尋不到了。而下皇帝病弱,只怕將皇后逼急了,會做出什麼更可怕的事來,若傷及皇帝讓弘允登了基,就誰也奈何不得她了。
“信中記錄的宮人,還有多少在世?”太皇太后道。
“二十多年過去,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都去得差不多了。皇后也不會讓知情人活着留在宮中的。”月簹姑姑說罷,忽無意看見個名字——“傅懷青”時。
她頓了頓,彷彿最近纔在哪兒聽過。
想了一會兒月簹纔想起:“太皇太后,好像還有一個叫女官活着。她當年自請去後陵守陵數年,而後纔回宮,年初犯了事入了暴室。日前、日才才被五皇子妃從暴室領走。”
“五皇子,妃……”太皇太后思索着,眯了眯眼睛。
“尚陽宮,尉遲……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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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長安街道,十分熱鬧。
攤販叫賣着包子、餃子糖葫蘆,早膳飯菜的香氣飄在街上,穿着布衣短褐、長衫裘帽的百姓來來往往,一股濃濃的民間生活氣息充斥着大街小巷。
秋棠和靜樹被錦月領來尚陽宮已有兩日,昨日在尚陽宮的姚尚宮處登記了關籍,領了腰牌,因爲沒有賜女官的職位,所以都稱“姑姑”,作爲錦月辦事的隨侍,而周綠影則專門貼身照拂錦月衣食。
今日一早,靜樹便領了錦月的命令出了宮。
她曾在皇后身邊做尚宮,掌管棲鳳台並總管各宮的尚宮,人脈廣,遍及長安城中官邸,此次出宮便是奉錦月命令來查小皇孫之案遺留證據的。
她做布衣打扮,出宮門沒入這百姓來往的大街中。一旁包子鋪傳來陣陣肉香,靜樹久在深宮,已有數年沒有出宮來,一時聞到這肉香味兒便有些口饞。
“多少錢一個?”
頭裹布巾的包子小二忙着擀麪,頭也不擡地比劃了兩根手指。
靜樹從錢袋子裡掏出兩個銅錢,遞過去。“來一個肉的。”
包子小二在圍裙上擦手一看,“喲!”了一聲,看鬼似的看靜樹。“大姐,您這是多少年沒上過街了?現在四銖錢已經不用了。”
他丟回來。
靜樹接過,不解:“四銖錢被禁了?那、那現在用什麼買東西,小二,小二……”
包子小二忙着招呼別的客人,沒搭理他,靜樹看着面前蒸籠屜裡的包子吃不成,低“唉”了一聲。
這時,卻有一隻小胖手捏着一枚稍大些的銅錢,從她和籠屜之間舉起來。
而後是糯糯的聲音——
“用這個錢買。”
靜樹再將視線下移,才見是個團臉的小娃娃,衣裳雖破了卻穿得衣袖是衣袖腿兒是腿兒,頭髮毛茸茸、亂糟糟的卻還固執的扎着個小包子頭,應該是他自己梳的頭髮穿得衣裳。就是臉蛋兒有點兒髒。
是個小乞丐。靜樹下結論。
“哦?讓我看看……”
靜樹想拿小黎手裡的錢看看,不想小傢伙火速收了回去,放進兜兒裡、放好——
防着她咧!
小黎: “這個是五銖錢,你那個不對,買不了包子。”
靜樹這纔想起,彷彿自己在深宮時有聽聞過,朝廷改革了貨幣,換四銖爲五銖,她多年不曾出宮,出來彷彿恍若隔世。
她目光落在小傢伙身上。
小黎忙後退了一步,將錢捂好,戒備她:“不是我摳門,我要是給你買了,我今晚就要餓肚子了。”
靜樹:“……”
她咳了咳,自己難道看起來真那麼饞麼。
“我不是要你給我買,小……”她本想說乞丐,但看娃娃亮晶晶的眼睛,又改作尊稱,“小公子。”
小黎還是捂着胸口的錢,不打算給。萬一她搶,他可打不過。
靜樹忍俊不禁蹲下身。“你在爹孃在哪兒,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
小糰子眼睛漸漸發了紅,垂下了臉。
他在這包子鋪幫着人洗碗,洗一天得兩個錢,這裡是宮門,進不去,只能等着錦月出來。可是她聽街上的人說,孃親好像嫁給別人了,好像,不要他了……
看小糰子滿臉沮喪,靜樹不由心疼:“怎麼,爹孃不在了麼,還是不要你了?”
橫袖子一擦眼淚,小黎堅定一指人流:“他們去買糖葫蘆了,馬上就回來找我!”
靜樹點頭明瞭,而後想起錦月的命令,不敢耽擱趕緊啓程趕往故人處。
靜樹剛走遠,包子小二忍不住笑道:“小東西真聰敏咧,對,往後有陌生人問你你就要這樣說,爹孃馬上就來,壞人就不敢亂來了。”
小黎垂頭喪氣坐在鋪子邊的小石頭上,望着不遠處高高、彷彿聳入雲霄的宮牆,眼淚打轉轉,而後又憋了回去。
他要相信孃親!孃親不會不要他的。孃親也一定在找他……
“孃親……” 小黎癟嘴輕喊了聲。
包子小二見小傢伙沉默抹淚兒,揭開籠屜挑了最大個兒的那肉包子,送過去:“小東西,要是你孃親一直不來,乾脆給我當乾兒子吧!你喊我聲爹,我教你做包子,以後繼承我這包子攤,怎麼樣?”
小黎眨眨眼瞅他半晌,把包子小二和腦海裡英俊高大的弘凌一對比,又將包子小二和錦月放在一處一假想,一個寒顫,使勁地搖頭。
小二不解。“咋地,小傢伙兒還嫌棄我不好看?”
小黎眼睛轉了轉,捧着熱乎乎的包子說:“我,我不能在這兒一直吃叔叔的包子,叔叔會被我吃垮的。”
包子小二被惹得哈哈大笑,越發喜歡小黎,帶着麪粉捏他臉。
然而小糰子心裡卻在說:叔叔你真聰明,你確實不好看啦……
小黎在包子鋪旁啃包子,對着宮牆嘆氣。
這時,人流中,漸漸鑽出幾個身穿短打布衣的男人來,他們眉間有冠宇殺戮而養成的殺氣,眼睛如利劍四處搜尋,專挑孩子,袖中藏藏掖掖拿着幅孩子的小像。
“不對,不是這個!”
“咱們的‘貨’臉要圓一些,好看一點。”
“……”
這邊小黎包子正啃了一半,臉上粘着粒兒蔥花兒,暫時將對錦月、弘凌的思念、沮喪拋諸肉包子後,也渾然不覺那邊人在靠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作者君已經快被評論區炸碎了_(:зゝ∠)_。 小讀醬們要是得閒,動動手指留點評論支持作者君吧!
事實證明你們家作者真是摳腳糙漢,這樣還能每天正常更新【笑哭】
這大概也是爲啥現在大部分都是甜寵文的原因之一吧,虐文容易招罵啊,多年老作者都被罵成狗,何況我等壓着家人幾噸嘲笑的、連一絲風都沒有的大真空呢。
前幾天錯將一個讀者小號認成了盜文找茬的,十分抱歉,唔,大概她也看不見這裡了,不過還是要說對不起,將你認錯了。
今天章節肥沃。大家慢用(*  ̄3)(ε ̄ *)
作者君知道自己的文章不會完美,肯定不可能面面俱到,感謝大家評論建議,非常感動這樣不完美的文和作者君,你們仍然每天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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